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川看他答得磕磕绊绊,显然对其不是很用心,便提醒他要重视:
“皇上需得注意,吏部尚书毕竟还未被您削了职,他仍然具有一定的身份和话语权,所以决不能让其死在藤州,更不能任由新人压迫旧人。”
“嗯嗯嗯!朕知道——”小皇帝拖长声音,牵住沈言川的手抚摸那温凉光洁的手背,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沉醉,眼波里全是柔情蜜意,仿佛刚刚喝的乃是三碗酒,“朕听你的。”
“听臣妾的?”沈言川轻轻抽出手,捧了玉碗作势要喝粥,声音降了温,“您不知道。前朝那些人上蹿下跳,不是您捉几个出来刮腿毛剃胡子就能吓退的。一旦您对待新人人差别太大,一切就会反反复复,卷土重来,明白吗?”
说完,他也不用勺,抬头就喝,一口便连喝了大半碗。
小皇帝盯着他滑动的喉结,心猿意马地点头:“好啦,朕明白,明天朕就各赏他们一笔银钱,再派两名御医过去给吏部尚书瞧病,行不行?”
沈言川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角:“应当这样,吏部尚书没有直接触犯律法,逼得太紧不妥当。况且……”
他说到一半,就见小皇帝起身又去盛了半碗长生粥递到他面前,一伸手又去抱他的胳膊:“喜欢喝就再来点儿?”
小皇帝今天得了空,终于将小福子的珍藏画册弄到了手,心中很是蠢蠢欲动。方才吃喝了一团热的,活了气血,更忍不住想往沈言川身上贴,只等多贴几下后两人一起到帐子里研究那画册中的奥妙之处。
然而沈言川对此并不知情,只觉得他这骚头骚脑的行为毫无由来,一张脸立刻拉长了:“皇上在听吗?”
“在呀!”小皇帝蓦然回过神,挺直了身板,“况且他若是真的坚持下来也很好嘛!”
沈言川看着他泛着水色、睁得大大的黑眼睛,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埋头喝粥。
吃饱肚子后是沈言川一天中最有力气的时刻,所以要到后院走上一走,舒展下全身的筋骨。
今夜的月光十分皎洁,院子里没点太多灯,此刻周围皆是澄净的蓝色,仿佛院子里积满了清澈的水,给人一种十分清凉的感觉。
小皇帝牵着沈言川的手,放慢步子在庭院里转悠。修长的竹子在风中摇曳,影子投在地上,有一种舒展开来的毛茸茸的感觉,仰头深吸一口气,风中全是竹叶的清新气息,小皇帝嗅着这气味,忍不住想起了沈言川在高墙上吹竹哨的那个夜。
他侧过头,见沈言川果然盯着竹丛看,就小心翼翼问道:“朕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呢?”
沈言川神色平静:“问吧。”
小皇帝用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宫人们退得远些,随后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其实,朕那天晚上有看到你在吹竹哨。”
“知道。”
小皇帝很震惊:“知道?”
“嗯。你又不懂得隐藏气息。”
小皇帝想了想,低下头扁了扁嘴:“那你当时是还生朕的气,所以不肯同朕相见咯?”
沈言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翠绿的什物,递到他眼前:“你会吹吗?”
竹哨光滑异常,显见是主人经常摩挲导致的,小皇帝借着月光拿起来仔细辨认:“这好像是驯马时候用的哨子吧?我看箭亭的人驱赶马匹用过它,好像不需要特别的吹奏技巧啊,但你那天……”
沈言川缓缓道:“我娘说,即便是只有两个孔的竹哨,只要气息控制得当,也可以吹一些简单的曲子。”
这一句话,就是他当初进入后宫的原因,也是那夜他吹哨时反反复复回想的内容。
竹哨如此,人也一样。唐棣再天真顽劣,终归是笔直的竹,不是腐朽的木,哪怕接受不了一刀一刀的雕琢成为精美的竹笛,粗略刻成一只竹哨也无妨。
“原来是你娘留给你的啊。”
小皇帝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曾掀起过惊涛骇浪,还在那里附和着点头,捏着竹哨的手动作更温柔了,生怕弄坏了似的将之递还到沈言川手里。
沈言川将竹哨收回怀中:“不,这个是我买的。原先那个,早在长途跋涉中掉了。”
“可惜了。”小皇帝叹惋着说道,展开双臂抱住了沈言川的腰,真心实意地道歉,“让你想到难过的事儿了,对不住。”
沈言川也抱住了他,不言不语地抚摸了他的后背。
尽管幼小,纤细,他终究是棵好竹子,只做一枚竹哨,实在是太可惜了。应该做成音色明亮的玉屏笛,刻上腾龙,吹出婉转悦耳的曲。
月光下,两人静静拥抱着,各怀了与嬉闹调情无关的心思,像是在维持某种纯粹的感情,并且达到了永恒。
良久,沈言川松开了怀抱,小皇帝也跟着松了手,两人面对面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开口——
“朕……”
“臣妾……”
小皇帝轻声笑了一下,想反正是说要回房了之类的话,谁讲不一样呢,就道:“你先说。”
沈言川抿了一下唇,垂下眼帘道:“臣妾想搬回偏殿住。”
第55章 赔朕一吻
小皇帝怔怔地凝视了沈言川,末了像没听明白似的:“偏殿?”
