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他憋了足足三天,终于没忍住似是无意实则故意地路过了衙门,假装顺便地问了一嘴安捕快在吗,却被告知安捕快已然调职去了别处,至于去了哪里,抱歉,恕不便告知。
凌无奇想着你不告知就算了,这没什么查不到的,可费心去查他又觉得刻意又麻烦,只是想着,如果我们可以有缘再遇到一次可不就是有缘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结婚三天鸡飞狗跳,晚上只能躺在破柴房的烂铺盖上,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珍贵缘分。
凌无奇桩桩件件的将与安乐的相识相处细细回想,时而心下甜蜜,时而又满腹怨忿,他深知安乐记性差乃是受毒药所害,并非本意,凡事总先为他人着想是品行高尚,并非不顾念自己,可又不服气这些事情只有自己暗暗不爽,他家小乐却傻呵呵地转头就忘。
想到后半夜,凌无奇越发睡不着了,索性坐起身来,点燃油灯,翻出一个空簿册学着安乐的习惯也写起日记来,把那些他记得的不满统统写了下来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记仇更准确些吧。
只见他写啊写,一口气写满了两个空本,待到外头天蒙蒙亮了,这才停手。
他将那两本“无奇日记”放在安乐的枕边,只想着等他家安小乐醒来看到了,好好臊他一臊。
然后凌无奇轻轻在安乐额上印了一个吻,悄无声息地打开柴房门,走了出去,对外头的女孩轻声道:“跟我来。”
杨小小想着今日要跟师父习武,不到四更就起来了,可又不敢敲他们的房门,只在门口踟蹰,这时见凌无奇出来,不由喜道:“师父!”“小声些,别吵醒你义父。”
凌无奇说着,推开院子门走了出去。
杨小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尚早,天地间蒙蒙地飘着一层晨雾,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早点摊们都还未支起。
杨小小跟着凌无奇缓缓往城门方向走去,总觉得他明明步子很慢,却非得要小跑才跟得上,不多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凌无奇这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学武?”杨小小停下脚步,擦了擦脖间的汗,答道:“我要变强,我要为父亲报仇!”凌无奇挑眉道:“你父亲和义父既都是捕快,你就该明白,侠以武犯禁,若是江湖斗殴朝廷姑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涉及刑事案件,私刑是犯法的。”
“那我便像他们一样也做捕快,把那犯人逮捕归案。”
杨小小坚定道。
凌无奇笑了:“你十一岁才开始习武,又是女孩,习武恐难有进境,想做捕快更是难上加难,可是谁知道呢罢,你是宝刀还是破铁,开了刃便知道了。”
正说着,杨小小突然“哇呀”一声怪叫,原是被凌无奇抓着后裤腰横拎了起来。
她眼看着自己翻过了城墙,被一路拎着往城外疾驰而去。
伴着耳边的啸啸风声,她听到凌无奇说:“今日便教你第一课:见血。”
【卷一·剿匪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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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见闻录,2020-07-0123:12:48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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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救风尘31
卷二:救风尘“塘泥浊浊,湖光皎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凌无奇日记》31.安大海今日起床后,只觉得院里静悄悄的,直到日头高悬,才见安乐从柴房出来。
“起来了?凌大侠人呢?”安大海见安乐脸色不太好,忙问,“怎么了?昨天睡得不好吗?”“有些头痛。”
安乐捶了捶脑袋,“凌大哥留了字条,说是带小小出去练功了。”
“怎么头痛起来了?疼得厉害吗?”安大海忙不迭扶着他坐下。
“可能得吃药。”
安乐眉头紧皱,怏怏道,“昨天开始就有些痛了,我不敢说,怕你们担心,哪知道今天更”“你呀你呀!”安大海嗔怪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等着,我去找药。”
安大海翻箱倒柜好一阵才找到那个已然积灰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看着安乐和水吞下,忧心忡忡道:“你师父留的这瓶药都十几年了,不知还管不管用,下个月他过来得和他说一声,再重新配制一瓶。”
