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懒懒加快脚步,小皇帝仍嫌不够,片刻后又催促了几声。
众人一再加速,最后铆足劲儿运步如飞。人走得快,轿辇自然颠得也快,抵达金銮殿时,轿夫们满头大汗,小皇帝则是被颠得差点吐了,好在没吃什么,只干呕了两声。
不过这点难受劲儿对他而言也不甚重要,他定了定神,胡乱揉了一下胃,就拔足飞奔,跌跌撞撞从侧门绕去后殿找太后。
太后正在后殿拿着清茶漱口,等着一会儿到帘后听政,刚吐出口中的茶水,小皇帝就闯进来抱住她的袍袖开始嘤嘤嘤:“太后,沈言川是个疯子,他虐待朕!”
太后说:“哦?他打你了?”
“嗯!”小皇帝卷起裤脚管儿,献宝似的把小腿亮出来,指着一处花生米大小的乌青道,“他用骰子打了这儿!”
太后瞧了一眼:“小得都看不太清。”
小皇帝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小???您说小?”
太后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七岁时在上书房放了条蛇,吴太傅为此吓得跌了一跤,头上起的包还比这个大一些。”
小皇帝:“……”
讲道理,他也晓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伤,太后派沈言川来,肯定默许了对方稍稍施展一些手段,就好像小时候逃课多了,太傅也会象征性地拿柳枝轻轻抽一下他的手心一样。问题是态度!沈言川可是动辄将他提起来扔的啊!
小皇帝继续哭喊:“不止是打啊!他边动手边出言不逊,他骂朕!”
“骂了些什么话呢?”
“他骂朕……”小皇帝刚想告他大不敬,细一回想,却发觉自己无从佐证——说沈言川嘲笑自己记忆力不好?说他看不起自己制骰子的手艺?说他诋毁自己尿无力?
明明听得时候感觉贱得很,但感觉在太后面前说出来毫无杀伤力啊!太后听了只会请御医过来给他检查身体,检查那里肯定又要脱裤子!
那个男狐妖,肯定早就打好算盘了!
第5章 绣囊
不过,少了几句话的佐证又如何,这个男人的罪行可是罄竹难书的!
“反正就是骂了!骂得太难听,朕都说不出口!”小皇帝一笔带过那些话,把重点移向更严重的事,“他还扯坏了朕的龙袍和最喜欢的一条玉腰带,还当着朕的面向人散播关于朕好se的不实言论,有辱朕的名声,朕想要澄清呐,嗓子都喊哑了……太后,这就是个疯子,他仗着您的信任欺负朕,朕好难过,朕昨晚都做噩梦了……”
太后被他扯得一晃一晃,虽没推开他,面上却不为所动:“龙袍扯坏了再做一套便是……你还有名声?”
小皇帝目瞪口呆,抹眼泪的动作都僵住了:“……朕是亲生的吗?”
太后慈爱地用手帕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废话,若不是亲生的,哀家早就揍你了。”
小皇帝抽抽鼻子,抱着太后的手臂小声哀求:“朕知道错了,只求太后换个人来吧,朕看吴太傅就很不错,您要是换他来,这次朕一定……”
他话未说完,就被太后截住了。
“言妃刚入宫,皇上便批了过去三天都批不完的奏折,又早起赶赴金銮殿,哀家看他好得很,比吴太傅管用多了。”太后抓起帕子擦擦嘴角,下巴一扬,示意小太监把人扶起,“嗓子哑了就养一养,不要在此鬼叫,赶紧起来上朝。”
小皇帝颤抖着嘴唇被扶上了龙椅,脑袋里还回荡着太后的话。
好得很?
管用??
鬼……鬼叫???
整个早朝,小皇帝都没在听朝臣奏事。
他一直沉浸在“太后看朕受伤以前都会给朕吹吹的怎么突然就心肠硬了”,“这世界上真有易容术和控人的蛊吗”,“男狐狸精也靠吸男人的阳气修炼吗”这三个问题中,间或伸手拧一把大腿,看看自己是否做了梦中梦,其实身体还没从床上起来……
直到听见耳边有人来喊他:“皇上皇上,早朝结束,该去御书房啦。”
小皇帝如梦初醒地站起身,下座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等等,沈言川也在那儿?”
小太监点点头:“来传话的太监是那么说的。”
小皇帝一听,脸色顿时由白往青转:不成,此时回去就逃不出来了,明天有没有早朝还不一定呢!还是得去找太后说清楚,这回绝对抱着不能松手啊!
