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连忙安慰道:“姑姑莫急,你回去告诉太妃,就说事关皇姐的安危,朕一定会调查……对了,若是太妃不介意,可否让朕一观皇姐寄来的信?”
“有,娘娘让带来了。”陶姑姑从袖中掏出几封信,“这两年北朔寄来的信都在这儿了。”
“好,姑姑先回,待朕查验完,会派人将信送还。”小皇帝示意她放下信,在她离开前最后做了叮嘱,“这件事先压着,不要同任何人讲,另外,让太妃不要担心,这两日在宫内歇息一下吧。”
陶姑姑离去后,小皇帝随口道:“沈言川,这事太奇怪了。”
话脱出口,他才想起沈言川不在殿内,而自己现在也不愿出去将人寻来——这么多天都冷着朕!朕这一次才不要主动呢!朕自己也能把事儿处理好了!
倔脾气一上头,小皇帝没喊任何人进殿,自己在殿内踱着步子,一点点捋清思绪。
他不相信什么“上天示警”,所谓虫蚁显字,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人刻意用石蜜等物诱虫显字,至于对方什么目的,则要先看那话中的真伪。
小皇帝没有立刻打开信,而是招来胡谦,把自己收到的信也一并交给了对方:“先去查来源和字迹,上书房存了公主几年前练过的簪花小楷,可以对比。”
因为有可以对比印证的物品,暗卫查得很快,答复是:“字的的确确是公主的字,书信所用的纸乃是北朔皇室专供的蜜香纸,墨也是北朔皇室惯用的墨,字迹会在强光下泛出紫色。”
小皇帝点点头,将那些信件逐一翻看了,字里行间皆是他熟悉的语气,内容很零碎,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说辞,信的末尾表达思念和慰问,叮嘱母亲冬天注意别吹风,夏天勿贪饮梅酒……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由此基本能肯定,在墙上留下蚂蚁字的人绝对是在恶意挑拨太鸿和北朔的关系,而且极有可能是前朝主zhan派干的好事。这种事不用劳烦暗卫,早朝时敲打敲打,应该就能得出结论。
小皇帝一顿分析,认为不是什么大事,洗洗就上床了。
然而等到宫人们吹灯退下,万籁俱寂,小皇帝将睡未睡之时,一个念头突然升到了他的心尖:
陪着公主聆嫁去北朔的有好几个都是从小侍奉的宫婢,公主的说话语气、成长经历对她们而言都不是秘密,若是其中有人模仿了公主聆的字迹给太鸿写信,光凭对信件本身的调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夜深人静最忌深思,这个惊恐的发现让小皇帝的脑海自主描绘了许多可怕的画面,为此,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
早朝他精神不济,基本没听进去什么内容,全靠笔吏太监记录。回到养心殿喝了杯浓茶后,他再次招来胡谦,问他有没有派到北朔的暗探,让暗探替他确定公主聆的安危,把消息尽快传回来。
然而,胡谦立刻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暗探都是千辛万苦安插进北朔皇宫的,传讯和探听消息的次数越多,暴露得就越容易。况且,北朔使臣还在路上,此时探听公主聆的情况,很可能会被当做一种具有敌意的行为,届时不开战也不行了。”
他的话小皇帝无法反驳,急得在殿内来来回回走。
胡谦提议道:“过不多久使臣就要入宫了,不如直接试探使臣?”
“没意义。”小皇帝摆手,“北朔若无意同太鸿开战,那无论皇姐是生是死,北朔都会说她健在。”
胡谦迟疑了一下,没再吭声。
小皇帝在殿内又兜了半圈,又出声道:“对了,可有查到字是谁写的?”
胡谦摇头:“最近后宫人来人往的,暗卫人数少,只能盯着贵人们,侍卫巡逻又有路径和时间的限制,那人留字时间很巧妙,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根据现场调查,那块院墙周边是青砖,本来就不易留下足迹,其他痕迹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实在是……找不到线索。”
他满含愧疚地请罪,小皇帝心乱如麻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此时此刻,后宫的气氛倒是一片欢快,所有的吉花吉服都准备好了,姑娘们天***美,各自试穿了吉服,围着满园装盆的秋花说说笑笑。
“妈呀,忙了这么多天,终于摆弄好这些玩意儿了。”王婕妤打了哈欠,对着一丛丛菊花舒展身体。
旁边的虞美人见了,掩嘴偷笑她没文化:“这可不是什么玩意儿,全都是菊花里头最别致的品种。尤其是那赤线金珠、墨染、芳城拾翠和金龙霰雪,全都是这御花园里才有的,别处可看不到呢!”
