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像明川这样爱动的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坐一上午。他又没有别的事能做,唯一的消遣便只有睡觉了。
萧随轻手轻脚的下床,看明川睡得很熟,他走出屋子吩咐人整治饭菜。
他刚吩咐了厨下的人,那边就有人过来回他,“言庄主求见。”
萧随道:“跟他说,公子还睡着,不见他。”
“是。”萧随摆了摆手,那人去了。
院里的下人并不只是萧随一个,其余还有很多人,只是这些人明川都没有见过,人一多,他心里会有些慌。
约摸快吃饭的时候,明川悠悠转醒,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醒了?”萧随坐在床边。
原本是陪着病人的,谁知道自己又睡到了床上明川面色微红,觉得有些赫然。
“你的病好了吗?身上还难受吗?”明川问道。
“好很多了。”萧随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还是要再吃一剂药。”明川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道:“病去如抽丝,要抽干净才好。”
等到两个人又坐到餐桌前,明川不禁感叹,“这一天天的,真是除了吃就是睡。”
“这有什么不好,”萧随道:“你那么瘦,合该好好养养。”
明川应了一声,问道:“今天中午都有什么吃的?”
“四样小菜,一碟烧鹅,一碟糟鸭,一碟鲜莲子,一碟鲜鸡头,还有四样下饭菜,鹅油酥,生炒肉,红烧狮子头和茭白虾仁。”
明川听着,不由地问道:“怎么没有素的,你吃什么?”
“我这里也有,芙蓉豆腐,煨木耳,香菌干儿,三笋羹,酥果馅饼儿。你念说的莼菜羹也有。”
明川这才罢了。萧随夹了什么东西到明川碗里,道:“尝尝这个。”
明川夹起来吃了,一送入口中清甜软糯,明川几乎是立刻就喊出了声,“糯米嵌糖藕。”
“好吃吗?”萧随问。
明川使劲点头,道:“再给我夹一块。”
萧随又给他夹了两块,道:“只有这么多了,糯米不好消化,小心积了食。”
明川皱眉,“我不是说了·····”
“你的道理说服不了我,”萧随打断他的话,道:“不然你就当我是无理取闹吧。”
明川咽下口中的糖藕,“我晓得你是为我好的。”
萧随看了眼吃的正香的明川,勾起嘴角笑了。
上午明川睡多了,下午萧随就不叫明川睡了,偏偏一过晌午,明川就不想动弹。萧随只好任他躺着,念了几个字谜叫他猜着玩。
明川嘴里,手指头在被面上划来划去,忽的叫道:“我猜出来了!”
“好厉害。”萧随嘴里很敷衍,过了一会儿,道:“你想出去走走?”
“出去?”
“听闻扬州最有名的戏楼清泽楼今日排演新戏,你想去听吗?”
明川顿时来了兴致,睡意早飞了个干净,“好啊好啊!”
第52章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天气慢慢热起来,出门倒也不必再穿披风。明川穿了那件绣翠竹的白绸衫子,萧随将荷包玉佩等物都带在明川身上,末了又拿出一个帷帽,白纱放下来,遮住明川的脸。越发显得神秘莫测,出尘动人。
“为什么戴这个?”明川抓着垂下来的白纱,问道。
“为防有人瞧你看不见,欺负你。”萧随拿下明川的手,“别抓,抓皱了。”
“哦。”明川放下手,抓着萧随走出门去。
他们坐在马车里,一拐进大街,市井繁华的声音就往耳朵里钻。扬州话是标准的吴侬软语,明川听不大明白,却觉得这样的话很有缠绵之感。
走到一处戏楼前,马车停了下来。萧随扶着明川走下来,耳边依稀传来惊叹声。
“怎么了?”明川问道。
“没什么。”萧随道:“约摸是看我长得好看。”
明川哼了一声,“哪有这样夸自己的,不知羞。”
萧随笑了笑,笑声低沉,就在明川耳边。
走到楼上雅间,萧随叫来伙计,吩咐道:“只准用笙箫,旁的一概不要,先唱几首寻常小调来。”
伙计下去了,不多时领上来几个少年,拿着笙箫,站在屏风外头。
明川问萧随,“不是在楼下唱戏吗?”
