所以他不得不掂量着继续一意孤行的后果,他是要做足姿态,可是这其中并不包括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现在,既然安钦扬聪明给他台阶下了,他也就乐得见好就收。
“既然扬儿替你们说情,那便散了吧。”说罢,他一挥袖,站起,转身,脚步不停地往宫殿的更深处走去。就在大家奇怪他为何不朝殿外走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太尉,跟朕来。”
一直混在人群中没有存在感的季淮墨,陡然听到“太尉”两个字,一时之间竟还没反应过来这叫的是自己。直到旁边有人轻轻撞了自己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抬步跟上前面的两个人。
安钦扬始终挂着笑,一副温润太子的模样,为了等季淮墨赶上来,他特意放慢脚步。
等季淮墨赶上后,他又侧头温和地与他说话,仿佛两个人是第一次认识。安钦扬的问话主要围绕季淮墨和将士们的战斗过程,以及南慕的现状。
话语间无不展现了他对战场的向往,以及对过往的追忆。
“太尉果真非同一般,与君一席话,便解开了困扰本宫十年之久的疑惑。若非条件所限,本宫真希望与你促膝长谈。”
“殿下对战事非同一般的见解,也令下官感到十分佩服。国之储君,当如是。”这最后这句话,季淮墨是凑近安钦扬说的,声音放得十分轻,已经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的安平帝并没有听到,安钦扬却是感觉身体一僵,随后,狭长的桃花眼缓缓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是吗?太尉真这么觉得?”
第163章 不要插手
季淮墨深吸一口气,暗道这个安钦扬果然有多副面孔,寻常人应付不来。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回应这个问题的时候,前面的安平帝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扇大门的前面,那扇门里面,是一个小型的议政室,专门用于接待重臣,说一些,类似于国家机密的事情。
这让季淮墨不得不在心中思索,安平帝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当他看到前面的安钦扬的时候,仅有的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了。只因为,他早已今非昔比了,此时的他,是无比相信这个人。虽然,这份相信里,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爱卿一定很好奇,朕为什么会带你来这个地方。”
“陛下所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他的用意。”
“说得好,那爱卿便猜猜。朕今日的用意是何?”
“想来,是为了妖人闻人辙一事。”除了这个,季淮墨想不到安平帝如此神经兮兮的用意为何。
“不错。爱卿这回将闻人辙带回来,可谓是大功一件。但爱卿觉得,闻人辙应当如何处理?”
“如此祸国殃民之人,自当处以腰斩之刑。”
“腰斩?”安平帝显然没有料到季淮墨如此心狠,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然后说,“太尉啊太尉,你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此话何意?”
“朕希望,太尉从此不要再管这件事。太尉新任,有许多事务需要熟悉和处理,此人就全权移交给大理寺吧。”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意思就是人到了洛都,已经跟他季淮墨没有任何关系了,日后闻人辙是被释放还是处死,那也是人家大理寺审理的结果,他季淮墨无权过问。
真是好个算计!偏偏还要说得冠冕堂皇。
季淮墨把目光投向安钦扬,他就不相信这个人能忍得下去。可是安钦扬就跟刚才在大殿里一样,丝毫不为所动,摆出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
季淮墨没来由就又生出了一股怒火,这个人总是这样,心机深沉,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说真的,他现在有些怕与他相处。
因为他随便一眼就能看进你的心里,而你却猜不透他。
恰在这个时候,安钦扬觉察到了季淮墨的目光,终于不再装他的“高人”,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季淮墨的无名泄火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想,自己在想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好要相信他了吗?怎么这会又胡乱猜忌起来了?
一时之间,愧疚又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
安钦扬眼见这人在短短的时间里脸色变幻了好几回,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只对安平帝淡淡开口,“父皇,人是太尉带回来的,虽然审理犯人不在太尉的职责范围内,但可否允他旁听?全盘剥夺他的知情权,恐怕会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扬儿还是一如既往地为父皇着想,可是这一回,父皇真的不能答应你。”
“父皇,为何?”