最近后宫妃嫔们一道做事,关系近了,所以王婕妤听这话也不十分生气:“管他看得到看不到,本宫本来也不看这些,五颜六色,瞧着容易眼花。”
她朝柱子上一靠,看到边上的彤妃依旧一身纱衣,还不嫌脏的蹲在地上悉心浇花,就道:“彤妃不去换吉服么?”
彤妃莹白的柔荑拂过花叶上晶莹的水珠,轻声道:“吉服晚点换也无妨,一会儿这些花就要送去装点驿馆了,得送送她们……打理了这么久,想想还怪舍不得的。”
虞美人听了很感慨:“您倒是个爱花的痴人了。”
说话间,运花的车就来了,彤妃看宫人将一盆盆湿漉漉的花分门别类放上车,这才转身到殿内去换吉服。
殿内一间间陈列不同的吉服,现在大多都穿到了人身上,彤妃进入其中一间,忽听边上守着的宫人道:“娘娘寻错了,这是皇上赐给使臣穿的,对面那间雪青的吉服才是为您准备的呢!”
“本宫就是觉得漂亮,过来看一眼。”
宫人忙欠身道:“娘娘请便,就是触碰时万万小心,莫让手铃缠了上面的彩丝。”
彤妃配合地摘了手铃,随即轻轻摸了摸吉服上的滚边和刺绣处:“这图案倒是很别致,好好放着是一件美物,可惜容易坏,使臣怕是一辈子也之敢穿这一次吧。”
彤妃换完衣服,重新走到众人跟前,第一个迎上来的便是楚才人:“还是彤妃和王婕妤的吉服好,深色,显瘦。”
彤妃整了整她那一身大红缀黄珠的吉服,轻声笑道:“你的好看,鲜艳。”
互相吹捧过后,彤妃转身又进了殿
王婕妤奇道:“咦?她怎么又进去了?”
虞美人示意她小声些:“正常,彤妃娘娘不习惯穿这些衣服,还是爱乌赞那一身装束,你没看她方才连面纱也不摘吗?”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谈着,那头楚才人却是在人群里左扭右躲起来:“哎呀,这蜂子怎么老盯着我转悠呀!”
王婕妤不屑地走过去,抢过她手中遮光的扇子就把蜜蜂扑到了地上,然后补了一脚:“一只蜂子,打死就行了嘛!”
第60章 怕了
沈言川披星戴月地回到养心殿,在偏殿涤净身体,换了身衣服,才往小皇帝的卧房走。
他不确定小皇帝睡了没有,轻轻推开门,却看到了卧房在一盏琉璃灯的光芒中,展现出一片影影幢幢的模样,是小皇帝穿了件明黄的xie衣在遍地乱走。
“怎么了?”沈言川走上前询问道。
“你怎么来了?”小皇帝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还生着他的气,转而没好气道,“怎么没人通报?”
“都以为你睡了。”沈言川自顾自坐下,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灯光照亮他半边脸颊,是个一尘不染的漂亮模样。
小皇帝看他如此,就像几天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心头更加烦乱——好几天人都没影,今晚说来就来,恐怕是至今没察觉到自己生气呢!
“是,朕要睡了。”小皇帝想到这儿,一鼓腮帮子爬进被窝,仅露个后脑勺给他,“把灯灭了吧。”
他下完逐客令,卧房中的灯便当真熄了。两眼前一擦黑,他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觉得自己一腔的情意都被漠视了,娇和痴都撒不起来,因为沈言川在乎的不是他的心情,在乎的是他为什么反常。
忽而背后一阵凉风,被子被掀起来了,紧接着一具身体贴上他后背,叫他背后起了一层细栗——但也只是一瞬间,因为这个动作表明对方总算是放软了态度,这让他稍稍有些安慰。
可心里一窝气筐久了,还是要抖搂出去。
回手推了对方一把,小皇帝冷声道:“靠过来做什么?朕留你时你不来,现在习惯了一个人睡,不用你来了。”
那具身体再次贴上来,带着暖意和一点桂子的芬芳甜香,一条手臂轻轻搭到他腰间:“孩子话。您不是正为要事烦心么,何必在这时赶臣妾走呢。”
“孩子话。”小皇帝嗤了一声,在被窝里撅起嘴,拿屁股拱了沈言川一下子,“看不上朕,还招惹朕,你好大的胆子!”
