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属下惊诧的眼神中,主使放开了剑柄,将副使揪到跟前,狠狠啐了一口到他脸上:“你这个叛徒!”
“我……我不是……”副使虚虚捂住腹部,声音嘶哑着道,“你没证据……你不能……”
“证据?我在队伍后面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好几盆花上车都没招蜂子,我车上的那盆经过你手送来,一下就被围了个密不透风!”
副使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仍在据理力争:“花盆端来经了好几人的手……若是我做了手脚……蜂子怎么……不围着我转?”
“因为你涂了解药啊。”
临行前,主使被小皇帝告知,有人沿途布置了杀人蜂,欲取他性命,破坏两国邦交。
“吸引杀人蜂的香料乃是一种特殊的花粉,您周边一定有东西会被洒上这种花粉,而冰片既能够去除这花粉气味和作用,更能逼退杀人蜂。因此,除了随行的金吾卫,今天使团里谁擦了冰片膏,谁就对此事知情,谁就是多年来挑起两国争端的元凶的帮手。”
起初主使对此事半信半疑,甚至在副使提出抱一盆花上车时,他都不愿怀疑副使。
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还是按照计划,趁着众人在驿馆搬花时换上金吾卫的衣服,走到了队伍后面。当看到副使望见毒蜂逼近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又想到这些天以来自己的吉服都是由副使遣人保管之后,主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咬牙切齿地盯住副使的眼睛,恨恨朝边上围观的下属们下了令:“互相查!谁身上有冰片的味道,就把谁的脚给砍了!”
此令一下,使团的一拨人立刻分成了两拨,剑拔弩张地打了起来。两方人数势均力敌,但旁边的金吾卫不是吃素的,齐齐拔剑后,就地制服了副使的心腹。
副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鼻中滴落到暗色长袍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脱困无望,弥留之际,他只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被怀疑上的,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惜主使并不打算让他做个明白鬼,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躺在地上。
利刃割破了副使的脏腑,血一股子一股子的流出来,没过多久,副使就在鲜血淋漓中闭上了眼睛。
此时车上那个蜂农打扮的神秘人才下车来,走到主使面前:“大人无需审他么?”
“用不着,”主使一指那几个被降服的叛徒,“有他们就够。”
“嗯,使团的事,自然由您决定。”
神秘人说着掀起面罩,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孔——正是沈言川。
这么张脸,教人看着就要放软语气,主使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盔帽拿下,笑道:“上回在太鸿皇帝陛下的生辰宴上,你就救了我一命,此番还要多谢你,替我在这马车中面对这么些个杀人蜂,也让我看清了身边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圣上吧。”沈言川回了他一个笑,饱含深意地缓缓说道,“圣上愿太鸿和北朔情谊长结,使臣回去后请汗王留心,千万不要让那群奸险狡猾之徒坏了两国的情谊,坏了两国百姓的生计。最重要的是……防止他们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
沈言川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大人是聪明人,‘外’指的是何者,您应该明白吧?”
两人简短地谈了几句,沈言川指挥两个人将车上的蜂笼收走,重新换一架马车和几匹好马给主使,就此送别了使团,回宫复命。
沈言川刚踏进殿,一身防蜂服还未脱,迎面就冲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跑来抓住他的手臂,对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沈言川知道,若是直说没什么,小皇帝能当场扒开他衣服强行验伤,影响他汇报情况,所以随便扯了个理由道:“之前一直在马车座椅中藏着,胸有点闷,想喝口茶。”
小皇帝一听,却是大惊失色,立刻高喊道:“来人呀!”
殿中忽然齐刷刷站出来七八名太医:“皇上有何吩咐?”
“快给贵妃把把脉,看他是不是肺不好了?是不是影响心了?有没有逞强?有没有虚弱?蛇毒复发了没有?是不是一不留神中了蜂毒自己不知道?”
眼见太医们七手八脚地围了过来,沈言川把胳膊从小皇帝的手里抽出:“做什么?”
小皇帝并不理睬他,低声对旁边的几名太医道:“他以前中刀都说没事,现在都会说胸闷难受了,肯定是之前没调养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看,最好做个全身检查,多贵多好的药都可以用……”
沈言川:“……”
小福子眼尖儿,看沈言川神色不对,贴着小皇帝悄声道:“皇上,小的看贵妃娘娘气色红润有光泽,这么说可能是在撒娇吧?”
