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吃饭。”小皇帝见目的达成,毫不留恋饭局,“大家这几日就各自准备吧,朕先走了啊。”
说完他健步如飞地跑了——得去安全地带,否则没轮到沈言川吃了朕,她们就先动筷子了!
至于后宫的安全地带,除了彤妃所居的秋露苑,还能有哪儿呢?
秋露苑在后宫偏僻的一隅,平日里大门一关,就是个世外桃源,而那彤妃,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花园里干些焚香葬花的雅事,活得好似人间仙女,是个年轻版本的安太妃。
不过,大约是预料到小皇帝今夜会来,秋露苑的门开了,小皇帝打老远就看到彤妃坐在小亭子里弹琴,玉指纤纤,轻揉慢捻,微风下,面纱与衣袂齐飘,很有那么些仙气。
小皇帝让太监们等在外头,自己一个冲刺飞奔进院,一屁股坐到彤妃对面:“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狗头军师!”
小皇帝的书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的,这番夸赞也是不伦不类,不过彤妃来自乌赞,并不能领会这话的意思,所以很热情地接待了他,用远嫁途中学习到的天南海北的腔调说:“来啦,老弟?”
小皇帝在她这边嗑瓜子边扯皮,把自己方才挑唆大家宫斗沈言川的事情说了一通,又跟她商商量量地要借宿一晚,待明天再去找太后。
等到一盘瓜子磕完,小皇帝朝门外垂头值班的一干太监看了眼:“嘿嘿,骚狐狸到现在都没追来……姐,你可真是个神人,怪不得乌赞都尊你是神女啊!”
彤妃摆摆手,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藏了几分羞涩:“哪儿的话,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称呼罢了。”
话音刚落,上方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皇上可已经在后宫办完事了?”
小皇帝当即吓得瓜子都掉了:“不好,他来了!”
“他?”彤妃疑惑地走出亭子,一抬头,就见亭子上方有人一跃而下,竟然是个容貌出尘、身材高挑的粉装丽人。
从天而降的粉装丽人自然是沈言川,他此行目标是小皇帝,因此见到彤妃只是点个头,转身就进了亭子,朝目标走去。
“诶诶诶!莫挨朕!”小皇帝连忙施展一段蛇皮走位,左跑右跑逃到了彤妃身后,“朕从即日起要宠幸后宫,以后都没你的事了!”
沈言川闻言,面孔上既无讶异也无恼怒,只是从亭子中走出,缓缓朝两人行去。
这神色和动作小皇帝见过多次,深知沈言川面上越是云淡风轻,接下来耍的手段越是骚,于是赶紧拉着彤妃后退了两步。
“呵。”沈言川的目光掠过彤妃,直冲向小皇帝,“皇上的意思是,您要留在这儿办事了?”
有人在身边壮胆,小皇帝态度还算坚定:“没错!”
沈言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办吧,办完跟臣妾回养心殿。”
小皇帝皱起眉头,感觉自己脑筋有点儿转不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沈言川解释道:“皇上虽有志于后宫,但也要等龙子真正被怀上,您才能放下其他事。”
小皇帝听懂了,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行啊!朕办完事会回去的。不过朕龙精虎猛,一夜qi次,你要等就在外头等一晚上吧,这更深露重的,回头你要是受了风寒,可别跟朕说朕没提醒过你哦?”
小皇帝一口气说完,心想自己可真是太机智了!哈哈哈,感谢神女军师加持!
听他这般伶牙俐齿,沈言川默默看了一眼彤妃——从他正式露面起,这位乌赞公主自始至终没说过话,脸上又有面纱照拂,不知底下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打量完彤妃,同小皇帝道:“皇上多虑了,臣妾并没有在外等一宿的打算。临幸之事是否真有发生,事后自有太医院派人来验。臣妾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今夜您若临幸彤妃,结束后您需得继续处理前朝之事,直到太医院验出彤妃受孕,反之,若您选择临幸臣妾,今后每一日,您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你……!”小皇帝气得双手握拳。
临幸后宫任何一个人,对他而言都必然是不能,但是——说什么临幸臣妾啊!那是朕在临幸你吗?啊?啊?!
沈言川下巴微微一扬,胜券在握:“如何?让臣妾再听一次您的正式答复?”
