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恪依言记下,自去吩咐御膳房。
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此等风俗,宫中往年也有,只是不大办,各宫的丫鬟太监们各自玩乐一回。但是今年静华长公主出嫁,与践花神的意味颇有几分相合。
静华边来找明川,言说可否办一场宴席。
明川沉吟片刻,道:“宫里人少,再办宴席能有什么乐趣?不妨摆在宫外,邀些你素日的玩伴,正巧静荣也回来了,该让她在人前露露脸。”
静华称是,明川又笑道:“便在皇家别院里设宴吧,倘若合适,朕也去瞧瞧。”
静华便笑道:“皇兄能来真是再好不过,如此我便吩咐下去了。”
午后明川忽然跑来了太和殿,容商瞧见他的时候还有些吃惊,这几日天渐热,明川总说自己懒怠动弹,央着容商免了自己的骑射课程。
容商知道他怕热,叫他哄了几句便从善如流的免了这一项。从这之后,就没见明川再来过太和殿。怎么今日又跑了过来。
明川嘻嘻笑着,月白的衣衫上头压着银线,若隐若现的。
容商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纡尊降贵来这太和殿,所为何事啊?”
明川凑到容商身边,亲自动手给他打扇子,道:“方才徐成玉进宫,手上拿了一个十分好看的扇子,沉香木做的扇骨,底下还坠了个翡翠的坠儿。这都还罢了,他那个扇面,画的山水潺潺,看着便十分清凉。”
明川讨好的笑笑,“我也想要,你给我画一个扇面吧。”
容商挑了挑眉,道:“你自己画画的便很好,非要叫我画?”
明川坐在他身边,道:“那扇面一看就不是个简单活计,保不齐得花上好几天呢。”他装模作样道:“我这几日啊,总觉得身上沉得很,昨儿没怎么就睡了一下午,脑袋昏昏沉沉的。”
容商嗤笑一声,“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太闲了,整日里躺着无所事事,难怪身上沉,你出去跑两圈马,自然会松快很多。”
明川抿了抿嘴,面上悻悻的,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缠道:“你帮我画一个嘛,你画的,必然比徐成玉的好看。只是一幅扇面能耽误你多大的空?”
容商禁不住明川的歪缠,只得应了。
明川立马笑的眉眼弯弯。
“还有一桩事,”明川道:“芒种节的时候,静华要在皇家别院设宴,一则践花神,二则为静荣接风。正巧是那一日,徐成玉也要开宴会,京城士子都会去,我也想去看看。”
明川一入夏便懒得不行,平日里一步路都不多走,趁这时候叫他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坏事。
容商道:“去可以,身边要带够了人,注意分寸,在那略坐一坐便回来。”
“我省的。”
芒种转眼便到,明川身着蓝波孔雀纹锦袍,乌黑的头发拿簪子挽了起来,腰间带了一枚压衣的青佩,还挂了一个和合如意彩荷包。
穿戴整齐,明川兴致勃勃的出了宫,去参加徐成玉的诗会。
谁承想刚刚见着徐成玉,徐成玉便着急忙慌的将他拉走了。
“陛下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徐成玉撇撇嘴,“我没有叫陛下来,是陛下自说自话的时候答应的。”
“是吗?”明川轻描淡写道:“可能吧,但我来都来了。”
徐成玉道:“你真要往前头去,里头不少人都认识你,见了你他们都拘束。再者说了,你也不会作诗啊。”
明川塌下脸,“怎么这样?”
徐成玉也有些不忍,道:“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在后花园里逛逛,等我应付完前头的人,我带你出去玩儿?”