“是撒娇吗?!”
小皇帝大喊一声,脸色由哀转喜,小福子却是不敢再吱声儿,立刻缩到一边儿去了,因为看见沈言川大步朝小皇帝走来——贵妃娘娘别看小的啊!那都是皇上听错了!
沈言川走到皇帝身后,将人直接扛上肩头,回头对众人道:“本宫没事,都散了吧。小福子,煮点茶去。”
“哎哎哎!”小福子答应着,一挥拂尘招呼人泡茶去了,太医们见贵妃依旧是力大如牛,绝不像有疾之人,便自觉退了出去。
小皇帝像一长袋棉花一样,随着沈言川的步子节奏一晃一晃,凭借着地砖的样式辨清了对方是将他往暖阁里带。
好久没挨沈言川扛了,旧景重现,小皇帝觉得他依旧是漂亮又强壮,一颗心就定了,更生出了痒痒的欢喜来,同时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嘻嘻的傻笑。
沈言川闻声,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笑什么笑,埋伏在郊外放蜂的人没抓住,指认彤妃的直接证据又没了。”
小皇帝老老实实敛了笑:“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他既然养蜂,必定会在住处留下蛛丝马迹,更指不定平时就以蜂农身份打掩护呢。只要我们稍加排查,肯定能将人找到的。”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沈言川的屁股。
沈言川停下脚步,照他的屁股大力扇了一巴掌:“还淘气?”
“冤枉啊!朕那是安慰你。”小皇帝绷紧了身体,两只手却乖乖巧巧地垂下了,口中无奈道,“可是朕这个姿势,只能摸到你的那儿了啊。”
第68章 扑朔迷离
小皇帝有心思撩闲,沈言川却是没有揍他心思。
反手一扔,将小皇帝扔上了床,沈言川紧接着就是一套抽裤腰带加捆绑床头动作。
依旧是熟悉的操作,小皇帝丝毫不慌,并不反抗,甚至嘿嘿笑出了声。
但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沈言川绑完他,自顾自到门口把端来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了,然后就脚下生根地坐到了桌边——对于眼前这个日渐厚脸皮的小子,无视比打屁股有用多了。
“放蜂人逃走,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幕后之人的耳朵里,”沈言川皱着眉头道,“她知道我们有所察觉,下一步会做什么很难预料。”
他端端正正往那儿一坐,小皇帝心中略有失落,但也不强求。放松身体靠在床头,他顺着沈言川的思路道:“那……想办法封锁消息?或者干脆放点假消息给她,让她麻痹大意?”
“一旦他们得手,就是举国轰动的大事,哪怕是宫中角落里的一只苍蝇都会知道的,假消息最多也就只能蒙蔽人一两天。”
“也就是说,已经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对,就看是谁先撕,怎么撕。”沈言川紧抿了下嘴,“就怕她留了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小皇帝的眼神渐渐凝重。
从沈言川带来的消息看,指使用蜂杀人的是彤妃,但是没有确切的物证,他是不能明目张胆处置人的,倘若勉强依靠沈言川这一人证,只会将对方暴露在危险之下,而且沈言川毕竟没有完全记住他们的谈话,就算是仅凭部分字句推测出了他们的意图和手段,对峙时也没有优势,而且一个宫妃大晚上在屋顶偷听是很没有说服力的,传出去只会让人嚼舌根而已。
想了好一会儿,小皇帝瘪瘪嘴:“要不然守株待兔?”
“怎么个守法呢?”
“你不是说有个打扮成宫女的男人过来给她传话嘛,计划失败,那个男人肯定还要同她再联络呀!到时候我们就以私通为罪名,将她打入冷宫。届时把秋露苑掘地三尺,不怕找不到证物。就算真的找不到,派信得过的人去冷宫看着她,断掉她所有消息的来源,让她不能再为非作歹也行。”
小皇帝说完,试试探探地询问沈言川的意见:“这法子还算周密吧?”
岂料沈言川听了摇头:“不行,破得跟渔网似的,到处都是漏洞。”
小皇帝好久没听他给这么直白的点评了,当下羞愤得两颊泛红:“也、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就是那么差。”兹事体大,沈言川才不惯着他,一针见血道,“你的计划要施行得完美,前提是彤妃要么不够聪明,要么性子过于柔婉。”
“可是……”
两人还未说完,门口就传来了小福子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遭人行刺啦!”
