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父立马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只是后来瞿家也没有再私下联络朝臣,已经顶了慈善的名,也不搞那些虚的了,选择了更加简单粗暴的办法,安安分分财大气粗地开始搞布施。打着三皇子妃娘家人的名义哪里缺物送哪里,立志要将凌煜夫妇打造成活菩萨般的人物,并且要在百姓中积攒极高声望,一时间弄得凌煜也哭笑不得。
整个朝堂之中对于立储之论也没有论过几次,并且次次都没有结果。表面上元和向来主张能者居之,对于嫡庶长幼并不严苛,所以一时间也没能论出个高低。从实际上讲,军部凌煜和凌旭各占一半,凌旭却实实在在兴奈禁军中握有部分兵权,而且又有朝堂之上秦相一脉力挺,只是上次的事情之后,大部分中立的朝臣都偏向了凌煜,秦相也不能左右。
一场秋雨后,承帝的咳疾复发,停了一个月的早朝,他不在的时候,朝堂上隔三差五就吵架,不论多大的事都可以吵得不可开,或是各部纷纷为自己争取利益,或是纯粹因为咽不下某口气,并且吵完还得不到解决。
承帝喝着药听庆明说着前朝的鸡飞狗跳,眼中看不出情绪,只是微微放松着身体,展露出与苍白脸色截然不同的惬意。他再次上朝的时候,本来劲瘦的人变得清瘦起来,眼神却依旧是锐利的,朝臣们也不敢放肆,对于未决之事,承帝怎么安排他们便怎么做,没有多余的声音。
因夏季多雨,秋收欠丰,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承帝决定去往紫玉山祭天祈福,本来路途遥远,而承帝又身体欠安,朝中诸臣并不赞同。但承帝执意且十分重视这次祭天祈福,提出了诸多要求,礼部只能抓紧时间商议,并提出相关的议程。
而头疼的并不止是礼部,户部同样头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前有战事,后有天灾,眼下国库并不充裕。
照安如今站在凌煜身边,才发现天子喜恶不可测,而凌煜的处境并不如意。
每次那些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官员来户部要钱,虽然身量上伏小作低,但是若凌煜一旦面有为难之色,那他们言语间个个都是自恃圣意而来,都是些丝毫耽误不得大事,旁的都可以不管,户部必须安排好自己的。
听得照安直想把人大棒打出去。
凌煜倒是脾气好,纵使户部难处甚多,也基本不见他动怒,三言两语之间总能尽量将来得官员安抚,也能打紧支出尽量满足各方需求,但是这些解决的办法在承帝的大肆挥霍下也不过是拆东补西罢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照安想着白日里礼部为了承帝祭天的事宜来找凌煜的情景还有些生气,本来是审定预算之后再看有哪些可以省省的地方,结果那些官员絮絮叨叨,硬是在原本的费用上又多出了十万两的支出,还寸步不让,算得凌煜都不禁直摇头。
凌煜见他气鼓鼓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是累吗?”年中之后朝中事务便繁多起来,凌煜怕照安觉得烦闷辛苦。
照安摇摇头,但是确实感觉头有点疼,便挪了位置在了凌煜身边,把头靠在凌煜肩上,闷闷道:“不是,是为殿下心累,好想把那些个老不休通通拉出去打一顿。”
见他还是孩子气的样子,凌煜笑了笑,道:“是陛下的决定,他们已经进行了劝谏,也是没有办法。”
“殿下总是体谅这些人,谁又来体谅你呢?”他不好明说承帝这些年太过奢侈,元和这些年虽然算是太太平平,但早已谈不上国富民强。承帝如今喜好繁华,兼之大兴土木,国力根本经不起这般挥霍,重要的是凌煜得为此每日操心为难,与此相对的便是凌旭在禁军营中风光无限,照安想着便有些不忿。
凌煜知道照安的意思,承帝这几个月的变化他看在眼中,如同暴风雨夜前的平静,自己和凌旭的兄友弟恭、承帝和他们之间的父慈子孝也被微妙地平衡在了这繁华之中,而承帝近几个月来的行事让他觉得这份平静也许不会再持续很久。他感受到颈肩处的温暖,觉得只要肩上这份温暖和重量还在,不管以后是什么都能面对,也难得调笑道:“有你体谅我不就行了吗?”
照安蓦地脸上一红,抬起眼看着凌煜含笑的眼睛,最终难以自持地慢慢凑了上去,轻轻地吻上面前姣好的唇,然后分开道:“殿下,我重要吗?”对你而言,我是特别的了吗?
