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落于窗上。
她手指刚要把卷好的信笺绑在鸽腿上,忽有感应,匆忙闪身——一片薄如雪的羽刃贴着她腰间飞过,插入方才鸽子所立之处,几片鸽羽在空中缓缓落下。
那只鸽子被女子先前的动静扰动,早已惊惶地飞走。
“什么人?”女子厉声喝道,一双漂亮的杏眼危险地眯了起来,看向大门处。
她下意识要拔剑,但想起了嘲风的叮嘱。
大门紧闭,然而糊纸已破了个缝,方才正是有人在门外射出那枚羽刃。
她没有轻举妄动,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第一,保证自己活着。
第二,倘若必死,如何将消息告知其余人。
那封写好的信笺突然提醒了她,出手的人或许是为了这封信来的。她目光一寒,见又一枚羽刃从门外射入。
她一边嗤笑着对方故技重施,小觑了她,一边轻巧地避开,目光忽地凝在了那与先前有些不同的羽刃之上。
那羽刃上拴着一卷信。
紧接着,窗外,门外响起渐行渐远的足音。
她狐疑着等候了数秒,没有放松警惕,最终抽出了蝎心剑,反手负剑于后背,拔下那刺入床头的羽刃。
摊开信纸,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青,颇为难看,死死盯着那上面的字。
“螭吻从睚眦处私纳画剑堂剑谱。”
她认出了那是谁的笔迹,也知道这种毫无拖沓的口吻,是写给谁的。
嘲风骗了她!
她漂亮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手掌攥紧了那封信,骨节用力至透白,过了数秒,才悠悠吐了一口气,面容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尚余一丝由浅入深的狠厉。
那个射出羽刃的人,是想用所拦下来的嘲风的信件,换取她的沉默。这么说来,射出羽刃的,和那个叫东流的是一伙的了。
螭吻一向恩怨分明。
她拿起先前写的信,毫不犹豫地伸向桌上的烛火,看着它烧成灰烬。
☆、第三十一章 你好幼稚
沈放走出了栖云楼,打量着周围来往之人,目光却是不经意流连在道旁的屋顶,当他已看到那停在巷口的马车时,庄离依旧没有现身。
沈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却是绷紧。若是有人隐于道旁的屋内,从缝隙飞出那般微小的暗器,只借着月光,若不全神贯注留意周遭的空气流动,他也难以发现并躲闪。
霎时间,一缕带着河水潮气的夜风送至身后,沈放刹那拔剑,身子斜闪至旁。
来者也被吓了一跳,怀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沈放愣住在原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你去哪了?”
“方才看见有个收摊的大娘经过,我看全是些今日剩下的水果,便也买了些。”
沈放捕捉到了关键。
“你不是没钱了么?”
庄离神情一怔,笑了两声,“这……我还你钱袋的时候拿了几文……”
说完,他拾起地上那些早已不新鲜的苹果,皱眉道:“又脏了呀,刚在河里可是洗了三遍。”
沈放径直取过一个沾着泥灰的苹果,看着那表面的凹凸不平,心道:这还真是他看过最丑的苹果了。
“别看它丑,你找对位置,其实还挺甜。”庄离看出了沈放的嫌弃,大口咬了一块果肉,笑着道。
沈放认真地翻看了那颗苹果,找到一处尚能下口的,正要试试,却被庄离眼疾手快地夺过。
“你那个脏了,若是不嫌弃的话……”
沈放看着庄离将手中苹果完好的另一边递上来,吞了吞口水,“嫌弃。”
“爱吃不吃。”庄离眼皮一抬,瞪了沈放一眼,嘴角却是勾勒出笑意,正要收回手中苹果,却见它一下子就出现在了沈放的手中,旋即反应过来道:“沈放,没想到你这么幼稚啊,非要抢一次。”
“对,我幼稚。”
“……”
沈放轻咬一口,看了一眼等待着自己评语的满怀期待的庄离,面无表情道,“不怎么样。”
“得了便宜还卖乖,还给我……”庄离咬牙切齿道。
沈放不顾庄离渐渐瞪圆的眼睛,将手中本就不大的苹果吃得只剩发涩的内核,“嗯,吃干净了倒觉得有些回甘。”
“你欠我一个干净的苹果!”