“什么?”小皇帝方才情绪激动,还没反应过来,沈言川却已一刀割开绑他的裤腰带,又替他拿了条新的系上:“走!去看太后!”
两人火急火燎往太后宫里赶,到地方时,就见太后怔怔坐在廊庑下的座上,连他们进门了都没看见。
“太后……”小皇帝赶紧坐到母亲身边,隔着大袖衫轻抚她的后背,看着她失神的双眼,心酸鼻子也酸,“都是朕不孝,才会让您碰上……”
他抚了好几下,太后总算回过神,抬了抬眉毛,长出了一口气:“哀家还成,不太好的是彤妃。”
“彤妃?”小皇帝和沈言川异口同声问道。
太后抬眼看了沈言川,又转头看向小皇帝:“哀家知道乌赞贼心不死,今日去秋露苑,本想去搜一搜她屋内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没想到可疑的物件没看到,却……”
沈言川把一双眼睛缓缓眯起一些,眼尾眯得细而长:“刺客要杀彤妃吗?”
太后摇头:“不,刺客要杀的是哀家,反倒是彤妃,她上前替哀家挡了一刀,现在还在秋露苑里躺着呢。”
小皇帝和沈言川交换了一下眼神,紧跟着问太后:“那刺客呢?朕听说抓到了,是什么人?有审出什么吗?”
“本来是抓得好好的,可惜被人一箭射死了。”太后愁眉不展,“至于身份……他身上唯一的印记就是脚底刺了只秃鹫,听说那是北朔谍者的标记。”
小皇帝不解:“北朔?可是北朔没理由……”他说到这儿,声音又低了下去。
北朔和太鸿一样,主战主和都各有一派,要说完全没理由,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件事的发展和线索都让小皇帝感到混乱,一切都是扑朔迷离的,他除了安慰太后,暂时还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
离开太后的住处,小皇帝对沈言川道:“朕想去看看彤妃。”
“正有此意。”沈言川侧过头看他,“皇上听她为太后挡刀,是否心有不忍?”
小皇帝抿了抿嘴:“朕……说不好。”
他确实讲不清。
一来,宫里林林总总发生了那么事,他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一个还是多个,是单独行动还是形成了联盟,是有自己人还是全是敌对阵营的人。
二来,他和彤妃有点儿情谊在,过去的两年里,彤妃在他心中算是半个公主聆,让他感到亲切,填补了他心中的某个空缺。即便是知道她不够清白,可心中总希望他们不会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当然,他也明白,彤妃始终是乌赞人,她的立场注定了她不能被轻易信任。
他给了这般不确定的回答,沈言川也没逼问下去,两人就此沉默了一路。
行至秋露苑,两人还未进门,便听得门内有啜泣声。
两人走近一看,是一名宫人蹲在门口哭,见到他们到跟前了才急急忙忙站起来,把手伸到面纱下抹干净了泪,颤声问了安。
“你家主子她……”小皇帝刚想问彤妃情况,就闻到房里淡淡飘出的血腥味。
第69章 分歧
小皇帝抬脚就往内室走,正巧碰上太医出来,便上前询问:“情况如何?”
太医一拱手:“刺客的兵刃是经过改造的,留下的创口像锯子挫伤一般,流血不断。虽然内外都用了药,但毕竟是女子身躯,是否能脱险,目前尚不能判断。就算是挺过去,没有两三个月,也是下不了床的。”
说这话时,一名宫人从内室提着一桶东西出来,小皇帝瞥了一眼,是染了血污的纱裙,已经被利刃截断成了破破烂烂的一块布了。而那宫人像是怕这东西碍了皇上的眼,急匆匆行了个礼就要走。
心中冷不丁一阵难受,小皇帝叫住宫人:“现在方便进去看她吗?”
男女有别,他还把对方当成嫂子,就要留些体面,不能贸然进门。
宫人点点头:“已经换好干净衣裳了。”
小皇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迈步进入了内室。
比起外间,内室的血腥气要重上许多——眼下天气一日日清寒下去,彤妃受伤又不能吹风,因此屋内的窗都是紧闭着的。
一阵虚弱的吸气声从半透明的帘幕后面传来,小皇帝急急要进去一探究竟,沈言川却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掀了帘子,四下看了看,才松开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