唇上的温热犹在,凌煜凝神看进了照安的眼中,从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到如今风姿卓越的青年,一路走来的依赖与眷恋、疏离与波折,看尽半生空虚,刻骨的依恋一经萌芽,唯有彼此紧紧相拥才是真实,他收紧手臂,道:“你一直都是重要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重要的,从来都是。
照安的泪忽得流了下来。
凌煜接下来的话语被封在主动凑上的唇舌之间,他们相拥在这摇曳的空间中密密地接吻,气息交缠,铭心入骨。
第54章
没隔两日便是中秋节,兴奈长街中秋灯会便是这个秋天里最热闹的盛事了,瞿禾一到晚上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照安对中秋节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一天都有点恹恹的,凌煜想了想,晚上便带着他出门去看灯会去了。
长街两侧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而花灯之下汇集了南来北往各方奇人异士,打铁水的,演杂耍的,各色吆喝买卖浮动在繁华的月色中,照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感受过市井喧嚣和热闹了。
其实小时候照安并不经常出门,因为凌煜并不喜嘈杂,而照安只要待在凌煜身边就很满足了,但孩子心性始终是向往热闹的。现在凌煜走在身边,眼看着美轮美奂的花灯,身边来往行人笑声盈盈,照安心中升起久违的雀跃,一路上话也多了起来。
长街的尽头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春风楼,从春风楼二楼上可以将整条兴奈灯会尽收眼底,长街逛下来到春风楼歇歇脚,人月两圆,对月品一壶楼中最好的春风酿,自然是最惬意不过的中秋佳夜了。
凌煜带着照安自然不是奔着酒来的,毕竟照安从受伤回来开始就被严格限制了饮酒,除了过年在管家的默许下背着凌煜偷偷尝了一点,就再也没有沾过一滴。虽春风楼的点心也是顶好的,桌上的龙井也清香袅袅,照安还是忍不住往屏风隔断的隔壁雅座瞟,鼻翼微微扇动着,明明并不嗜酒,此刻却被酒香勾得像个小酒鬼似的。
凌煜怎么看不出来,心中暗笑,但是他装作不知道,夹了一块金丝乳酥给他:“尝尝?”
照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空气中的酒香都吸尽似的,然后不好意思但又强烈暗示道:“好香啊……”
凌煜一本正经道:“是啊,他家的金丝乳酪材料做法十分讲究,说御厨做不出来也不为过,配龙井茶最好的。”说完还把桌上的茶盏往照安面前推了推。
呃……
为了不拂凌煜的好意,照安讷讷地喝了口龙井茶,咂咂嘴却根本没能留意是什么滋味,眼中心中都只剩下了别人桌子上的春风酿,整个人都显得魂不守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才看到凌煜的唇角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才察觉凌煜在捉弄他,明明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故意带偏他,有些气恼道:“殿……凌煜!”
凌煜笑意未减,只是仍旧没有来壶春风酿的意思。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照安想了想,立马转换了思路,抬起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期期艾艾求道:“我可以喝一小小口吗?就一小小口。”
凌煜见他这幅模样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让小二上了一壶春风酿和一些下酒的小菜。
清冽的酒液从白玉般的壶嘴倒出,醇香的味道便占据了感官,照安迫不及待地浅呷了一口,嘴唇还没舍得离开杯沿,抬眼又看了看凌煜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最终胆大包天地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凌煜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他也并不好酒,只是浅尝则止,倒是照安趁着他不注意又偷偷喝了好几杯,脸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而不自知,又是一杯之后,凌煜一把按住他又想斟酒的手,明确地摇了摇头:“不能再喝了。”
“哦……”照安不舍地收回了手,像是回味般地舔了舔嘴唇,俯身像楼外望去,外面的长街上灯火通明,最长的龙型花灯已经在长街中心点亮,璀璨辉煌地昂首而啸,映着如织的人流,繁华旖旎。照安喃喃道:“真壮观啊。”
凌煜见他眼中有光:“喜欢吗?”
