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
“嗯。”萧随道:“你看的这都是些什么?”
“话本啊。”明川嘴里塞了个樱桃,“你都不看话本的吗?扬州的话本种类多,故事也新奇。”
“玩物丧志。”萧随下了评论。
“你快念吧。”明川催促道:“又没有丧了你的志。”
萧随虽说很看不上明川的话本,却还是听从明川的念了起来。没念多久,就又停下了。这回是明川喊的停。
“我这是话本子,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不是四书五经。”明川嘟囔,“你念的我都不想看了。”
萧随合上书,道:“那正好,去睡觉吧。”
“我都睡了一下午了,哪还睡得着。”
萧随想了想,道:“去花园走一走吧。”
明川想了想,道:“也好。”
萧随扶着明川出了房门,穿过游廊走到花园。
春三月,百花盛开,在夜色中悄然开放,各色花香随风散在风里。明川看不见,他眼里没有围墙,只觉得天地之前只有自己一个,宽阔的不能再宽阔。
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大步走去,一步没迈完,就被人拉了回来。
“小心栏杆。”
“哦。”
明川跟着萧随一块走到花丛边。
“闻得出来这是什么花吗?”
明川努力辨别,“栀子吗?”
“是。”
“开的好早!”明川惊叹。
“所以它看起来快要死了。”萧随泼冷水。
明川撇撇嘴,“你好扫兴。”
萧随没接话,只是道:“反正它都快死了,不如掐下几朵回去熏屋子?”
明川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他刚刚谴责过人家,此刻再附和就显得自己很没有立场,于是他只是矜持的点点头。
萧随让明川扶着栏杆,自己翻过栏杆,摘了好几朵栀子花。
他重新回到明川身边,将一朵栀子花塞到明川手里。明川不敢使劲,小心的捧着,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道:“好香啊。”
“嗯。”萧随看着明川,“也很好看。”
第49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次日言恪来看明川,明川从室内走出来,脸上依旧蒙着一条柔软的白绫。他穿了一件白绸衫子,衣摆上绣了几枝翠竹,亭亭而立,别有风骨。明川穿戴的很整齐,从头到尾都被人打理的一丝不苟。
言恪起身去扶明川,萧随却躲开了他的手,扶着明川坐在椅子上。
言恪看了一眼萧随,没有说话。
明川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机锋,问道:“你山庄里的事处理好了没有?总往我这里跑可会碍了你的事?”
“不会。”言恪道:“那边的事差不了了了。”言恪拿出一个盒子,道:“我寻了个新鲜玩意,拿来给你解闷。”
言恪将那紫檀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高七寸方八寸的戏台,只要把机栝一开,便叮叮哨哨地五音杂奏,打了一场闹场锣鼓。锣鼓停止,拉起管弦丝竹,台上走出那唐明皇来,次是高力土、禄山、杨贵妃、李太白等。
自唐明皇选霓裳起,到贵妃醉酒止。长生殿上,歌舞毕真,举止状貌,活泼无伦。
明川虽看不见,却能听得到,拿手摸着小小的戏台,也觉得惊奇万分。他重新打开机栝,丝竹管弦之音便又响起。
明川笑道:“这个有意思!”
“一些小玩意儿,公子要是喜欢,也就不枉费了。”
明川笑道:“言恪,多谢你费心。”
言恪将要说些什么,那边萧随先冷笑了一声。
明川不解其意,寻着萧随的方向看过去,萧随却又不说话了。
言恪看了一眼萧随,问明川,“你在这里住着,下人伺候的如何,可有不到的地方?”
明川道:“都很好。”
言恪看着萧随,道:“公子不知道,这些人原是外头买来的,什么坏脾气都在身上。保不准就仗着公子好脾性,欺上瞒下,行事豪纵,终有一日要作践到主子头上。”
明川且惊且惑,辩道:“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萧随很好。”
见明川有些被吓着了,言恪自知失言,换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言恪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他一走,明川立刻转头去找萧随,萧随抓住明川的手,道:“怎么了?”
明川摸到了人,心里定了定,道:“没事。我就是想告诉你,方才言恪那些话,兴许只是教我一些行事,并非是针对你。”
萧随扯了扯嘴角,“他就是在针对我,我知道。”
明川好奇了,“你为什么说他针对你,你们有过节?”