“皇上,政事要紧。”彤妃忽然开口,转身拉过小皇帝的手,声音和风细雨,不骄不慢,不急不缓,“您有空再来秋露苑便是。”
“朕……”小皇帝欲哭无泪,好半天才道,“你保重。”
紧接着他转头,看也不看沈言川,咚咚咚跺着脚出了秋露苑,恨不能在地上跺出几个洞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出门后扯着嗓门儿使唤小太监:“让虞丞相即刻进宫!麻溜的!朕有话要问他!”
目送小皇帝气吼吼离开,沈言川朝彤妃微微颔首,说道:“沈言川。”
礼尚往来,彤妃也只好自报家门:“……阿鹿桓·彤。”
沈言川见过礼后便离开了。等到秋露苑大门关上,彤妃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把面纱吹得上下翻飞:“憋句像样的官话真难啊……”
她后退两步,再次踮起脚看了看亭子上方:“唉呀码呀,那么大个银,啥时候上去的?咋没听见响啊?你们谁瞅见了?”
贴身宫女纷纷摇头。
“行吧……”彤妃皱了皱眉头,指挥宫女把琴搬回屋子里,自己也敛裙准备进屋。
然而她前脚还没踏进门,突然眯起眼睛回头:“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忒熏停的味儿?”
“好像是有点……大概是哪个宫的宫人去倒夜香?”
“得得得,赶紧进屋锁门关窗……”
第10章 香喷喷
小皇帝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御书房,独身钻进了议事的小厅:“虞丞相来之前,谁都别来烦朕!”
说完,他“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并且逐个锁好了门窗。
外头伺候的人看龙颜大怒,都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小皇帝生气起来有多么吓人,而是这些人压根没见过小皇帝生气。
那头虞丞相刚在家吃完饭,就来了个人着急忙慌地催他进宫,声势大得让他误以为皇上无法忍受被逼亲政而要火烧御书房,牙都没来得及剔,抱起官服往轿子里一钻就进了宫。
待到他进宫后,发觉自己好像是误会了,因为御书房不但好好的,而且皇上看见他也笑眯眯的,叫他来则是向他咨询一些政务上的问题——尽管大多是些傻话,不过比起过去总有些长进,态度也认真许多,所以他全部都详实地回答了,甚至超出了小皇帝问的范围。
为此,等虞丞相出宫时,天已是擦黑。
对于此次和虞丞相的会面,小皇帝惊异地发觉自己竟然比较平静,一点也没以往那种见了丞相就焦躁到想用脚趾掘地三尺挖出个皇家陵园的感觉,细细寻思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朝中的大臣们,无论是谁,哪怕是最古板最喜欢骂他的诤臣,只要和沈言川一比,立刻就变得和蔼可亲,慈眉善目起来。
脑袋里这想法刚划过,沈言川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刚刚处理完政务,小皇帝心里颇有些底气,昂着脖子道:“朕今日可够勤勉的了啊,你别得寸进尺。”
“臣妾向来安分守己。”沈言川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目光沉静,“只是来正式通知一下皇上,今日的行程结束,皇上可以准备盥漱就寝了。”
“知道啦。”小皇帝没好气地应一声,背着手就要出御书房。
然而,就在他经过沈言川身边的时候,对方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往身边一拽!
小皇帝差一点撞到沈言川胸口,口中理所应当地鬼叫起来:“啊!你又来!”
但还没等他开始挣扎,沈言川就道:“指尖上沾了墨,擦一擦。”
说罢,真的掏出一方手绢,在小皇帝染了墨色的嫩白指尖上擦了一下。
见事实如此,小皇帝一口气终于半口落回了肚里。不过,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同时也十分忌惮地后退了一步,抢过手绢白了沈言川一眼:“朕自己来!不准占朕的便宜。”
因为是沈言川的东西,所以他使用过后又胡乱地丢还给了沈言川,整个人也是抬脚就溜,不敢再在对方身边停留了。
沈言川不说话,随手轻捻着手绢,目送提灯太监引走了小皇帝。随后,他抬起捻过手绢的手,放到鼻端嗅了嗅,轻声道:
“香得……有些过分了。”
次日,小皇帝再一次因肚皮被撸而惊醒。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小皇帝迎来了新一天。
今天朝中事务不多,且外头雨势太大,所以早朝并未开,只在养心殿西暖阁接受部分臣子觐见。
首先见上的,还是工部户部那两位。
昨夜丞相对账目问题提供了好些看法和建议,小皇帝虽听不大懂,但在丞相走后,用笔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制成夹带,今天掏出一念,果然颇有奇效,堵上了两位尚书的嘴。
然而遇上下一位,小皇帝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首先,来的人并不给意见,来了一通长篇大论,最后要他定夺,他听了不过片刻,脑袋便一个赛两个大。
其次,他原本以为能过来给他解决问题的虞丞相,因为昨夜回家太晚,路上淋雨受了风寒,今天告假在家静养,他也不好意思再喊人爬起来进宫。
结论便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着太后!