“不用了吧。”
安乐服了药没多久脸色便好了些,头痛得没那么厉害了,“许多年没痛过了,这次想必是意外,没事的,待我缓缓就好。”
安大海愁道:“是啊,说来也奇怪,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你这头痛病已经痊愈,怎么会突然犯病?是不是最近累着了?”安乐不由联想到前日里和凌无奇在房中玩得过火那次,俊脸一红:“咳,没事的吧,大概最近有些劳心,不妨事的。”
安大海道:“累就好好休息,今晚你们睡我屋,我去睡柴房。”
“哎,义父,别!”安乐忙把桌上的筷子和包子一同塞到他手里,“跟柴房没关系,不用换,真的。
快吃饭吧,今日还要开工呢。”
头不痛了的安小乐没多久又变回了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他休了三日婚假,虽说鸡飞狗跳琐事不断,身体也曾有些抱恙,然而心情雀跃,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衙门的同僚们见了他,纷纷打趣玩笑,频频问起:新婚可还开心?新娘子可还贴心?“那是自然。”
安乐坦然笑道,“这世上没有比凌大哥更好的人了。”
“哎哟喂,看把你美得!”单身汉们齐声发出艳羡又揶揄的感叹。
王小二酸溜溜地在郭小五胸口锤了一拳:“听听,你可从没说过这种话!”“知你夫夫二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这我便放心了。”
知县童临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众人忙向他行礼:“大人。”
童临渊笑着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非常没有架子地同众人同坐在一处,道:“大家既然都在,那我们说说正事。
前日里因罗小花这件案子,我便去翻了翻卷宗,发现我县这些年时有女子走失的案件发生,小到四五岁女童,大到已婚育的妇人,无一不有。
我便给附近几县的知县都写了信,今早正巧收到了东潜县周大人的回信。”
童临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简,示意众人打开,“周大人言辞推诿,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但是你们看这里,他提到一个地方,三水集。
你们可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安乐答道:“我在县志上看到过,这三水集在九思县与东潜县、逆风县交界的地方,行政区划来讲还是属于咱们九思县的。
传说是古时候有三条水流在那里汇聚,所以才叫三水集,这些年河道变更改流,人员搬迁,这三水集应当只是个小村子了吧,也不知还有没有住户。”
“大哥,你离家多年,不知道了吧。”
郭小五道,“三水集非但没有荒落,甚至还挺热闹,毕竟它地处三县交界处,交通发达,南来北往客商多,街上的人比咱们县城还多咧。”
童临渊问:“你去过?”“去过啊,衙门里大家都去过。”
郭小五道,“说出来大人您别见怪,前任知县喜欢喝黄山毛尖,非说其他地方买的又贵又次,每年都让咱们替他去三水集那里采购,人手不够的时候连师爷都被派出去过。”
童临渊不禁皱了皱眉:“你们全去过?”众人齐刷刷地点头。
童临渊又问:“那边的人可知道你们是衙门的人?”“自是知道的,打着衙门的幌子才能拿到‘折扣’。”
安大海讪讪一笑,“童大人,我知您不齿这些,我们也是忠人之事。”
“这可就麻烦了”童临渊思索许久,叹了口气,“如此,我和安乐脸生,只能我俩走一趟了。”
师爷道:“大人,看周大人这封信意思是说,那些女子有可能流落到了三水集的妓寨,并无确凿证据。
再者,人贩子行事往往谨慎小心,您去了那里也未必能寻到线索。”
童临渊道:“线索已有了,正是妓寨。”
师爷略一思忖,又道:“虽说律法严禁逼良为娼,可我朝并未禁娼,即便盘问审查那些妓寨娼馆,想必他们也不会承认拐买良家。”
童临渊道:“所以我才觉得此事只能私访,若盘问无果,可入虎穴一探。”
闫小七问:“嘛意思啊大人?你们要去嫖妓?”“非也。”
童临渊道,“必要时我和安乐可扮作女子,卖身混入其中。”
众人一听大惊,一会儿看向童临渊,一会儿看向安乐,觉得童大人大概是在说笑话。
“大人,不可。”
安乐道。
众人齐道:“是啊,请大人三思!”清醒一点啊大人,扮女人一定会被发现的!安乐道:“大人您不会武功,到时候如遇险境怕难以应付,只我一人去便可,我今日就去借一身女子衣物。”
众人:“?”童临渊道:“不妥,我如何能让你孤身置于险地?还是一同前往吧。”
众人:“”安乐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我叫上凌大哥一起,他武艺高强,想必什么状况都能应付,只是他个高,怕没那么容易借到衣服。”
众人:“?”童临渊喜道:“那可太好了,衣服之事我来解决!”众人:“”说凌无奇,凌无奇就到,这边童临渊刚对衙役说完“快快请凌大侠进来”,就见凌无奇领着个女孩儿缓步走进了厅里。