萧随一边牵着明川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兴许他嫉妒我长的比他好看吧。”
“你不要闹。”明川道,“言恪不是那种人。”
萧随扶着明川走进屋里,冷笑道:“你与他是朋友,当然向着他说话。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
说着,他松开了扶着明川的手,明川的手一空,心里跟着也有些慌,“萧随?”
“怎么了?”萧随把一杯热茶塞进明川的手里。
明川捧着热茶,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还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同他置气。”
话是这么说,当天晌午一过,萧随就找了扬州当地最有名的戏班过来。
明川本打算睡午觉的,问道:“为什么要听戏?”
“你不是想听些乐声吗?”萧随问道:“这一个戏班子,不比你那个几寸的戏台子有意思?”
“可是,”明川犹豫道:“我现在想歇中觉了。”
萧随挑了挑眉,明川虽然看不见他,但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的不快。
“怎么,他送给你的东西你要,我送的你就不要?”
明川五官都皱在一起,纠结的不得了,末了道:“好吧,我同你去听戏。”
他说完却不见萧随有动静,明川偏了偏头,“萧随?”
“罢了。”萧随道:“你不想听就不听了。不是困了吗?我扶你去睡中觉。”
明川不知道萧随的情绪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不过反正不用为难了,明川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明川眼睛看不见,一日里倒有半日是在床上卧着的。萧随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或早或晚的带着他出去走走。几日下来,把这个小院子走了个遍。熟悉了周围环境,明川心里也定了,也有心思去玩闹了。
正封上天好,明川说要到院里晒太阳。萧随给他搬好桌椅,拿来茶点。明川舒舒服服的躺在美人榻上,一面还要萧随讲几个故事听听。
萧随随口说了两个,都很无趣。明川便道:“那我同你讲个故事听听吧。”
明川捡着他游历途中的一二件事说了,萧随听的很认真。明川问道:“你可有去过川蜀等地吗?”
“没有,”萧随道:“早年间曾在北方一带行走,后来定了下来,再没有出去游历过了。”
明川心里很得意,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风吹动琼树簌簌作响,明川倾耳听了一会儿,问道:“琼花还开着吗?”
“开着呢。”萧随忽然想起什么,道:“我上去摘些琼花,你在底下待着不要乱动。”
“摘琼花做什么?”明川问道。
“做个百花枕。”萧随道:“后花园的花开的也很多,回头去摘了来。”
明川撇撇嘴,“辣手摧花,说的就是你了。大男人家,要什么百花枕。”
“给你的,”萧随道:“你晚间都睡的不大安稳。”
明川一愣,道:“那不是因为我白天睡多了吗?”
萧随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若是晚上睡得好,白天怎么会睡得着?”
明川不置可否,萧随的声音已经远了,约摸现在已经在树上了。
树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明川抬头,他眼上蒙着白绫,仰起头的模样看起来像个虔诚的信徒。
琼花簌簌的落下来,有一片花瓣正好落在明川眉间,雪白的花瓣与一尘不染的白绫相得益彰。他微微张着嘴,两片薄薄的嘴唇红润的像新下来的樱桃,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
忽然明川感觉到了额间微凉,似是有人轻轻拂过。他伸手去摸,什么都没有。
萧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将怀里抱着的琼花都放到明川身上。明川拿衣摆当兜子,拢着满身的琼花,即便萧随看不见明川的眼睛,也知道他有多开心。
“你先玩一会儿吧,玩够了我把这些花瓣都晒起来。”萧随在明川身边坐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女孩子,我才不喜欢玩花呢!”明川十分的不舍的把花放下了。
萧随却道:“没有那条律法规定只有小孩儿和女子才能玩花,昔年那些才子名士还以簪花为美呢。”
他手里在做什么,发出一些声响。
明川听见了,问道:“你在做什么?”
“研磨药材。”萧随道:“你的药快用完了。”
明川便问:“那我快好了吗?”