“先前臣妾护驾受伤,起身不便,纵是睡了龙床,看在功劳上也无人会指摘,”沈言川解释道,“而今臣妾行动无碍,再夜夜躺龙床,就是大大不合规矩,朝臣会反对。”
“那规矩就是不对的!”小皇帝不依不饶,立马抱着沈言川不肯松手了,“朕同你睡了那么多天,什么也没干,精神好好的也不耽误正事,他们凭什么挑错?朕有什么错!”
“……”沈言川知道不能轻易劝动他,于是继续规劝道,“你是皇上,有的规矩是威信建立的所在,你必须守。”
“呸!什么破规矩!”小皇帝本来觉得气氛被破坏就挺不高兴,眼下听到‘朝臣’二字,更是大为光火,“朕跟朕的贵妃睡觉还要他们来管,他们床上可不知道有几个呢!”
情理中,事情确如小皇帝所言,沈言川可以理解,但情况容不得他耍小孩子脾气:“皇上心知肚明,不必找那么多理由。您若不应臣妾的要求,臣妾就不得不惩罚您了。”
小皇帝听他口气冷峻,知道这罚不可能是猛挫自己羞chi感的罚,而是一顿好打,也泛起倔来:“那你罚吧!罚完朕跟你一道睡偏殿去,都不睡龙床了!”
沈言川手里攥了两个柔情万千的大巴掌,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如何对付小皇帝的倔,他向来很有经验,知道顺着对方意思泼两盆冷水是最有用,原来他不想用这个法子,结果费了半天口舌,还是不得不用:“好啊,您想让臣妾背个祸国妖姬的名声,想让幕后凶手多抓点把柄,暗中挑唆士族们排挤新臣,就尽管那么做吧。”
这一招果真百试百灵,小皇帝立刻撒了手,而后拽着旁边一根挺粗的竹子大力摇晃泄愤,晃到自己落了满身竹叶才罢休。
沈言川站在一旁,默默等着他发泄完,才走过去将他脑门儿和肩膀上的竹叶摘走:“回去吧,皇上。”
小皇帝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转,在手拂过最后一片竹叶的时候,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假山后头,同时朝宫人们一摆手,不准他们跟过来。
为求景真,假山后的路不太平坦,边上点了一支小烛,烛光投下来,勾勒了沈言川的发丝轮廓;因伤而瘦削的脸,此时明暗有别,多了几分男子的味道,反而更教人心折。小皇帝看着眼前人,吞了口口水,噘着嘴皱着眉道:“朕依你的,但你得赔朕。”
望着少年妥协后犹有不甘的模样,沈言川微微勾了下唇,另一只手玩弄起了小皇帝衣服上缀的红色珠子:“皇上要臣妾赔什么?”
小皇帝盯着他水光潋滟的凤眼,秀致的鼻与唇,忽然一抬手压下他的后颈,仰起头就对着他的脖子又亲又咬,一只啃咬到对方的嘴唇上,像只不知轻重的小疯狗。
但就是这只小疯狗调动起了他的热情。他牵起小皇帝的另一只手,反客为主地同对方十指相扣了,再慢慢将人逼得退到假山一块较为平坦的山壁上,以免将人亲得东倒西歪。
小皇帝过足了嘴上的瘾,方才同那两片唇分开,轻轻喘匀了气,他怨道:“坏狐狸,朕真拿你没办法。”
沈言川笑着同他贴了贴面孔,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还是有赏有罚好玩,不是么?”
小皇帝回想起先前那一系列赏罚,觉得他是把自己控制住了,怪想打他两拳的,可惜舍不得,而且双臂和腿都很不争气,随随便便就被亲软了。
最后小皇帝只好晃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面孔,有气无力地骂他:“你不是狐狸,你是条蛇,朕把你捂暖了,你就要来折腾朕,真坏。”
沈言川像是挨了夸,颇觉荣幸地一笑:“那臣妾今天就再给皇上出个难题。七月还没过去,要是再下雨,皇上恐怕要亲自祭天祈福了。”
小皇帝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嘟囔道:“那些个花架子,摆了有什么用?供品直接送给灾民,还能当两顿饭吃呢。”
沈言川郑重道:“臣妾知道您不信神,但是太多人相信,所以您必须敬神。”
小皇帝眉头很无奈地撇成了个八字,眼里透露着委屈:“可是他们最后仰仗的不还是朕吗?”
