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陵游瞬时也明白了:“杨开泰布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给北岳趁虚而入的机会?”
“嗯。”言砚眸色沉静:“我原先不知杨开泰为何要把矛头对向你们,现在看来,是为了引来寿州的兵力。”
“追风寨引发瘟疫,又掳走城民。”百里慕风接着道:“这罪名之大,寿州太守不可能不管,杨开泰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阿爹,我不明白。”百里陵游凝思:“为何他们不直接在寿州引发瘟疫,反而要绕一个圈呢?”
“寿州为边陲重地,若出事了,几百双眼睛盯着,不好下手,相反,雍城地势偏远,且距离寿州最近,更好下手。”
言砚担忧道:“之前杨开泰说,多次向寿州求助,寿州不理,如今寿州派人过来,估计是城里出什么事了。”
师父怎么样?
沈一流如何了?
谢眺呢?
还有其他病人…
言砚心潮起伏,他心绪不宁地左右环顾,偏偏还看不见孙三丫,他问道:“我师妹呢?”
“三姐?”百里陵游抹了把脸上的灰尘,也环顾四周:“我刚让她回来的,她不在这儿吗?”
第102章 情深义重
言砚心里一咯噔,他自是知道孙三丫什么德行,从小就爱出风头,甚至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百里慕风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两人同时往洞口跑去,却突然撞到了一起。
“哎呦…”
“呃…”
言砚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眉头不自觉地凑到了一起,他略显着急道:“大当家,我得先去找我师妹。”
“我去,你留下,病人还需要你。”百里慕风冷静道:“况且,你若…出事了,我没法儿跟三妹交代。”
言砚心急如焚道:“大当家,我没法儿安心等着,我…唉…我上次就没找到我师妹…所以我必须…你懂这种感觉吗?况且,我师父还在城里,我不能让我师妹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百里慕风愣住了:“你师父…也就是三妹的父亲?他不是…”
“唉,他没死,一言难尽,说来话长。”言砚蹙眉:“总之现在得先找到师妹,你看外面这尘土飞天的,你知不知道我师妹可能在哪里?”
百里慕风看向百里陵游:“陵游,你在哪里跟她分开的?”
“万夫道。”百里陵游回忆,然后满脸错愕道:“她不会带人下山跟官兵硬碰硬去了吧?”
百里慕风和言砚的眼睛里皆是三个大字:说不定。
“陵游!”百里慕风吩咐道:“看好寨里。”
百里陵游郑重保证:“阿爹放心。”
百里慕风带着人手和言砚一同走出洞口,百里陵游却在后面唤道:“…阿爹!”
百里慕风脚步顿了下,没有回身,百里陵游在后面道:“你…当心,将三姐带回来。”
“嗯。”
黄昏清冷,夕阳在天际只留下一片赤霞,断壁残垣间不时地冒着几缕黑烟,空气里弥漫着硝石的味道,山下不时传来军队的叫喊声。
百里慕风带着言砚正在走,只听见几声疾风划破空气的声音,百里慕风猛地把言砚推向了一旁的草丛里,几声爆炸声轰隆隆地响起,言砚被震得脑袋发懵,眼前一阵眩晕。
百里慕风匍匐在草丛里,咬牙切齿道:“山上还有城民!他们不管了吗!”
言砚下意识去弹自己身上的土渣子,百里慕风对他低吼道:“别动!趴好!”
爆破声还在继续,一群人已经散开了,言砚贴着一面断墙,借着周围还在燃烧的火光,不悦地甩了甩头上的尘土,又使劲地擦了两把脸,他心里叹气,也不知道百里慕风找到师妹没有。
言砚看攻势小了下来,就从墙根后面走了出来,他看着面目全非的山寨,极力辨认着方向,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回山洞,这样下去,还没等找到师妹,自己就先驾鹤西去了。
言砚甫一迈步,就听见了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不由得脚步一停,警惕了起来,是官兵吗?不对,应该不是,火力刚停,就算他们要上山也不可能那么快。
言砚试探性地叫道:“师妹吗?”
那声响猛地停住了,四下一片寂静,言砚都怀疑刚刚那是自己的幻觉了,他又唤道:“大当家?”