“好的。”沈放应承道,同时暗暗用舌尖轻触上颚,回味着齿间甜味。
“这不是一个苹果的问题。”
“那你要多少个苹果?”
庄离不掩鄙夷道:“沈放,你若不是出身拥霞山庄,倒真有做坊间无赖的潜质。”
沈放被骂,反倒笑得开心,又听庄离道:“你方才同那东流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随便说说?”
沈放笑着点头,“场面话总要有。”
“那你刚入座时神情躁郁的原因,是因为你没保护好我,害我差点丧命?”
“这……”
沈放一愣,有些窘迫,他发现庄离真的有“秋后算账”的习惯,什么细枝末节都看在眼里,装在心里,等到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一股脑儿的摔自己脸上。
再这样下去,他的秘密大概就不成秘密了。
“你可以这样理解吧,我有点恼火……”
“恼羞成怒?”
“你是要证明自己会用这个词么?”
“嘻嘻。”庄离抬手拍了拍沈放肩膀,“不要妄自菲薄,下次给你一个当我救命恩人的机会。”
沈放一时语噎,“到底是谁幼稚?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幼稚。”
然而,却见庄离目光跃过自己的肩膀,像被什么吸引了过去。
沈放顺着庄离的目光看去,只见马车前有一球状的阴影。
两人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那只是一块多出来的石头。但是,他们下车那会,分明没有见到这么大的石头。
在自己和庄离离开这段时间,有人来过此处,还有意无意间留下了一块石头。
沈放眼神严峻了起来,对庄离指了指自己,按剑缓步走了过去。
庄离读懂了沈放的意思,留在原地留意着周遭动静,以防生变。
沈放绕至马车后方,正要进入巷子,却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呼吸声,更令沈放毛骨悚然的是,这呼吸声是从那装着车夫尸身的车厢内传出来的!
沈放眼神一寒。
庄离在远处瞧见了沈放神情的惊愕,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他见沈放先是一步步远离车厢,绕到车前。那两匹红鬃马浑然不觉此刻氛围有哪里不对劲,依旧悠然自得的蹭着彼此,随性地甩着马尾,似在说,今晚月色真美。
沈放沉肩按剑,凝重地看了庄离一眼,一手轻轻比划,同时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
要绝对的悄无声息。
庄离了然,脚尖一点,身形成灰云如烟散。下一刻,沈放只见一道灰影已凝在了车厢顶,手中多了一道削铁如泥的短剑。
沈放锐利的眸中闪过一丝欣赏与柔情,同时用左手取下了断剑荒雪。
不论这门帘后是何人,他都要做最凶险的预估——一掀帘,便是短兵交战。
他左手横剑于胸前,一道霜气顺着剑柄缠绕上手,蔓延开去。霜气却无法越过手腕,在手上凝结,不断堆积,最后成为一道薄薄的霜镜,如屏障般挡在了沈放面前。
剑气维持不了多久,沈放当机立断,右手探剑挑帘。
剑气在狭小的空间内激荡,尸身腥臭的气息铺面而来,沈放却是毫无触动,因为他看见车厢内是两团黑影。
只见较小的那团黑影先是一顿,紧接着飞快地往后缩去,同时叫道:
“是我!”
沈放在看见黑影轮廓时便也猜出她身份,不然剑气早已变得凌厉伤人。眼下听见叫喊,他只是蹙眉,缓缓后退一步,但是依旧没有松开手中的剑。
“青青姑娘?”庄离只听见了女子的声音,颇为诧异,他不掩吃惊地自厢顶低头看下,嘀咕道:“倒是聪明,居然知道躲在此处。”
眼下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等庄离确认周围无异样后,青青这才随沈放下了车。
“你说,她这招是不是颇有你的风范,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你那夜会把那般重要的春——”
在沈放扫来的两道冷冷的目光注视下,庄离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春宫……图放在留在客房。”
青青盯着庄离看了几秒,缓缓看向沈放,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什么意思……
沈放懒得解释,他负剑在背,两手空空走在女子前方,极为敷衍地“掩护”着她走向栖云楼,庄离则走在最后,身后跟着两匹马。
三人经过先前那倒映着红楼的河畔,沈放若无其事瞥了那倒影一眼,身形突然凝滞了一瞬,但立即恢复了自然,没有被另外二人察觉。
沈放心狂跳了起来。他意识到了方才情急之下漏掉的一处细节:庄离说是去河边洗了苹果,但却是在远离云川的另一侧现身靠近的自己。
他希望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不,一定是他多心了。
沈放面色如常地踏入店内,原先热闹的包厢此时已安静了不少。
眼下是已到辛时了?
