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裕华跪拜在地:“并非臣口出狂言,而是皇族中人与狄人私下有所往来……”
“言统领,何出此言啊?”朝臣之中有中立派,大惊失色,“我大梁与幽云十六洲交战多年,上京之中并非没有狄人,朝中大臣府中也多有狄人血脉的奴仆,‘私下往来’一说,是否言过其实?!”
言裕华扫视众朝臣,见多数人面露不安,暗暗好笑。
“各位大人不要着急,狄人与我梁人交战多年,上京中尚有许多百姓留有狄人的血而不自知,若如此都算是‘有所往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言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臣要弹劾之人,实在罪大恶极,臣不敢妄言,只问陛下与各位大人,通敌叛国之人,该当何罪?”
“罪当论斩!”
“如若犯错之人与当今陛下流着一样的血呢?”
“即便是我,犯罪也与庶民同罪。”穆如期慢悠悠地接过话茬,不等五皇子表态,也跪在了梁王面前,“还请父皇明察!”
准备齐全的五皇子及其党羽,本因为被太子抢去全部风头,气得面色发青,现下却面面相觑。
这个跪在金銮殿前,求陛下严惩的,当真是当朝太子?
五皇子甚至开始怀疑府上的狄女所言,究竟是不是实话。
可她言辞凿凿,还说出了太子身边的亲随姓名,以及东宫中密事,的确不似作假。
难不成,太子自知犯错,为了不让旁人弹劾自己,先行认错?
那也不能……说出与庶民同罪的话啊!
五皇子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与党羽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太子一党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准备好的奏折一下子烫起手,竟不知道该不该递到梁王面前了。
穆如期见五皇子一言不发,还当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当即得意洋洋地问:“五弟,你说,通敌叛国之人,该当何罪?”
“儿臣以为……”五皇子顿了顿,“皇兄所言极是,罪当论斩。”
穆如期闻言,不屑撇嘴。
他觉得五皇子羞愤难当,不愿再帮九皇叔隐瞒,立刻厉声道:“既然如此,五弟还不将藏于府中的狄女交出来吗?”
满室哗然。
五皇子面上出现短暂的空白:“皇兄,当真要我将狄女带到父皇面前?”
“自然!你帮着隐瞒,已经做错了一次,难道还要一错再错,让父皇失望吗?”穆如期义正言辞,“还不快将人带来?”
梁王也道:“旭儿,还不将人带到金銮殿前,难道要朕下旨搜宫吗?”
五皇子浑身一震,忙道:“臣这就让人将狄女带来,父皇息怒!”
小半个时辰过后,戴着头纱,怀有身孕的悦姬被带到了金銮殿前。
穆如期隐约觉得那身影有些许的熟悉,却并未多想,而是在悦姬到来的刹那,再次跪拜在梁王面前:“父皇,此女乃九皇叔暗中勾连狄人之证据,她腹中怀着的,就是九皇叔之子!”
一语石破天惊,五皇子尚未有所反应,一直站在角落里,因为未能等到夏朝生三朝回门而默默生闷气的夏荣山先跳了起来。
“岂有此理?!我儿刚嫁入王府三日,她腹中竟然已经有了王爷的孩子?!”
“陛下,陛下!恳求陛下恩准我儿和离啊!”
作者有话要说:夏朝生:?不,我不想。
*重生的只有朝生和太子,以后也不会出现别的重生人物,夏玉看见的画面可以当成……回光返照_(:з”∠)_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出自汉代的《乐府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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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36 修
起初, 夏荣山并不想理会太子与五皇子的争斗。
为了至尊之位,他们哪一天不明争暗斗呢?
不是说你有错,就是说对方有错。
错来错去,此消彼长, 到头来还得看梁王的心意, 朝臣们废再多的口舌, 也是白费劲儿。
夏荣山揣着手, 埋头想自己的心思。
今天是夏朝生三朝回门的日子, 按照大梁礼数, 九王爷该陪同夏朝生一同回到侯府。
可今日,他特意早起, 与夫人在府前等了又等,等到差点赶不上早朝,都没看到王府的马车。
“生儿不是女子,无需刻意遵守礼节。”夏荣山心里愤怒到了极致,但在夫人面前,还是装出淡然的模样,大度地摆手,带着随从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往皇城晃。
继而一离开裴夫人视线的刹那,神情开始逐渐狰狞。
生儿不是女子又如何?
九王爷难道还要扣着他,不许他归家吗?!
大梁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夏荣山怒气冲冲, 特意绕远路, 经过王府的时候, 甚至故意驻足,却只见到王府大门紧闭,门前连个小厮都没有。
夏荣山哪里知道, 夏朝生一大早就和穆如归坐马车去了玄天观?
他知道儿子受辱,气呼呼地赶上早朝,被两位皇子吵得头疼,正是烦闷之际,忽地听到了那句“此女腹中已有九王爷的孩子”,瞬间炸了。
他的朝生嫁进王府才三天!