萧随沉默片刻,道:“还需要一段时间。”
“哦。”明川情绪有些低落,不过片刻,他又重新振作起来,道:“我来研吧,好歹是我自己的药呢。”
“这是药,不是拿来给你玩的。”萧随不让他动,过了一会儿问道:“会调香吗?”
明川点点头。
萧随便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好像走进屋里去了,明川能听得到,他平日里就连走路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很快萧随就回来了,他把很多瓶瓶罐罐放在桌子上,拿了其中一罐递给明川,问道:“闻闻这是什么?”
明川闻了闻,道:“檀香。”
“这个呢?”
“苏合香。”
“这个呢?”
明川不愿意了,“我又不是狗,你干嘛老让我闻呢?”
萧随道:“人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被放大,你的嗅觉一定比平时敏感,这里有好些香料,你看着调香玩吧。”
“好哦。”明川有了新玩意儿,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差不多要忘掉他眼睛看不见这件事。
忽然萧随起身,明川听见动静,立刻看向他。
萧随道:“我去把花都晒起来。”
“我跟你一起。”明川起身,萧随让他拽着自己的衣袖。明川听话的跟在萧随后头,亦步亦趋。
采这些花晒这些花就差不多用了一下午,明川虽没做什么,也跟在萧随屁股后头转悠,走的腿都酸了。
夜间,萧随给明川洗了脚,回身将窗户关上。
“别关呀。”明川道:“开着窗户我能闻见外面的花香。”
萧随摆弄那些花瓣染了一身的花香,明川闻着花香,心里就觉得很踏实。
萧随之后重新把窗户打开。临睡之前,他又给明川换了一回药。换好药后萧随抚了抚明川的鬓发,道:“睡吧。”
明川点头,窝进杏子红绫被中,不多时便睡熟了。
他是被半夜的雷声吵醒的,窗户被风刮的摇摇晃晃,猛地撞上窗棂发出很刺耳的一声响。外头电闪雷鸣,明川虽看不见,但听得到雷声劈开天幕的声音,大雨随之而落下,噼里啪啦像是石头砸下来似的。
“萧随?”明川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无边的黑暗里,明川只剩自己一个人。
第50章 墨云拖雨过西楼
明川愣愣的坐了一会儿,心想也是,萧随白日里跟在自己身边,晚上还是要回去睡的,不然白天黑夜都守着自己,身子也受不了。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明川摸索着下床去关窗户,那地面上一块地方都被雨淋湿了。他忽然想起来院子里晒的花。
百花枕毕竟是萧随的一片心意。明川想了想,觉得从屋里到院子都是自己走熟了的,便不必去叫萧随了,叫他好好歇一晚。
明川从床上摸了一件外衫,摸着桌椅板凳小心的走到门边。一开门,呼啸的风就吹了进来,携带着雨气蒙头浇了明川一身。
明川心说早知雨那么大,我就不出来了。但是眼下走到了门边,衣裳也湿了,再不把花瓣收进来,岂不是白遭了这一身雨淋。
这么想着,明川便抬脚往外走,他扶着柱子下了台阶,凭着记忆慢慢走到了晾花瓣的地方。雨很大,打在人身上都有些疼。地上都是雨水,不过一会儿,明川的鞋袜都湿透了。
白日里他们做的石桌石凳都还在,明川扶着这几样东西,慢慢摸到了晒花瓣的筐子。筐子里湿漉漉的往外淋水,好在花瓣摸上去还都很柔软。明川端起筐子,转身往回走。
他刚抬脚便被石凳绊了脚,慌乱之中也没抓住什么可以攀扶的东西,直直摔倒了地上,疼的他嘶嘶的抽气。泥泞溅了满身,花瓣也都洒了,明川摸着自己被撞的生疼的小腿,心里后悔不迭。
忽然,明川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踩过积水往这边跑,还没等他仔细听清楚,身上便被盖上了一件披风。
“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萧随的声音带着怒气,他弯下身子,将明川跑了起来。
明川小小的惊呼一声,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之后渐渐平静下来,道:“我看外头下雨了,想把花瓣收回来。”
“一点花值当你冒雨跑一趟吗?现下只是摔在了地上,万一磕到了头,你打算在这里等死吗?”萧随的声音比携雷带闪的大雨还要恐怖,明川缩了缩身子,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