他一转头,珠帘后头的凤座竟是空空如也。
“……太、太后呢?”小皇帝边问,边拔脚往外走。
小太监紧跟其后,答道:“喊退朝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已摆驾回宫啦,还给您留了话儿,说今天约了安太妃下棋,若您遇事不决,待酉时再去寻她。”
小皇帝停下脚步扭过头:“确定是酉时?下棋要下五个时辰??”
兴许……不止下棋,还赏个花儿呗?”
“嗯?!”
见小皇帝面色不善,太监喏喏的又不敢说了,倒是一旁的侍卫上前道:“皇上,那现在是否摆驾御书房?”
小皇帝刚失了靠山,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他又催一遍,拒绝的话刚要出口,脑袋里忽然想起了沈言川早上说过的话——“陛下一切行程都由臣妾做主,任何一事完不成,等同陛下默认与臣妾行房,且需即刻进行。”
“啊!”
小皇帝大惊失色!
太后是故意早走让他靠不着的,而这群侍卫是专程来押他回去的!若是他死赖在外头,沈言川肯定立马出来找他,找到了必然是当众就地正法!
小皇帝别无他法,只好往停轿辇的地方走,一路上却拽了小太监耳语:“小福子,那个男狐狸精不简单,你赶紧去查他的底细,什么消息都不要放过!”
“行,小的马上去办……”小福子立马应承,心里却毛毛的,“不过皇上,他是太后娘娘直接安排进宫的人,若太后想要隐瞒什么,您这头恐怕不那么好查呀……”
“傻呀你!”小皇帝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嘴里咝咝哈哈地吐着高亢的气音,“就他那张脸,只要原先不住深山老林,想看他的小娘子绝对能从他家门口排到大漠去……宫里查不了,你就到宫外查,尤其是那些和赌坊、府兵有关的所在……知道了吗?快去!”
赶跑了小福子,小皇帝闭着眼睛瘫在了辇座上,整个人又困又饿,很快便在轻微的颠簸中打起了盹儿。
于是,当沈言川掐着时间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皇帝歪头缩在座位上睡,细小的鼾声和肚子里的叽里咕噜此起彼伏地响,抬轿辇的一干太监站在边上,努力憋着笑,张张脸都憋得门神一样。
沈言川没笑,弯下腰唤道:“皇上,您该起了,工部户部今天销账,尚书们都等在里头了。”
作为回答,小皇帝的肚子“叽”地叫了一声。
太监们纷纷侧过头,肩膀一抖一抖。
沈言川依旧是没笑,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防水的油布袋,又从油布袋中掏出了一只绣囊,放到小皇帝面前晃了晃。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霎时冲天,太监们不敢笑了,纷纷捏住了鼻子,逃也似的散开了,而小皇帝也是一秒苏醒,一边抬起袖子遮住了脸,一边跌跌撞撞地跳下轿辇,离那气味源头有些距离之后才伸手指着沈言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放屁熏朕!”
“臣妾哪里会做这等失礼之事,”沈言川指挑绣囊在空中转了一圈,“不过是看皇上饿了,所以用螺蛳粉味儿的香囊给皇上提提神罢了。”
奇妙的酸笋味儿随着绣囊摆动,瞬间增大了扩散范围,小皇帝的食欲瞬间消散了大半,迈开腿踏着台阶就往御书房里跑,边跑边道:“把你的臭囊收起来,等朕处理完公务……哼!再来收拾你!”
瞧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言川轻哼了一声,转头横了那些抬轿太监一眼:“还不走?”
太监们原本正在憋气和憋笑的煎熬中摇来摆去,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遍体生寒,一个个都低下头夹紧尾巴,赶紧抬上空辇走了。
沈言川重新归置好绣囊,迎着晨风站立片刻,两眼望向灰蓝色的天空。
远处隐隐有风云涌动的态势,似是要下雨了。
第6章 求救
熏香的烟气从兽炉里喷射而出,熏得整个御书房气味甘甜绵长,小皇帝跑进门后做了个深呼吸,只感觉这味道乃是前所未有的清新。
户部工部两位尚书正站在外间等候,此刻一见到皇帝,立时上前行了揖礼:“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小皇帝说着一招手,让两人跟着往议事的小厅走。
议事厅的门一关,小皇帝吁了口气,第一次在御书房感受到了惬意——沈言川再怎么胆大,也万不敢在君臣议事时跟进这里来!爽!
至于面前的政务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时候拿出朕的万金油了!
