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怕他聪明过了头。”明川依旧愁眉不展。
“陛下,”言恪道:“陛下是天子,不该为这些事忧愁。”
明川看了言恪一眼,“朕不为这些事忧愁,该为什么事忧愁?”
言恪想了想,“比如晚膳后是要吃冰碗,还是甘草莲子。”
明川被他逗笑了,道:“朕想吃冰碗,也想吃甘草莲子,只是国师不叫都吃的。”
言恪道:“国师担心陛下的身子,但奴才私以为,若是高兴,旁的少顾虑一些也是可以的。”
明川就笑,“朕也觉得。”
这边主仆两个说笑,那边公主府,张心远一个人在地上跪了许久,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认真的思考。
小厮犹犹豫豫的走过来,“大人,地上凉,陛下已经走了,您就起来吧。”
张心远没说话,小厮又道:“长公主听说您在这跪着,急匆匆的赶来了呢。”
张心远如梦初醒,他撑着酸疼的腿站起来,道:“叫长公主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碍的。”
“可我已经来了。”花厅外面,简单穿着的静华扶着丫鬟的手,目光担忧的看着张心远。
张心远走过去,扶着静华坐下。静华抓着张心远的衣袖,“是不是皇兄说什么了?”
“不是。”张心远温声道:“是我在想一些事情,想的入迷了,就忘了起来。”
静华并不很相信张心远的说辞,她道:“倘若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叫我知道。我好歹是个长公主,皇兄会给我几分薄面。”
张心远拢了拢静华的鬓发,“纵然你是长公主,我却不能总靠着你。”
静华忙道:“我并非是拿长公主的名头压你,我······”
“我知道,我知道。”张心远安抚静华,道:“这是男人的事,没有让女人受累的道理。你安心养胎,旁的一切有我。”
张心远握着静华的手,“咱们俩以后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他看着高几上的藤萝,心道,我们以后还有长久的日子,可不能折在了这里。
张心远送静华回屋,陪着她用了一碗燕窝,瞧着她睡了,才去了书房。
屏风后面是一张黄花梨木雕花书案,张心远取过一个盒子,里面是魏集与他的书信,他一一打开来看。
魏集的计划其实有很多漏洞,张心远之所以觉得可行,是因为魏集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小皇帝同意从中斡旋,胜率必然大大增加。从前还不觉得如何,今日张心远重新翻出来看,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小皇帝真有如此能力吗?他又为什么不同意这么做?
明川。张心远咀嚼这两个字,国朝至今,没有哪个皇帝像明川这样低调的近乎窝囊。旁人都觉得小皇帝不学无术,张心远却从不敢小看了明川。茶楼初见的时候,张心远就觉得他一身气度不似常人。更何况,明川自小长在国师身边,国师的手段他只学一二分也是了不得了。
张心远自己是个有野心的,深知权势的美妙。他不信,生于权势中心的明川会对权势无所求。也因此,他觉得国师是他们共同的敌人,魏集是可以拉拢的帮手。
但是眼下,张心远不得不重新打算。心里计算无数,快要张灯的时候,张心远做了决断。他将满桌的书信一封封叠好,重新放进匣子里,命人送去国师处。
天色越发炎热,明川身上懒洋洋的不爱动弹。容商叫人在紫宸殿后的花园扎了一架秋千,借了两棵有年头的榕树,两棵榕树枝叶若云,连起来密不透风,树荫下头凉快的很。
明川难得穿了一件山茶红的绸衫子,上头绣的荷花栩栩如生。为着出门,他原本好大的不情愿,一见秋千,顿时喜色满面,绕着扎好的秋千走了两圈。
容商站在一旁,道:“这样的秋千得人站上去,能荡出好远。因为不大安全,宫中没有这样的,所以你大概没见过。”
明川一脸新奇,却看容商,道:“姑娘家才打秋千,我都快加冠了,还玩这个,忒不成体统。”
容商屈起手指敲了敲明川的额头,笑问:“你跟我说体统?”
明川便笑,“是呢,我可是天底下头一个知体统的。”
容商笑他,笑的他恼了,便哄道:“横竖只在你自己宫里,有谁能瞧见?就是瞧见了,谁敢说你不体统?”