沈言川有些疲惫,看小皇帝自尊心受挫带着点可怜相,便不多言,任他发几句牢骚。然而过了片刻,小皇帝还没个停歇,还像条上了岸的活鱼一般,一个劲地在他怀里摇头摆尾,蹭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于是哑着嗓子道:“皇上到底要臣妾怎么办?”
小皇帝自以为占了上风,伶伶俐俐地翻身占据上方的位置,他学着小人书里的台词儿道:“你说呢?你个没良心的?得不到你的心,朕只好得你的人了!”
其实他心里没话里那意思,只是公主聆和沈言川这两桩事都让他着急上火,所以嘴上寻些痛快,只等沈言川表个态,服个软,事情便算到此为止了。
“臣妾说啊……”沈言川看着伏在身上的小皇帝,凤眸中暗潮涌动,一双挽弓射箭的手掐住了他的腰将他掀翻了,“你真是不懂事透顶了!”
小皇帝知道他是要惩罚自己了,又惊又怕,一颗心突突地跳,只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低头轻轻咬了自己手指一下,他强自冷静,逞强着挑衅了一句:“在你眼里,朕就是个不成器的崽子,你要罚就罚吧!罚到朕死心了最好!反正你也不喜欢朕!”
“你要的喜欢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黑暗中小皇帝触感混乱,……“要罚就快点!”
然后他的腿就被沈言川压住了,两只手也被攥了起来。黑暗里,他辨不清沈言川的动作……
小皇帝浑身汗毛都炸开了:“沈言川!”
沈言川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做什么?这不就是皇上想要的吗?”
因为目不能视,触碰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小皇帝被他咬地惊叫一声,脑海里随即浮现出画册里的各种撩人姿态,直白的描绘,他慌乱地摇头:“不,朕不是……”
“不是?”沈言川将他扣得更紧了,“臣妾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皇上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就是想这样验证臣的心吗?”
“没有……”小皇帝的脸烫成了煮鸡蛋,极力否认。
小皇帝方寸大乱:“朕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朕就是想让你哄哄朕,真没有要这样……”
“皇上是在跟臣妾求饶吗?”沈言川在他颈窝处喷了一口气,“三天两头揪着床上的事闹,两只手连三石的弓都拉不开,就想在床上征服人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脾气!”
小皇帝被弄得心慌气短,只觉得秋夜燥热难当,浑身热得都出了汗。
“朕错了……朕知道错了……别………沈言川……”
虽说是不能求饶,可他实在怕得紧。
沈言川口中道:“错在哪儿?”
小皇帝口齿不清,眼眶里的泪都出来了:“呜……朕回头好好练箭……”
“就只有这样?”
“嗯……朕还……有事要说……你放开……放开朕啊……”
“凭什么听你的?凭什么只有我接受你的任性?”沈言川说,“你什么时候听过臣的规劝?臣向你提出的条件,你细思了吗?”
虎崽子软在怀里,呼吸轻轻颤着,比猫还要乖巧。
事毕之后,沈言川摸着黑,草草清理一番,把被汗水打湿的小皇帝重新搂进怀里摸了摸脸:“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皇帝枕在他的手臂上,摇摇头。
起先他害怕,后来他茫然又激动,现在他感到有些混乱。然而“不舒服”的感觉从头至尾却是没有的——沈言川到底是没有做出令他真正感到恐惧的事。
其实沈言川本来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他不该怀疑的。
小皇帝虚惊一场,脑门儿由热变凉,混沌中想起那天沈言川说自己会等他拉开三石的弓。或许那就是等待和陪伴的承诺,只是当时他没能听懂。
沈言川笼统地感觉到了他的动弹,却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动作,只能从他渐缓的心跳与温暖匀长的呼吸中做推测,猜出他的心情约略是没有不安的……或许是吓傻了也没准儿。
把事做到这一步,其实算是逾矩了,可是他也有他的目标,有他的私欲,有他的感情,这些混在一起难分难解,所以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两人沉默地依偎了对方片刻,还是小皇帝先开了口,声音低而清晰,像是静夜里的一声弦动:“朕担心皇姐。”
他打着哈欠,把心里藏了许久的疙瘩全数倒出来。
“万一皇姐过得并不好,那些信是在他们逼迫之下写的呢?万一这些信是皇姐很久之前就写完了,只是隔开日子一封一封发来的呢?”小皇帝叹了一口气,“朕说服自己墙上说的不是真的,可是后来朕又开始怀疑皇姐过得好不好。”
沈言川侧过头,好像要在黑暗中注视他的眼睛:“看来公主聆和您感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