凌无奇身上沾了些血迹,顾盼间寒风凛凛,像是杀气还未散尽,身后跟的女孩儿小脸吓得煞白,走路腿都是发软的。
众人见他模样一时间都不敢开口,偏那年轻知县童临渊心大,兀自道:“凌大侠,你来得正好,又有事要麻烦你了。”
凌无奇不答,回头给了杨小小一个眼神。
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将手上的布包放到了桌上,圆滚滚球似的一个,渗出的血水染黑了底部。
众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个人头。
凌无奇道:“江洋大盗苟十八,生擒赏金一百两,斩首五十两。
此人凶悍异常,在下生擒不得,只好少赚这五十两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赏金?”师爷踟蹰道:“啊,这个,我们要先确认人犯身份,再上报刑部,少则月余,多则半年,赏金应该就下来了。”
凌无奇皱眉:“这么久”童临渊道:“凌大侠,我会帮你尽快申领到这笔赏金的,眼下有另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凌无奇道:“可以,给钱就行。”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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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奇隐约觉得,在衙门那会儿安乐好像在生自己的气,不禁好奇:“怎么了?”安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闷闷道:“回去再跟你说。”
凌无奇:“”回去你还记得就有鬼了。
凌无奇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事啊,早上带小小出去还留了字条呢,当然,除了字条还有别的“你看到那两个本了吗?”凌无奇问,“放枕头上那两本。”
“啊?哦,没看。”
安乐答道,“那不是你的日记本吗?我不会偷看你日记的。”
凌无奇:“”别说了,我才最应该生气好不好!果然安乐一转头就忘了要生气,一直到吃完晚饭收桌子的时候,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
“嗨呀,凌大哥!”安乐道,“刚才衙门人多我不好说你,你怎么可以带小小去做悬赏,太危险了,还血腥她还是个孩子呢,又是个小姑娘。”
凌无奇闷声道:“我乐意。”
你就知道关心她看到合不合适,就不在乎我危不危险是吧?看我拿个新本子给你记下来!“义父,没事的,我受得住。”
杨小小心有余悸,晚饭都没吃几口,然而还是说道,“师父是为了栽培我。
等我学成武艺,将来也要像父亲,像你,像爷爷一样做捕快。”
凌无奇哼道:“听见没?”安大海赞道:“我家小小真有志气啊,巾帼不让须眉,好!”安乐不搭腔,拉着凌无奇站起来,径自往柴房里拽,回头把门一关,伸手就去扒凌无奇的衣服。
凌无奇不禁心里美滋滋:“哎,别,太热情了吧今天不行,你明天不是要开工吗?”“我看看,让我看看。”
安乐眼圈有些红,“我看看你受没受伤。”
这下凌无奇心里不光美滋滋,还暖烘烘了:“能受什么伤?”“那匪徒很凶吧。”
确定凌无奇毫发无伤,安乐这才放下心来,把脑袋抵在他赤裸的胸口,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喃喃低语,“那江洋大盗苟十八我是知道的,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偏还武功高强,多少人拿他不得,你这样孤身犯险太冒失了,更别说还带着小小”凌无奇忍不住又“哼”了一声:“三句不离小小。”
“我不是担心小小,我担心你。”
安乐说,“你是武艺高强,总能找到机会全身而退,可是带着小小就不一样了,你得顾她的周全,保不准就会顾此失彼。”
凌无奇:“”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
现在回想起来,凌无奇也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
他本来只想带小徒弟去长长见识,看看现场抓贼是怎么个光景,哪想那匪徒比他预想的要凶悍得多,好几次猎猎刀风贴着他的鼻尖划过,招式来往具是毫厘之争。
最后凌无奇无奈,只得使出看家本领——青松十三式之追命式。
顾名思义,此招一出,一击毙命,啪嗒,五十两没了。
杨小小虽一早就被他放到了房梁上,当时也被那惊心动魄的打斗吓得够呛,在看到凌无奇当场割了那人脑袋的时候更是差点尿裤子,可一想到自己父亲几月前被匪徒残忍杀害,又有些复仇的快意。
“你若想做捕快,这便是第一课。”
凌无奇将她从梁上拎了下来,又脱下匪徒的外衣,将头颅包起来,递到杨小小面前,“拿着它,明日起我会教你武功心法,每日须四更天起来练功,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