明川摆摆手,“我同国师说好了不乱跑的,你去前头吧,这园子我没来过,逛一逛也挺好。”
徐成玉便道:“那行,你自己玩吧,我叫个小厮,有事叫他上前头找我。”
明川胡乱应了。
言恪见他恹恹的,安慰道:“这些诗会都没什么意思的,无非是各人做几句诗,大家各自评价一番,就跟在太和殿听折子差不多,枯燥的很。便是陛下去瞧了,不一会儿也得回来。”
明川想了想太和殿的折子,还是面前的园景有趣。他收拾好心情,慢慢的逛园子。只见佳木茏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有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亭边几丛芍药。
明川看了一回,抬步走上亭子,道:“徐成玉的这处院子,确是好风景。”
他方站定,几个丫鬟小厮过来了,手上拎着红漆食盒,见各色点心茶果一样一样的摆出来,还带了一小瓶子葡萄酒。
“我家公子说,这葡萄酒乃是他珍藏的佳品,今日送来给公子,请公子恕他招待不周。”
明川便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若是他将他前日所得扇面送我,这事我便不追究了。”
小厮道:“是。”
于是丫鬟小厮都出了亭子外站着,亭子里头只剩明川言恪两个。
那葡萄酒闻着香甜怡人,旁边还特特附了一个琉璃杯子,酒液倾入琉璃杯子里,看着便十分好看。
明川拿了一杯在手里,起身遥望周遭风景,道:“前年我在行宫也有这么一座亭子,当时我还带着千里眼,望出去半山腰上云雾缭绕,好看的紧。”
言恪笑道:“这座园子哪能同行宫比,自然也用不着这千里眼了。”
明川笑说也是,抬手抿了一口酒。他反身回去又倒了一杯,错眼瞧见那边山石里头栏杆边上两个人影。
他站得高,看的还算清楚。
“言恪,”明川叫道:“你看那两人是谁?”
言恪看了,皱了皱眉,道:“瞧着,好像是张心远和魏将军。”
“张心远和魏集?”明川喃喃,“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言恪道:“静荣长公主嫁入魏家,静华长公主嫁给张大人,他二人相熟,也并非无迹可寻。”
明川挑了挑眉,“真是有意思。”
那两人很快便离开了,明川也看不出他们在谈些什么。他们走了,明川也不再往那边看,只不知不觉一瓶子葡萄酒都叫他喝完了。
明川揉了揉眉心,“不妨酒都叫我喝完了。”
言恪道:“公子用点东西,压压酒。”
明川摆摆手,倚着柱子坐下来,“我才说吃多了酒,有些困倦了,你给我打扇子,我略歇一歇。”
言恪便在一旁守着他,风乍起,吹起乱丛芍药,飞了满身满脸。明川兀自睡的香甜,芍药花瓣飞到了他脸颊上,红的愈红,白的愈白,粉白相映,宛如仙人如画。
言恪一时间都有些看住了。
第28章 知足常乐的小皇帝
言恪伸出手,好像是要为他拂去脸颊上的花瓣,可是指尖又停在了那里,许久没有动作。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好半晌又收回来,依旧站在他身边给他打扇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子呢?”
亭下传来徐成玉的声音,明川被惊醒,揉着眼睛起身,落花从他身上飘落。
“我睡着了?”
“略打了个盹儿,”言恪道:“没有多少时候。”
明川点点头,看着琉璃杯子道:“这葡萄酒后劲还挺大的。”
说话间徐成玉从那边上来,“我说你去哪了?原来是在这里躲着。”
明川见了他,道:“我哪里是躲着,分明是叫你的葡萄酒困着了,歇一会子。”
徐成玉拎着空了的酒壶,道:“这么一壶酒,你都喝了?”
“是啊。”
徐成玉面上有些痛心疾首。
明川道:“一壶酒你何至于?内宫里葡萄酒要多少有多少,你要是想要我许你自己去挑。”
徐成玉看了他一眼:“宫里那些酒不拘好的坏的,总归都不是我这一壶了。”
明川不以为然,道:“我在你这里也待得够久了,过会儿还要去长公主那里。”
“长公主?”徐成玉问道。
明川道:“今日是芒种节,静华长公主开了宴要践花神,说起来就在你这园子旁边的皇家别院。”
徐成玉恍然大悟,道:“陛下不晓得吧,我这园子原本也是皇家花园,后来赐给了宗室,那宗室又获了罪,这园子几经转手才落回我手里。”
明川点头道:“难怪你这一处风景如此幽美。”
徐成玉面有得色,明川刚要走下亭子,忽然回过身,问道:“你这诗会邀了张心远了吗?”
“自然邀请了,他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徐成玉调笑道。
明川又问:“魏集魏将军呢?”