“扬儿,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父皇……”
安钦扬还想说什么,可是这回安平帝却是出乎意料地坚持,他不光把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同时也用眼神制止他不必再说了。
于是,安钦扬只能传递给季淮墨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没有办法。
“陛下……”
“爱卿也不必再说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替朕分忧,就不要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停驻目光。”
“无关紧要?”他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一个搅得大安腥风血雨不得安宁,百姓流连失所,甚至险些害了储君的性命的人,在你一国主宰的眼中竟是无关紧要吗?但是他看到安钦扬投给他警告的目光,便及时把这长段话咽下去了。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凭陛下吩咐。”
安平帝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朕的好太尉!好了,你出去吧,朕和朕的扬儿要单独待一会。”他从不吝于在外人面前彰显他对“宝贝儿子”的爱意,如果对象是季淮墨,那么他会显摆得更加开心。
季淮墨果然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匆匆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久别重逢的父子二人。
此时的季淮墨觉得,安平帝本人就算是再阴险狡诈不可理喻,那他也绝对不可能对安钦扬做些什么,因为那是他多么喜欢的孩子啊。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安钦扬这么多年,根本就是与虎谋皮。父皇对他的“爱”并不纯粹,就算有怜惜,那也是……
安平帝慢慢地走到安钦扬的身后,靠近他的身体,低头凑到他的耳旁问道,“扬儿的身体终于好了吧?这么长时间不见,可有想念父皇?”
安钦扬僵直着身体,略有不适地侧了侧头,“父皇说笑了,儿臣大半个时间都在昏迷,就算是想想念父皇,也力不从心。不过,儿臣倒是有几次梦到父皇。”
安平帝听到他的前一句,原本阴沉着脸,但当听到他的后一句的时候,马上又笑逐颜开,他饶有兴致地挑眉,“哦?扬儿梦到父皇什么了?”
“梦到父皇带我们赏桃花,说扬儿有一双和母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安平帝原本兴致高昂,被安钦扬这么一说,顿时就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
“在这个时候,你为什么总是要提到那个女人?”
“为什么?”安钦扬疑惑地歪头,眼神透露出些许迷茫,“父皇不是最爱母后的吗?”
“……”安平帝再次给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刚才想做的事,也顿时没了兴致,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你回去吧,朕累了。”
安钦扬连忙关心道,“父皇身体不舒服?”
“……嗯。也许是方才宴会上多饮了几杯,此时有些头晕。你回去吧,不用管朕。德福,送殿下回去。”
“诺。”
第164章 三皇子
安钦扬走出房间之后露出一个冷笑,十分冰冷,他觉得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翻腾的暴虐之气了。如果再在那个房间里多待一段时间,那他可能就要弑父弑君了。
德福由于是远远地跟着他,并没有感觉出太子殿下的不对劲。
出了宫门,他见安钦扬走的方向不对,就小声地提醒一句。谁知安钦扬竟说他想散散心,让他自己回去。
这哪能啊?
德福一个小太监是万万不敢放任太子殿下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宫中闲逛的。这万一迷路了,或者磕着碰着了,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他赶忙想劝说安钦扬打消这个念头,“殿下,这……陛下吩咐奴才务必安全地把您送回宫中。您这……”
可是谁知,安钦扬竟借题发挥发起脾气来了,“陛下陛下……就知道你的陛下!我这个殿下在你眼中就不算什么是吗?那还不赶紧滚回去伺候你的陛下?”说完还指着刚才离开的地方。
德福被这通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他也只是就地跪了下来,并没有如安钦扬所说,回去伺候陛下。因为,他如果此刻回去,下场可能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安钦扬眼见这个讨厌的阉人竟然还留在这里没有走,气得一脚踢向他的心窝。但也许是大病初愈没多少力气,因此德福只是歪倒在了地上,把手和胳膊肘磨破了。
可是就算如此,德福还是坚守阵地,丝毫不敢离开安钦扬半步。
安钦扬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生气地拂袖而去。
但奇怪的是,当德福抬起头的时候,本应该还在不远处的安钦扬竟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德福大惊,跪在地上愣了好一会之后,就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去禀告安平帝了。
安平帝对德福的回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让德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听到德福禀告的安钦扬的那句气话之后,安平帝竟然淡淡一笑,“他心中有气,发泄出来就好了。”
在德福还没品味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听到安平帝淡淡道,“你下去吧。”
“陛下……”
“下去!”