“嗯。”照安点了点头,“不过就是太过短暂了,而且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凌煜笑笑,其实照安不知道的是很久之前的中秋花灯会并不是现在这样好几年才一次,那时每一年的长街灯会都盛大无比,来往商客数不胜数。
此时他转头亦将这满城的张灯结彩收入眼中,轻声道:“古往今来,多少繁华成旧梦,只剩下静默收场。”垂目间他的心中浮起一丝感伤。
凌煜从来都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鲜少有这般的异样,像是……有些脆弱的感觉。照安见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大抵是因为雅座虽有珠帘屏风但是也算是大庭广众,又或者纯粹只是美酒醉人心,他的耳朵尖也红红的,动作不明显但却很固执:“不会的。”
凌煜望向他。只见照安的眼中映出窗外璀璨灯色,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凌煜的手,坚定道:“不会的,盛世蒙尘,只要有人勤心拂拭,终究是不会继续黯淡下去。”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凌煜的心一下子沉静柔软下来,笑道:“今天你倒是给我讲了道理,也没什么好夸你的了,准你再去跟老板讨坛春风酿吧,带回去。”
闻言照安小小地欢呼了一下,不等店小二过来,生怕凌煜后悔般跑去选酒结账,最重要的是把春风酿牢牢拎住。
凌煜跟在他后面起身,自雅座中走出,凭栏看着他已经下到了一楼,正身形灵活地穿过堂厅想要去选酒,他笑着摇了摇头,也慢慢地朝楼下走去。
二楼的雅座左右屏风隔断,珠帘遮挡,各自影影绰绰,而凌煜走到一半路过另一侧单独房间的雅间时,才发现这二楼这一隅似乎过于安静,与二楼其他侧人影浮动的热闹截然不同。他正觉得奇怪,而后身旁的雅间珠帘轻响,拂帘欲出的人见到他也是动作稍稍停顿,但一瞬就反应了过来,依旧是恭疏淡然的面容,微微欠身道:“三殿下。”
凌煜微怔,心中涌上一丝不安,随即往那人半撩起珠帘的雅间内看去,一双熟悉的眼睛闻声也正望向他。
雅间里并没有点太多的烛火,那人独自坐在桌前,一身黑色常服衬得人越发清瘦,有些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中,就算在酒楼乍见也有着讳莫如深的距离感。
凌煜呼吸一轻,恭敬侧身垂目,低声道:“陛下。”
第55章
“怎么一个人出来,连个护卫都不带。”承帝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就这样隔着庆明和撩起的珠帘说着话,“凌旭说你换了个脸生的护卫,是没有尽责吗?”
凌煜眉心微动,想起照安还在楼下,道:“中秋佳节,出来随便走走,便没有劳动旁人,也落个自在。”周围并没有多少侍卫,他想承帝这样轻车简从微服出宫,应该也是不想被旁人打扰的,这番说辞也能接受。
承帝垂下眼,自顾自地斟着酒,问道:“急着走?”
虽然作为臣子这个情况并不应该急着脱身,但凌煜知道照安还在下面等他,他不能耽搁太久,他不想让承帝见到照安,他斟酌道:“街上这么热闹,瞿禾想多看一会儿便随她了,天色渐晚,儿臣正准备去找她一起回府。”
“她倒是有人跟着,用得着你去接?”承帝语气平平,看向凌煜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深意。
凌煜脸色微变,拿不准承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思量间,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松快陡然从不远处传来:“殿下,我可以多拿一坛子回府吗?”说着便要往凌煜身边走来。
“站住,”凌煜随之神色一凛,喝止道,“不得无理,快退下。”
照安愣在原地,之前他在楼下左等右等都不见凌煜下来,便直接往楼上找来,他酒量并不是很好,远远见到凌煜站在走廊上,酒劲上头也没注意到凌煜的异样,现在被一下子斥得有些发懵,但还是脚步还是顺从地停住了,准备转身退下。
可是显然迟了,承帝吩咐道:“无妨,过来吧。”
照安一听浑身都绷紧了,醉意一下子散了大半,他认得这个声音,凌俨出事的那天,他听着这个声音无情地宣判着凌俨的死刑。
凌煜呼吸一轻,指甲微微嵌入指腹,神色泠然,照安犹豫着不敢往前走去。
庆明见状轻声提醒道:“小公子,我家主子请你过去。”
照安又抬眼看了下凌煜,见凌煜微微点了下头,便有些谨慎地走到了他身后。终于也见到了这个主宰着元和的男人正脸,他原以为承帝会是一个神色暴虐之人,而眼前的人面容其实十分俊美,抬眼间成熟雍容,只是眉梢眼角镌刻上了时光的痕迹,不苟言笑,倒是平白添了些沧桑。
承帝也这样看着他,迟迟没有开口,凌煜神色晦暗,沉默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发酵,照安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有着一丝严阵以待的戒备。
少顷,承帝问道:“你就是凌煜身边跟着的护卫?”
凌煜没有说话,照安看了眼他挺直的背影,也知道这种场合不可能再等凌煜的指示答话,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