明川这才罢了。
容商扶着明川上去,叫他抓紧了彩绳,自己从后面推他。一开始明川站的摇摇晃晃,腿都要软了。等到那秋千飞到半空中,明川只觉得身躯轻盈,好像要这么飞走了似的。
过会儿明川玩儿的熟练了,也不要容商推,自己脚下一使劲,便把秋千送到半边云里。明川站在上头,衣袂纷飞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
荡了好些时候,明川从上面下来,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言恪端了放凉的茶过来,明川和容商两个就在榕树下边搬了桌椅坐下,捡些点心茶果来吃。
“你前头没有事吗?”明川道:“陪了我好些时辰了。”
容商端着茶,“你不想要我陪你?”
明川道:“你陪我玩固然是好,但你哪能老是陪着我呢?”
容商道:“不如你同我一块去太和殿,就当你陪我了。”
明川吐吐舌头,“太和殿好生无聊,我宁愿在紫宸殿待着睡觉,也不往那去。”
容商哼笑两声。明川道:“我不必你时时陪我,从前也都是我一个人玩的。”
容商看了看明川,喂他吃了一块点心。
明川张口吃了,他嘴里咬着点心,说话含糊不清,一双眸子倒是亮的很,小狐狸似的。他凑上来,问道:“我懂事吗?”
“懂事。”容商亲了亲小皇帝的嘴角,道:“懂事的都叫我心疼了。”
明川脸色微红,他伸手戳了戳容商的胸口,道:“外人都说国师大人铁石心肠,怎么这么容易心疼啊?”
“我铁石心肠都是为了护着我心上的人,”容商看着明川,道:“我的陛下娇贵,得好好护着,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作者有话说:
艰难复健,如果有BUG还请提醒,感谢所有没有放弃这篇文的人。
第31章 被算计的小皇帝
朱雀楼上,容商身着织金仙鹤的红纱袍,腰系螭虎墨玉带,身形修长,气度尊贵。在他手边,有一个小匣子,容商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在这匣子上。
容风进来,回道:“张大人到了。”
容商摆了摆手,容风侧身,让张心远进来。
张心远躬身行礼,“国师大人。”
容商没有说话,他在慢条斯理的品茶。张心远也没有说话,国师不叫起,他就一直躬着身子。
过了一会儿,容商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道:“好一副恭敬模样,我真当你要诚信归顺我呢。”
张心远不慌不忙,“礼数如此。”
容商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他道:“起来吧。”
张心远直起身子,容商问道:“把这些东西送来,是什么意思?魏集没有许你好处?”
“微臣并非魏将军一派。”
容商挑了挑眉,“难不成,你还是我这一派的?”
张心远面色严肃,“天下自来只有一党,那便是皇党。余下的,不管是魏将军一派的,还是国师一派的,都是异党。”
容商眼睛中透露着惊讶。张心远接着道:“微臣受陛下恩赐,才有今天的地位,乃是不折不扣的皇党。微臣行事,秉承陛下旨意,不敢有违。”
顿了顿,张心远看着容商,意有所指道:“我原本想为陛下清君侧,让陛下重掌皇权。只是我心思愚钝,估摸错了陛下的意思。若有些事情陛下不想做,那做臣子的也不该做。我将这匣子中的书信送给国师,是当做我迷途知返,想要弥补一二。”
容商听明白了,“所以陛下站在我这边,你也跟着站在我这边。”
张心远不卑不亢,“张心远只唯陛下马首是瞻。”
“有趣。”容商道:“坐下说话吧。”
张心远暗暗舒出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他动了动站的有些僵硬的腿,走到一边坐下。
“你同魏集书信来往,有多久了。”
“近一二月间的事。”
“张大人了不得,”容商语气淡淡的,“短短几个月,便可叫魏集同你推心置腹的。张大人这样的本领,不适合做个直言谏上的御史。想来唯有礼部适合张大人这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
礼部。张心远飞快盘算,六部大都是国师的人。唯有礼部,仗着身后有宗室,时常与国师唱反调,尤其在近来的选妃之事上,越发的搅弄风雨。
张心远道:“国师若有烦忧,不如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为您解忧呢?”
容商看了他一眼,语气嘲弄道:“现在不说是为了陛下了?”