“是,但百姓本就视皇帝为神。”沈言川顿了顿,说,“他们需要的,从来也不是个一般的人。”
“那你呢?”小皇帝转过脸,跟沈言川鼻尖顶着鼻尖,“你视朕为什么?”
沈言川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竹笛。”
“什么??”
沈言川狡黠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这回真要回房了,臣妾又被蚊子叮了。”
晚上,卧房里沈言川的东西尽数搬到了偏殿,包括水晶缸和缸子里的长寿。而小皇帝则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过分宽阔的龙床上,觉得整个屋子都空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竹笛”的含义,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到沈言川很爱同竹子为伍,大约也不是什么坏意思。
可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呀。
不应该说“臣妾将您视为最帅气最体贴最有男子气概的小夫君”吗?
再不济,短一点,说“心上人”三个字也好啊!
再再再不济,可以用……行动证明!
反正不是说“竹笛”就对了。
小皇帝想到这儿,不满的情绪又上来了,两只手变成了爪子,疯狂挠那块沈言川躺过的地方——朕对你那么好,你还是说要打朕!吓过之后再给个甜枣,以为朕就会忘记了吗?狠心的男人!无情的男人!
哼!朕要是忘了你做得这些坏事,朕以后就跟你姓!
沈棣。这名字实在有够难听的。还是冠朕自己的姓好。
所以不能忘啊,绝对不能忘……
次日一早,小福子按时把小皇帝叫醒了,一边伺候着一边讨赏似的问:“皇上,小的那本画册,昨夜可有帮上什么忙?”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哼,昨夜朕就没和贵妃同寝,你说呢?”
“那假山后头呢?”
小皇帝:“???”
第56章 能管朕的只有贵妃
事实证明,沈言川的分房而居之举提的时间很恰当,因为次日便有朝臣上奏,说皇上贵妃同起卧不合礼仪,有伤风化,附和的人还不少。
小皇帝眯起眼睛,摸摸下巴,嘴上沉默,心里却道:这群人就是自己和贵妃分居的罪魁祸首啊!
底下臣子也悄悄抬眼打量,见他长久不吭声,心道:原来还以为他不好色,现在看来是断袖没碰上男人!眼下这才和贵妃睡了几天,就不肯放手了!
双方各自在心中骂了对方几遍,末了还是小皇帝先开口:
“你们多虑了,朕怎么会毫无分寸呢?先前朕当贵妃是救命恩人,贵妃命悬一线,朕岂有不照顾之理?不过昨晚呢,朕已经督促贵妃搬回偏殿,一来呢,他还需要时间休养身体,二来呢,如你们所言,防止有心人坏了贵妃名声。”
众臣未料到小皇帝竟已有了决断,都是十分惊诧,甚至没察觉到小皇帝直接篡改了他们所言的内容。
小皇帝看着目瞪口呆的臣子们,压着笑接着道:“另外呢,朕听说七月的藤州时常大雨,眼下水灾未平,再降大雨恐怕不利修补大堤,朕有意带领所有朝臣祭天,斋戒一个月,期间不近男色女色,权当是积攒功德,为藤州民众乃至吏部尚书祈福,诸位爱卿可愿意为他们献一份力啊?”
他摆出百姓和吏部尚书两个名头来,底下人有所顾忌,只好俯首同意。
“哦,对了,赈灾修运河都是大事,祈福要有绝对的诚心,慎重起见,方才的旨意再追加一条,”他召来笔吏,高声说道,“若朕发觉有人不好好持斋,同正妻小妾通房丫鬟仆婢闹些闺房之趣,立刻撤职。若敢偷偷召歌姬舞姬清倌人红倌人之类的入府,世代不可入朝。暂时就这些,一会儿送去拟旨……好了好了,退朝!”
小皇帝下了玉阶一转身,脸上便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不是不让朕同贵妃亲近吗?好啊,干脆大家都修身养性!朕看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管朕的房中事!
也不知是不是这足够诚心的祈福真的感动了天地,老天将藤州的云直接摘到了都城上空,七月的藤州并未再下大雨,大堤的修建没有停工,反倒是都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暴雨。因为下雨的缘故,小皇帝依旧没能去箭亭上课,只能日日在殿内处理政务,阅读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