不管他们说什么朕只要装作沉思,点头,说“爱卿说的有理,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办”就可以了!
多简单!而且才两个人,肯定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能解决了,不过多讲一会儿也不要紧,朕不在乎,让那只狐妖在外头玩他的臭囊吧!
小皇帝忍不住叉腰大笑。
跟在他身后十步之遥的两位诚惶诚恐:“皇上,您是有什么喜事吗?”
“啊?没什么,”小皇帝赶紧袖起手,走到桌边坐下,“两位爱卿谁先来?”
一刻后。
尚书讲了许多,大意是上个月支出还挺多,但是有的费用对不上。
小皇帝心想对不上那就查呀,找朕做什么,嘴上却随口道:“哦,后来呢?”
尚书一听来劲了,开始摆开账目千算万算,算得唾沫横飞,听得小皇帝支起脑袋昏昏欲睡——这些先前都是由太后经理的,他听得懂才有鬼呢,且放空脑袋,等个结论吧。
哎,不知道小福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要是赶在酉时之前回来就好了……
小皇帝开了会儿小差,等他重新集中精力去听的时候,发觉两人一个乾坤大挪移,把账全算到了他的头上!
小皇帝一脸懵逼,半信半疑。
信,是因为他们好像给出了一大串的依据……虽然他一句也没听,听了大概也听不懂。
疑,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把钱发给各部的人啊!发钱的人怎么会有错???
堂下两人说完了,都等着他发话,而他心里不大情愿赞同这个结论,就没立刻回答,一时间君臣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到极点。
突然,离小皇帝更近些的户部尚书的鼻子抽动了一下,面孔僵了僵,脚步稍稍向后退了一些。
这个动作让小皇帝福至心灵,突然起身走到堂下,花蝴蝶似的绕着两位尚书走来走去:“兹事体大,朕不得不慎重考虑爱卿说的话呀,等到今夜朕找太后参详过再说吧?”
工部尚书原本还想继续,刚张嘴,一股酸笋之风就倒灌而来,若说先前他在外间只是闻到了一丝丝异样,如今这气味便因浸了屋中暖意,如虎添翼般增了一种大杀四方的气概,熏得他喉头发涩,只得告退。
见两人争先恐后地离开了议事厅,小皇帝低头嗅了嗅自己方才在轿辇边当盾牌用的那只袖子。
“呕……来人,通风!赶紧通风!啊不,朕要更衣!”
他下了命令,底下人依言而动,进进出出地忙,他则站在屏风后头等着小宫女给他重新换衣服,同时在想,两位尚书出门见到沈言川,会不会臭得直接晕倒,明天都不敢过来念叨账了。
正想着呢,身上衣服换完了,腰带也系好了,对着镜子照一照,小皇帝总算感觉舒畅了——等等,那不是沈言川的脸吗?怎么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没朕传唤就进来了!”小皇帝紧盯着他的袖子看,生怕他又掏出那什么螺蛳粉香囊来玷污自己刚换上的洁净衣裳。
沈言川看了他目光朝向,心中了然,薄唇翘了一下:“臣妾可是一片好意,看皇上议事结束,叫了御膳房的早点来。若是皇上用不到,那就……”
“吃的,留下,你,出去。”小皇帝气哼哼的,是谁早上撵朕走让朕没饭吃啊?骚狐狸,假惺惺!
看他一副小猫咧嘴露牙,伸出爪准备挠人的模样,沈言川点点头,也不勉强:“皇上慢用,两刻间后,今日呈上的折子会送来。”
饭菜送来,是一碗鸡汤馄饨,并五香蛋和两碟五色小糕。
小皇帝自早上起就塞了口点心,到现在早已饿得七荤八素,如今带着香气的食物上到面前,他被“香囊”吓退的低落食欲一下就高涨起来,一下子把什么心事都压下去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而先前压下去的心事此刻也慢慢复苏,整个人又恢复到早上惊惶的状态。
离沈言川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遣走周围伺候的人,一个人理着思绪,突然看到窗外有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找什么东西,而那宫女的装束跟其他宫人不同,她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手腕上系了两串带有铃铛的红绳——那是乌赞国的装扮。
小皇帝眼前一亮,赶紧跑到窗边,让侍卫喊那宫女来窗前说话:“叫完人就边儿去,没你们听的分。”
那宫女来到窗前,细声细气地要朝他行礼,被他立刻制止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家主子呢?”
“回皇上,奴来这儿捡断线的风筝,彤妃娘娘现在没兴致放风筝,已经回宫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