那声音骤然又响了起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穿过草丛的声音,言砚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草丛,只听“哗啦”一声,草丛被拨开了,从里面窜出一个人影,言砚不由得一愣。
借着周遭火光,那身影疾步跑了过来,言砚觉得仿佛置身梦中。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深蓝色的身影越跑越近,那动作好像慢了下来,明明周遭环境昏暗,言砚却能清晰地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以及他脸上的焦急,慌张和害怕…
裴既明一把捉住言砚的肩膀,目眦欲裂地瞪着他,手下的力度不断加重,似乎是为了确定言砚就在自己手下。
他紧绷下巴,双唇紧抿,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言砚,他眼睛里满是血丝,月色下,似乎还泛起了一层盈盈水光,眼神也好似包含了千言万语。
言砚肩膀吃痛,嘶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诧异又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裴既明并没有减轻手中的力度,反而又加重了几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言!砚!”
言砚应道:“啊…”
裴既明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道:“我看不到…一个人!”
“我找不到你!”
言砚心中一动,裴既明眸光闪动,嘴角下撇了一下,不过被他自己强行又抿了回来:“我以为你…我以为…”
你已经…不在了…
裴既明喉间哽得发痛,已经说不下去了。
眼睛一眨一合的瞬间,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缓缓松开言砚,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双手垂在身侧,颤抖地抓着自己的衣侧,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胸腔中还是躁动不已,原本还是双手颤抖,继而蔓延到双臂,然后是身体,全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言砚没见过裴既明这样子,他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搭在裴既明颤抖的肩膀上,轻声安抚道:“我在这,我没事。”
裴既明蓦地转身,大力地将言砚推在了身后的墙上,言砚抽了口冷气,裴既明红着眼眶,带着鼻音低吼道:“我以为你死了!”
“我见不到一个人!”
“我找了好几个时辰!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我连具尸体都看不见…”裴既明声音越来越哽咽:“齐昭说你被山匪劫了…”
“他还说你受伤了,说你…说你也得病…病了…”
裴既明用一双通红的眸子将言砚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双手颤抖着从言砚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摸到手心,心中才松了一口气,泪水却流得更猖狂了:“你没事啊…你没事…”
言砚心中百感交集,他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轻轻叫一句:“既明…”
这是裴既明啊。
裴既明无力地垂下双手,将脑袋抵在言砚的肩膀上,整张脸埋进了言砚的颈窝里,抽着鼻子闷声道:“我很担心你,言砚…”
“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很担心你…”
“我很担心啊言砚!”
“你知不知道…”
“你是在罚我吗?罚我每次都不告而别?”
“…不会有下一次了,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感受了,但我真的…很担心你…”
言砚抬手,搂住了他,轻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裴既明顿了下,从言砚的怀里抬起头,揉了揉鼻子,一遍抽噎一边回答:“是齐昭…孙先生…孙先生给齐昭写信…说你被劫了,我就…我就赶来了…”
言砚来时用了一个多月,裴既明愣是半个月就到了,路途艰辛,可想而知。
言砚将裴既明揽进怀里,低声骂道:“你没有脑子吗?我是会任人宰割的人吗?”
“我知道…”裴既明抱住言砚的腰,吸了吸鼻子,蹙眉道:“但…但是…我还是担心。”
言砚心里欢喜又心疼,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裴既明的鬓发,玩笑道:“你家陛下呢?他准你来?”
“我收到消息就直接离开了。”没有向任何人禀告。
言砚心里又是一咯噔,只听裴既明闹心又不自在道:“我也知道,你不会让自己有事,可我就是担心,万一呢…你说,人都是有万一的…万一你出事了,那我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言砚愣怔道:“糖芋儿,你…”
“言砚!”裴既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抬头坚定地看着言砚。
言砚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控制不住地弯了弯唇角:“我在。”
“我…”话到嘴边,裴既明就犯怵了,他懊恼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直视着言砚:“我…”
爆破声过后,四周环境显得特别安静,裴既明眸光闪动,秋月皎洁,他的眼睛里就像盛了两捧清水。
言砚温柔地注视着他,耐心地等着裴既明的呼之欲出的话语。
四目相对,不言而喻。
裴既明懊恼低头,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迅速抬头,按着言砚的肩膀吻了过去。
言砚:“……”不表白的吗?