“……是。”
在碍眼的人走了之后,安平帝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枯坐,不知道在沉思什么。过了很久,他站起来走到一处墙面前,随手敲了几下,就有一个暗格弹出来。他从其中拿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瓷瓶,将里面的药全都倒进自己的嘴边,这才感觉身心舒畅了一点。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抚摸着小小瓷瓶,目光悠远,不知道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往事,没过多久,竟然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慢慢睡去了。
而此时,还在御花园闲逛的安钦扬也觉得吹多了风有些上头,步伐渐渐地凌乱了起来。
他走到一处八角亭里坐着休息,才恍然感觉自己似乎来到这里了十年前把季淮墨领回去的莲池附近。
不由得感慨,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不过这回,会有谁要把自己领回去?
“天气正好,微风习习,不知皇弟因何感伤?”
“……”安钦扬趴在栏杆上,半眯着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认出此人是谁。
原来是三皇子安钦显。此时他穿着一袭月白长袍,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恍若一个月下仙人,正笑咪咪地看着安钦扬。
“天色已晚,三哥怎么也在这里闲逛?”
他用的是“三哥”,而不是“三皇兄”,这让安钦显有些意外。当然也不能排除是醉得不轻的缘故。
不过既然他这样称呼自己了,那么安钦显也得跟他一样。
“十一弟,你醉了。需不需要为兄送你回去?”
“不必。三哥自、自便吧。”
都有些大舌头了,安钦显当然不可能放心地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在这吹风一夜着凉起烧了,回头再查出自己有到过这里,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个皇弟,还真是一个烫手山芋啊。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走进亭子俯身抬起安钦扬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算把他扶起来。可谁知,安钦扬不知道是不是撒酒疯,就是不配合,硬要把自己的手拿下来,嘴里还说着,“三哥快走!不要管我……”
安钦显无奈道,“三哥怎么能不管你呢?皇弟乖,三哥带你回去。”
“……”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了。
安钦扬索性疯得更彻底了,他趴在栏杆上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安钦显凑近一听,才勉强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譬如“为什么”,“六部”,“不想”等等。
他的心中有些猜测,“皇弟不喜欢处理六部事务?”
“嗯。”
“可以告诉皇兄为什么吗?”
“……”安钦扬又不说话了,看来还有一点残存的意识。
安钦显层层诱导,“是因为身体原因吗?”
“……”安钦扬继续保持沉默。
“其实,三哥也为你抱不平呢。”安钦显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来,还贴心地从内侍手中取来了狐裘给他披在背上。
“父皇一点都不体谅你。皇弟身子不好怎可劳累?父皇却将这么多重担都压在你身上。辛苦皇弟了。”安钦显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场独角戏,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话,也不管安钦扬接不接话。
过了很久,就在安钦显终于要确定皇弟确实不会搭理自己说不定已经睡着的时候,安钦扬才轻轻回了一句,“皇兄说得对。”
这令安钦显感到非常亢奋,他决定再接再厉,“那皇弟知道方才在宴会上那个的是谁吗?”
“……”安钦扬想,那还能不知道,蠢货安钦哲啊。但他表面上还是顺着安钦显的话问,“谁啊?”
“四皇弟。”
“四……四……他为什么……”
“为什么?哼。”安钦显在黑夜中哼笑了一下,似乎十分不屑,“他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