徐成玉皱眉,“我也给他递了请帖,但是他并没有回复,今日也没有来。他大抵对诗会没什么兴趣吧。”
明川随口附和:“换我我也没兴趣。”
徐成玉送明川主仆两个离开,皇家别院同这座园子只一墙之隔,两边的流水还都是相通的。明川没再说什么,被人迎进了别院里头。
姑娘家的聚会到底是不一样,衣香鬓影,笑闹不休。每位姑娘都身着锦衣华服,满头珠宝首饰,个个言笑晏晏,比这满院的花儿更娇媚。
静华笑着走下来,将明川迎到上位,席上的姑娘对着他盈盈下拜,这模样就是满朝文武叫人舒心一些。
明川道:“朕只是来瞧瞧,你们各人都去做各自的事,不要拘束。”
“是。”
静荣和静华在上头和明川说话。
静华笑道:“皇兄,你瞧瞧我这宴会办的不错吧。”
明川点点头,“是比宫里热闹。”
静荣掩着嘴笑了,静华道:“你就只看到热闹不成?”
“那还要看什么?”
静华点了点下头诸人,道:“再过几个月,这些都是要进宫选秀的,保不齐哪一位就是我未来的皇嫂了。”
明川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选妃不过是国师从前的气话。既然决定要和国师好好过日子,这些个妃子啊皇后啊自然就不能要了。
明川刚想说话,底下一个身着碧青色衣裙的姑娘站出来,姿态万千的福了福身子,“如此明媚的园景,小女想为长公主和陛下弹一首曲子,不知可否恩准。”
静华觑着明川笑,道:“准了。”
早有人将古琴抬了上来,那女子端坐正中,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这一首曲子,容商也是弹过的,在宫里的唱晚亭,那个地方视野开阔,容商在那里教明川弹琴。
亭子边有一丛蔷薇花,明川时常弹着弹着就跑去摘花,带回来一身蔷薇香气。玩累了他就偎在容商身边,于是两个人都是一身蔷薇香气。
明川的眸光愈见柔和,那女子心中暗自欣喜,退回去的时候眸光都带着三分得意。
其他姑娘见此纷纷效仿,这个来一段舞,那个作一首诗,还都要明川来评价。明川不胜其扰。
正当这个时候,容风过来了,道:“国师有令,命陛下即刻回宫,有要事相商。”
这一道令叫明川从这里脱了身,他起身,同静荣静华说了几句,便连忙跟着容风走了。
回宫明川换了衣服便来了太和殿,容商坐在上头,手边都是折子。
“国师,朕回来啦!”
容商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声音凉凉的,“人家姑娘的琴曲儿好听吗?”
明川一愣,笑嘻嘻的凑上来,“当然好听,只是不比从前国师在唱晚亭里弹的曲子。要是朕好好学,兴许比她弹的还好呢。”
容商看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好好学了?”
明川笑道:“你要现在叫我学,我大抵还是不想学的,只是近几年你越发忙,弹琴的时候也少了。”
容商一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将明川拉近自己怀里,“你这是在跟我抱怨不陪你?”
明川揪住了容商的衣角,道:“早些年,我小的时候从没觉得宫里无趣,那时候一天之中大半我们都是待在一起的。”
容商嗤笑一声,“后来你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现在又抱怨我不陪你。陛下呀陛下,你的心思真是比六月的天还难猜。”
明川吭吭哧哧的拿不出话来反驳,容商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背轻声道:“去玩吧。”
明川便从他身上下来,同言恪一起去了。
静华出嫁在即,静荣特地请旨进宫住了些日子,连魏南卿也带进宫了。
晚间明川和容商说起来,容商不太喜欢小团子,眼里都是嫌弃。
“小白团子乖得很,不吵不闹的,让干什么干什么。而且他长得也不错呀,眉眼像静荣,还有几分像魏集,等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
容商忽然抬眼看向明川,明川还道:“他们魏家人似乎长得都不错,你瞧魏南卿和魏集,估计那位魏启大公子,生的也是不差的······你见过魏启吗?”
容商若有所思,“魏启生的是不差。”
就是同魏集不大相像。
昨夜下了一场雨,打在殿外的树上,飒飒作响,叫人半夜没睡好觉。索性清晨起来,燥热被一扫而空,空气里清清凉凉的。
魏南卿大早上跑来了紫宸殿,容商不太喜欢这个小团子,早早走了。明川和魏南卿用过早膳,起了心思想去看看给静华准备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