外头大雨,算是占了天时,太后因大雨,必然减少了户外活动,所以小皇帝这回学聪明了,提前派人去打探了情况,确保自己出门定能撞上太后无所事事,可以被打扰的时刻!然后就到了最关键的一环:放倒沈言川这只看门狐狸!
实际上,昨晚他先一步飞奔回御书房,是因为彤妃在拉他的手时,顺道塞给他了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里头有三枚小小的锥形熏香,纸上则写了数十个蝇头小字,描述了该香——纯天然无公害促眠安神香,不消片刻便能让您做个好梦,若担心效果过强耽误起床,含服或嗅用冰片即可。
小皇帝当时就乐了,这不就是迷香嘛!
午膳时分,他点了一盘子洁粉梅片糖,随身藏了几片,待到午后参加日讲时,他算准时间,将兽炉里的香换上,自己含着凉阴阴的梅片继续听讲。
不过半刻,在旁督促他答题的太傅就困倒在圈椅里,而屏风后的沈言川也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只是还端坐着。
小皇帝偷偷摸摸过去,开始仔细打量对方。
沈言川的睫毛浓重地合下来,锐利的目光没有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讥诮的笑也没有了,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了许多,尤其白皙侧脸边垂着的几缕乌黑的发,给这张脸又平添出几分俊秀来。
小皇帝看了半晌,这才壮着胆子伸出手,在他面前撩了撩,又伸到他鼻端探了探——沈言川的呼吸平稳、均匀而绵长,虽然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见,静得好像是没有睡一般。
“你说你,都长了这么张脸,试试诱惑路线不好吗,非要凶巴巴的,简直暴殄天物啊。”小皇帝悄声点评,见他确实睡得死,又起了玩心,取了桌上的紫毫来,给那张美人脸添了两撇胡子,又在他额间点了一点红朱砂。
“瞧你美的。”小皇帝遮住口暗搓搓笑了笑,“再见啦,再也不见,朕可不要再被你吓唬着起床了,赶紧收拾收拾,嫁个好人吧!”
担心安神香濒临失效,小皇帝不敢久留,此刻抛了笔就走,不再停留,这回驱了马车,直奔太后寝殿。
而此时,坐在屏风后的沈言川忽然睁开眼。
第11章 连环计
就像打探之人汇报的那样,小皇帝过去的时候,太后正做着不会影响他们讨论政务的事——敷面膜。
太后脸上糊着厚厚一层白乎乎的东西,闭眼靠在躺椅里,见小皇帝来了,才睁开眼睛,张了口:“找哀家什么事啊?”
小皇帝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一坨面粉开了三窍,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大计,所以憋住笑,低头看着提前写的小纸条,把自己处理不了听不懂的东西全部说了一遍,且不忘卖卖可怜,拔高一点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提一嘴丞相生病,自己因为忧国忧民,不忍耽搁大事,所以才急急赶过来请教。
太后也不含糊,先是解释了小皇帝听不懂的那些个话,而后三言两语给了点拨:“皇上,听明白了吗?”
那些诘屈聱牙的词汇、复杂的人事关系,还有什么“方针”,什么账目,全部盘旋在小皇帝脑袋里,小皇帝晕晕乎乎的,感觉眼前充斥着包罗万象的一盘散沙,遥遥望去,却又是富有逻辑的一条磅礴瑰丽的银河。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最后艰难地点头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就行了,”太后阖上眼睛挥了挥手,一副请他自便的模样,“听闻皇上今天要参加一天的日讲,别耽搁了。”
“等一下!”小皇帝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日讲不急在一时半会儿,朕还有话要说。”
“哦?说说看。”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太后并未睁眼。
小皇帝咬咬牙,正经了神色,说道:“这两天,朕经过您的督促、吴太傅的教导、虞丞相的帮助,已经觉悟了!往后朕一定不会让您担心的!会好好上朝,好好批奏折,好好参加日讲……所以您看,是不是就不需要让狐……沈言川每天盯着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