“楼下的戏还没开唱呢。”萧随道:“你先听听他们的,消遣消遣。”
明川点点头,几个少年便开始唱了起来,少年人的嗓音清亮,加上吴侬软语自带的缠绵,明川一时听住了。
忽然听见屏风外别样的动静,明川叫道:“萧随?”
“在这里呢。”萧随道:“怎么了?”
“你在同人说话吗?”明川道:“我方才都听见了。”
萧随看了一眼无世,道:“是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大夫?”萧随走进屏风里面,道:“我忘了下午大夫要来就带你出来了,方才下人过来回我,我就叫他们把大夫带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明川等了等,又问道:“大夫怎么不说话?”
无世看了一眼萧随,萧随瞥了一眼无世,“大夫是个哑巴。”
明川一惊,忙道:“抱歉。”
萧随牵过明川的手,对无世道:“诊脉吧。”
无世在心里翻了一个很有大师风范的白眼。
诊完脉,无世看向萧随,示意有话跟他说。
萧随对明川道:“我同大夫去外头说话,你好生在屋里待着。”
明川问道:“为什么?我的病情我不能听吗?”
萧随往明川手中塞了几个橘子,道:“大夫不能说话,你们两个怎么交流?我先听大夫怎么说,回头再说与你听。”
“好。”明川有吃的占住了嘴,遂不再言语。
走到门外,无世道:“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无世便问道:“昨日夜里你匆匆赶回去,可有出什么事?”
萧随道:“他听见雨声跑出去,摔了一跤。”
无世挑了挑眉,道:“从前便是一眼看不到就要出事的性子,如今也是这样。”
萧随没接话,只是道:“他的眼睛怎么样?”
“还是那样。”无世道:“约摸要等上两月左右,他的眼睛才能好完全。”
萧随默了默,他希望明川的眼睛好,可是明川的眼睛好了,他也就该走了。
“对了,”无世道:“容风说有要紧事同你说。”
“他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等回去了再说吧。”
“要紧事!”无世道:“你知不知道要紧事是什么意思?一刻都不能等。”
萧随犹豫片刻,看向无世,“你先走吧,免得他认出你。”
无世点了点头,下去了。
萧随转身回房间,明川听见他的动静,问道:“大夫呢?”
“大夫走了。”
“他怎么说?”
萧随给明川剥了几个核桃,道:“大夫说你的眼睛完全康复还需要两个月。”
“两个月?”明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有些颓丧,“还有这么久啊。”
萧随理了理有些歪的帷帽,道:“我下去给你拿些新鲜茶点,很快就上来,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知道吗?”
明川点头:“好。”
萧随便去了,明川对着那几个唱曲儿的道:“接着唱。”
一个胆大的少年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明川往嘴里塞了个橘子,想了想道:“先同我说说话罢。”
他问说话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我叫云儿,今年十四。”
其余人一一报了名字年岁,只有这个云儿是十四岁,旁的只有十一二岁,还是小孩子呢。
明川点点头,将桌上的几碟点心给了他们。
见明川性子随和,没有架子,几个人话匣子就打开了。
原来这些人里只有这个云儿是可以上台唱戏的,他天分高,声音也漂亮,早已经挂牌唱戏,有不少追捧的人。
云儿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明川笑问:“你最擅长唱什么?”
云儿道:“我会唱《玉堂春》,《苏三起解》一折唱的最好。”
明川道:“那便唱这个吧。”
云儿称是,那边两个小戏子吹起笙箫,云儿便张口唱了起来。
明川正听的开心,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依稀听见云儿的名字。
外边声音很大,几个少年都被吓住了,云儿也停下没有再唱。
明川正想看看外头怎么回事,房间的门忽然就被人踹开了。为首的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身后跟着好些小厮。
“云儿呢?也不是说要包了云儿,谁许他给别人唱戏的?”
戏楼的老板一再央求,“我们只是唱戏 ,不做那种营生。”
“什么营生!”一个小厮一脚踹开戏楼的老板,那公子哥儿剔着牙,道:“肯包了你是给你面子,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了?不识抬举的东西。”
云儿赶忙扶起戏楼老板,恨恨的瞪着那公子哥儿。
“哟,你看这小眼神,”公子哥儿笑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的,够味儿。赶紧把他给我拉走!”