他带着这个想法看去钱柜,还是那名掌柜,他瞧见沈放,脸上立即绽开笑意,同时扫过随之而入的青青和庄离。
“这位客官,您要的三间房都已备妥。”他冲主廊的方向喊来一个年纪最多不超过十五的店小二,“带这三位客官去四楼的西侧走廊那三间。”
到了四楼的房间外,沈放将店小二打发走后,扭头看向紧紧贴在庄离身侧的青青,正要开口,却听那青青脱口道,“进屋说。”,然后松开了庄离的腰,第一个踏入了房内。
可以啊,很配合,很主动。
沈放松了一口气,同时注意到青青姑娘比他所想的还要高挑一些——先前要么相距甚远,要么蜷缩在车厢内或依偎着庄离,几乎没有打量过她挺直时的身段。
门刚合上,三人几乎没来得及歇口气,“请吧。”沈放冲青青道,单刀直入,不欲再废话。
青青莞尔,并不惊讶,在沈放对面坐了下来。
“无相楼的人,熟悉澜州的布局,就像你熟悉你的剑。你没有杀了他们,我便知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我。”
“不过,也不知两位大侠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轻率,亦或两者兼有,我也是没料到,二位居然把我一人留在了马车之上。”
“你们下了马车后,我留在那无异于等死,多耽搁一秒,便多一分危险,于是我便也下了马车。”
“那个马车夫虽然很是惊奇,还多嘴问我去哪,不过我没搭理他就是了。下了马车后,我便混入人群躲到了一处窄巷,之后还爬上了屋顶留意着那马车。”
“我没有直接逃走,而是在原地等候,是因为和你们一起的话,在我看来,始终还是最稳妥。”
青青平静地陈述着,眸光来回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沈放和庄离。
沈放不动声色,庄离却是眉头微蹙,两人都不掩眸中的了悟之色——此刻言简意赅,冷酷自傲的样子,才是这个女子的本貌。
☆、第三十二章 取向自白
青青见他们并不诧异自己身手一事,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你们早就发现我不对劲了。”
见二人不置可否,她又道:“我等了一会,见没人靠近那马车,还以为我是多虑了,谁知,河对岸忽然燃起几粒萤火般的光点,我知那就是动手的暗号。”
“果不其然,两人从河对面眨眼睛便落在了马车上,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似乎只是靠了过来,便知道车厢内空无一人,随后,他们便渡河而返。”
“前后也不过数秒,再过了一会儿,你们就从店里出来了,我不知道无相楼的人走远没有,便不敢露面,想着先行去栖云楼等你们。”
“然后,便是你们知道的这样了。无相楼的人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盯着你们二人,等你们与我汇合,此时去找你们反倒自投罗网,而马车的所在反而是安全的,我便溜进那暗巷中,躲进了马车里,特意留下了那块石头提醒。”
沈放面无表情地听完,“你掀开帘后发现了车夫的尸体,难道不害怕吗?”
青青眨了眨眼,“有些吃惊罢了,和死人待在一起,总好过自己变成一个死人。”
“为何要留下香味,那不是增加暴露自己的可能么?”
“我用的香粉多了去了,离开马车前,我在车厢内留下的是另一种味道,而你这一路嗅到的,是那会儿你抱着我落下时的味道。”青青看向庄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会记得~”
一番话把庄离说的哑口无言。
“总之,眼下和你们在这栖云楼里,我算是暂时安全啦。”她满意地笑了笑。
沉默了数秒后,沈放终于开口:“承蒙青青姑娘器重,只是今日救你已不经意得罪了无相楼,见那车夫死得蹊跷,我俩才知高估了自己,小觑了无相楼,眼下实在不愿牵扯过深。”
青青听完看向庄离,庄离却是不动声色,看不出有何意见。
“夜已深,还请姑娘回屋暂避,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商量。”
沈放站起身,走到门前,大有送客之意。青青却并没有动。
“无需瞒我。”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冷冷道:“你们要进入无相楼,要找南宫负云的麻烦,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