张心远一噎,衣袖下的拳头死死握住。只有容商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才可以随意戳破别人的遮羞布而不怕得罪人。他们高高在上,不需要为谁粉饰太平。
好在容商没有再说什么,道:“近来朝堂之上陛下选妃的呼声越来越高了,他们怕夜长梦多,甚至等不及陛下加冠。而且京中忽然出现传闻,说陛下去普陀寺的时候,曾与一女子以手帕结缘。”
张心远点头,道:“酒楼茶馆之中都在流传这桩事。”
容商端起茶杯,道:“本座不想陛下名声受损,也不想陛下娶亲,你可有什么法子?”
张心远沉吟片刻,问道:“这女子之事可否属实?”
“只是有这么个人罢了。”容商道:“旁的都是无稽之谈。”
张心远笑道:“既有这个人,那就将她迎入宫中吧。”
容商眉头微挑。张心远接着道:“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参与者必然不止一个人。可是国师大人,与陛下结缘的女子,只有一位啊 。”
想要女儿进宫的大臣不少,可偏偏只有这一家被选中,叫旁人心里什么滋味?到时候旨意一下,怕是容商还没做什么,那些人自己就要闹得不可开交了。如此一来,虽迎了一位进宫,余下的却再不成气候,怕是以后立后之事上都难插手。
张心远道:“只是委屈陛下,还要迎一位女子进宫。”说着,他去看容商的脸色。
容商笑了笑,眼里平静的很,语气也淡,“这法子不错,就这么办吧。”
张心远应承下来,却难以分辨容商眼底的情绪。
紫宸殿,明川刚从秋千上下来,言恪扶他到一边坐下。这一处地方近来是明川的心头好,言恪建议他在这里建个亭子,他嫌劳师动众没有准,却特特的把一张宽大的雕花炕床搬了来,后头放置十二扇的檀香嵌宝珊瑚的屏风。榕树遮天蔽日一丝太阳光也不漏,这地方只比屋里还舒坦呢。
言恪端来一碗糖酪浇樱桃,用水晶碗盛了,碗底铺着一层碎冰,单是看着就觉得暑意尽消。
明川拿小银勺子舀着吃,言恪道:“听闻前朝为着陛下选妃的事,又闹起来了。”
自入夏之后,朝会便由三天一次改为了一月两次,明川懒怠动弹,就是这两次也不大想去的,前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言恪听了,回来当话本子说给明川听。
“为这一桩事,从年头闹到现在,也不嫌累得慌。”明川道:“闹出什么来了?”
言恪便把朝堂上的事细细与明川说了,从国师下旨同意让人进宫,到下朝之后,大殿前面就公然吵起来的几位大臣,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比戏台子还热闹。
明川笑过一回,问道:“那个说与朕有一段缘分的女子,是哪家的倒霉姑娘?”
“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女。”言恪道:“国师已经下旨,封为慎妃。”
“这个封号不大好听啊。”明川边说边笑。
言恪不解,问道:“这次封妃,国师连支会一声都没有,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凡涉及到这些事的,国师哪有不折腾小皇帝的呢。
“生气呢吧。”明川道:“那日去普陀寺,是他同我一道去的,这样都能让人钻了空子,他心里怎能不恼。”小皇帝越说越高兴,“鉴于我最近乖得很,他哪有理由找我撒气,倒霉可不就是这位慎妃喽。”
明川倚在迎枕上,兀自高兴了会儿,问道:“这个法子是谁出的,损的很。”
言恪给他打扇子,闻言道:“似乎是张大人的法子。”
明川一愣,言恪道:“看来奴才想的不错,张大人聪明的紧呢。”
明川笑意收敛了,不知在想什么。
言恪忽然问道:“陛下没想过娶妻吗?”
明川回神,问道:“娶妻?”
“是啊,”言恪道:“即使没想过娶妻,陛下就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吗?”
明川诧异的望向言恪,“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恪摇摇头,道:“奴才只是想,若是国师真的心疼陛下,定然不舍得陛下没有一个血脉相承的子嗣。”
明川皱起了眉头,道:“这话朕不喜欢听,以后不要再说了。”
言恪敛眉,“是。”
明川皱着眉,言恪沉默的打扇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忽然太监回报,说徐成玉求见,明川忙道:“叫他过来。”
徐成玉身上穿着朝服,红衣红裳,金线绣着昂扬的麒麟,端的是俊朗无双。
徐成玉行了礼,明川叫起,命人搬了椅子给他,道:“坐。”
徐成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在椅子上,接过言恪给的茶,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