几个人上前去拉扯云儿。
明川坐在屏风后头,不管再怎么眨眼睛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他手心里出了很多汗。
公子哥推开屏风,一眼便看见明川。他身着白衣,纤尘不染,端坐的姿态仿若仙人高高在上,仿佛根本不把外头一场闹剧放在眼里。
公子哥儿一时看愣了。
云儿瞧见明川衣着不菲,扑上前来,“公子救救我们吧!”
明川扶住云儿,对那公子哥道:“光天化日,岂容你在这里欺行霸市!”
公子哥回过神,慢慢走进明川,道:“好说好说。”
明川皱起了眉头,不妨那公子哥已到了近前,忽然伸手掀起了明川的帷帽。
公子哥倒吸一口气,愣在了原地。明川容色艳丽,眼上一条白绫却又多了几分高洁之感,如此人间绝色,那公子哥一时都痴了。小厮最会察言观色的,道:“公子,这人就是个瞎子,您不妨····”
公子哥回过神,一声令下,那些小厮就过来拉扯明川。
明川在心里问候这人全家,面上还得撑得住,不能露怯。
他伸手拿起桌上一碗茶,使劲一摔,但是被那公子哥躲过了。
“你既然看不见,就不要做这些挣扎了。”公子哥笑的春风得意,“跟我回去吃香喝辣,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云儿也知自己好像给明川招了祸殃,缩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明川道:“不怕我去告官吗?”
他话音落下,这一群人笑的更猖狂了。
“告官,你去告啊?看我爹是会打我两板子还是关我两天!哈哈哈哈哈!”
“原来这个公子哥是扬州知府的儿子。”明川心里磨牙,心说国师真是越来越不济了,什么人都能当一方父母官。
“你知道我是谁吗?”明川微微昂着头,做出一副骄矜尊贵之态。
他这副样子曾经糊弄过张心远,现在肯定也能糊弄住这个公子哥。
果然,那公子哥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迟疑了,确有消息说京城的那位近来到了江南一带,难不成偏让自己遇见了?
可他转念一想,没听过那个眼盲的贵人,脸上神色便放松几分,笑道:“你是谁呀,说出来叫爷听听,看能不能吓住爷?”
明川咬牙,那公子哥瞧着明川这副模样,心里越发痒痒,也不叫人把他带回去了,准备就在此地成事。
公子哥走进,越仔细看越发觉这人一副神仙样貌,公子哥急吼吼的凑过来。明川心里一慌,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耳边。
他嫌恶的拧了拧眉,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的朝来人刺了过去。噗嗤一声,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那公子哥立刻翻滚着叫起来了,声音比杀猪的还难听。明川手里紧紧握着簪子,满手都是粘腻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扎在了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身鲜血的模样颇有几分修罗的意思。
那些个小厮都吓住了,明川没有动作,事实上,他有些腿软。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很急很慌,“明川!”
这是萧随的声音,明川倏地松开了手中簪子。
第53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
一片狼藉中,萧随快步走到明川身边,抓住明川的手。明川身子一抖,萧随看去,只见明川手上有一道血口子,是簪子划出来的伤。
萧随眉头皱得死紧,他拿了一方素帕子将明川的手包起来,一边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容风跟着闯进来,一见屋里的情势就觉得不好,哪知道就这么倏忽了一小会儿,小皇帝就能出事。
萧随的目光冷冷的望过来,容风打了个激灵,带着手下的人利落的将这些人带出去,一丝声响也没敢发出来。
明川身上冷汗冒个不停,在萧随掌下慢慢放松下来。忽然听见屋里没了动静,明川问道:“怎么没声音了?”
“将人赶出去了。”萧随端了杯热茶喂到明川嘴边,明川张口喝了。缓了一会儿,明川道:“我···我用簪子扎了他,不知道扎在了哪儿。”
萧随瞥见了明川脚边染血的簪子,道:“顶多也就刺进了皮肉······一群乌糟玩意儿,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