言砚思及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自己跟糖芋儿正式的亲吻放在这种环境下的。
言砚侧开脸,无奈道:“慢…着,我脸脏…唔…”话还没说完,双唇就又被裴既明给堵上了。
裴既明含糊不清道:“好看…”
言砚就缴械投降了,他抬手轻轻揽住裴既明的腰,由着裴既明胡作非为,裴既明闹够了后,他退开些距离,却仍旧搂住言砚的脖子。
裴既明直视着言砚,声音不大却坚定道:“言砚,我们一起。”
“我们在一起!”
“好。”
言砚莞尔一笑,温声道。
这句话,他等多久了?好事多磨,他信了。
裴既明就愣在了言砚的笑容里,言砚凑近,在他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温凉的吻。
“师…师兄!?”
孙三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身旁的百里慕风也是满脸惊愕。
言砚心中不满,煞风景!但样子还是得做的,他关切地看向孙三丫:“哦,师妹,你没事吧?”
孙三丫仍旧处在茫然状态:“我…没事。”
裴既明迅速了解了这两个人应该是言砚的熟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跑了几年的师妹,于是裴既明冲他们颔首示意,百里慕风也回应地点了下头。
孙三丫愣愣道:“这位…是?”
言砚从始至终都拉着裴既明的手,闻言,更是没有避讳地将两人握着的手举起来晃了晃,温和地笑道:“家里人!”
孙三丫:“……”你家里人…难道不是我吗?
百里慕风见惯了大场面,此刻镇定道:“先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几人重新回到了山洞里,事态紧急,没人纠结为何会多出一个蓝衣少年。
言砚问裴既明:“既明,你来时可了解城里的情况?”
裴既明如实地摇了摇头:“我担…我直接上山了。”
言砚很好地领会了裴既明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抑制不住地翘了翘唇角。
裴既明再次开口:“不过…有一件事不对劲。”
言砚道:“嗯?”
“你刚刚说,杨开泰向朝廷求助了三个月,但是朝廷并没有收到关于雍城的任何消息。”裴既明道。
孙三丫恍然大悟:“是杨开泰将消息给瞒下来了。”
言砚并没有多惊讶:“这局若是他布下的,他这样做也合情合理。”
裴既明眸色深沉,他思索到,雍城瘟疫如此严重,绝不是杨开泰一个小小太守可以瞒得住的,他在上面一定有人,官官相护,那六合司下一步就是将这条线挖出来。
百里慕风神色凝重道:“就是不知道寿州现在如何了,若是北岳此时犯境,后果不堪设想。”
言砚灵光一闪,他看向裴既明:“你不是能自由出入这里吗?你往寿州去一趟。”
裴既明摇头:“没用的,没有官印,郡守不会相信的。”
言砚一筹莫展了,裴既明却走出了山洞,言砚不知道他想干吗,抬眼看了过去。
裴既明从袖口拿出一只黑色的哨子,放在唇边吹了两声,哨声尖锐刺耳,不是很好听。
只听到两声尖锐的鸟鸣,洞口仿佛疾风驰过般地掀起一阵尘土,呛得人多多少少咳了起来。
裴既明转身,只见他胳膊和肩膀上分别停着两只个头不算大,但浑身上下处处透露着敏锐与霸道的猛禽,他道:“有纸笔吗?”
孙三丫好奇地打量着裴既明身上的猛禽:“这是老鹰吧?”
“海东青。”百里慕风道,他不由得多打量了裴既明几眼,这少年不同寻常。
“嗯。”裴既明点头。
“呦!你哪儿来的这新鲜玩意儿?”言砚凑近打量这裴既明肩膀上的海东青。
“你喜欢吗?”裴既明想都不想都:“送完信后送你。”
“送信?”
“嗯,一封送给阿遥,他会向圣上表明这里的情况,一封送往寿州,六合司在寿州有据点,到时会有人来…”
裴既明正在说话,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他疾如雷电般地闪开,警惕回身看向那寒光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