穆如归非但没有陪朝生三朝回门,还想将一个怀了孕的狄女扶成王妃,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朝堂之上的争论,因为夏荣山的加入,瞬间乱成一锅粥。
五皇子穆如旭看看穆如期,又瞧瞧扯着嗓门,非要梁王同意自己的儿子和离的镇国侯,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开口。
没搞清楚状况,穆如旭不敢贸然开口。
而静静跪于殿下的悦姬,透过面前的薄纱,痛苦地注视着言裕华。
言裕华早在悦姬出现的刹那,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不是太子,身边没有数不清的姬妾,即便隔着薄纱,也认出了太子口中,怀有九王爷骨肉的狄女是谁。
言裕华在争吵声里,一屁股瘫坐在了金銮殿冰冷的石阶上。庄严的金銮殿好像变成了上京随处可见的热闹集市。
“都给朕闭嘴!”坐在龙椅上的梁王头疼欲裂,抢过长忠手里的奏折,尽数向朝臣们摔去。
夏荣山眼皮微跳,侧身不着痕迹地躲避,而站在他身侧的太子尚未反应过来。
穆如期正唾沫横飞地谴责着穆如归的“罪行”。
“九皇叔镇守幽云十六洲,却与狄人勾结,此乃叛国!”
“他此时回到上京,究竟何意?当真是听从父皇的旨意,心甘情愿地娶镇国侯府的小侯爷,还是为了向狄人传递消息,才被迫接受了父皇的赐婚?”
“梁人与狄人正在开战,九皇叔身份特殊,他身边出现的狄女,岂是常人?!”
…………
说话间,金黄色的奏折不偏不倚,刚刚好砸中穆如期的额角。
穆如期的控诉戛然而止,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下。
“殿下!”
“殿下,你怎么了?!”
惊呼声又起,离他最近的言裕华本欲伸手,最后抬起的胳膊却僵在了半空中,因为想到了悦姬,始终没有真的伸出去。
于是,穆如期“咚”得一声倒在地上,朝臣们潮水般涌过去,有叫着喊太医的,也有伸手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的。
穆如期恍惚片刻,不顾众人的搀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见言裕华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并未在意,而是扯着嗓子叫:“父皇!”
梁王的神情微微僵硬,伸手指着跪在殿下狄女,转移话题:“她当真是你九皇叔从幽云十六洲带回来的狄女?”
穆如期笃定道:“父皇问问五弟便知!”
梁王又去看静默不语的五皇子:“旭儿,你来说!”
“父皇,儿臣想说,但……”
“我看你是不敢说吧?”穆如期捂着额头,抢过话茬,激动道,“父皇,让儿臣来说,儿臣什么都知道!”
“那你就说罢!”
“此女乃九皇叔从幽云十六洲带回来的奸细!二人在回上京途中,暗生情绪,珠胎暗结!”
“王府中下人偶然发现了此女的藏匿之所,竟被九皇叔处与私行,靠假死才得以逃生。”
“此人费尽千辛万苦,逃至东宫,寻求儿臣的庇护,并将所知之事全部道来……九王爷察觉出异样,竟连夜将狄女送至五弟府中,妄图躲避追查,实在可恨!”
“竟有此事?”梁王龙颜大怒,“旭儿,太子所言,可属实?”
穆如旭同样跪在金銮殿前,高呼“冤枉”。
“你有何冤?”穆如期挥舞着双臂,愤然感慨,“你可知我大梁儿郎,有多少葬身在狄人的马蹄下,无法魂归故里?”
“你可知道,父皇为了幽云十六洲之事,费尽心力,夜夜难寐?”
“若你真的冤枉,就该自己请罪,为那些葬身在嘉兴关外的儿郎诵经七七四十九天,求佛祖原谅你的罪行!”
穆如期在开朝前,喝了酒,如今酒劲儿上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至激动处,甚至用衣袖不断地擦拭着眼角。
奇怪的是,如此重的控诉,五皇子党羽竟都闭着嘴,不置一词,甚至用莫名的目光注视着跪地哭泣的太子。
有大臣壮着胆子问:“敢问太子殿下,此事若发生在您身上……”
“若九皇叔想将怀有身孕狄女藏在我府中,我必定不为他隐瞒!”穆如期不假思索地答,“我会将其带到父皇面前,恳求父皇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恩赐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乃大梁皇子,血脉之中,怎可有狄人的……”穆如期一时忘形,没有发觉,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梁王变了神情,长忠也吃惊地捂住了嘴。
五皇子穆如旭的生母,去世多年,宫中少有人提及,更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可旁人不知道,梁王还能不知道吗?
穆如旭是狄女之子。
不过他运气好,并未遗传狄人的绿眼睛,仅仅是眉眼比较深邃而已,多年来,朝中并无人猜疑他的身份。
但同样一句话,从太子口中说出来,立刻引起了梁王的猜疑。
穆如期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不是在暗示五皇子的身份呢?
“给朕闭嘴!”
雪花似的奏折再次砸落下来。
穆如期说到激动处,又被砸中,捂着脑袋瘫在了地上,嘴里止不住地念叨:“父皇,九皇叔他……”
“你九皇叔若有罪,朕自会询问!”
长忠闻言,立刻低声吩咐身边内侍:“快去将王爷请进宫来!”
穆如期尚不满意:“父皇……”
“还不给朕闭嘴?!”梁王怕他再提血脉之事,狠狠地拍着龙案。
而五皇子穆如旭忍到现在,已看不出穆如期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趁太子被奏折砸中,意识恍惚之际,高声道:“父皇,儿臣自知藏匿狄女有罪,不会为自己开脱,但儿臣也有一事上奏!”
梁王刚对太子起疑心,面对五皇子,态度自然好上不少:“旭儿,将你所知尽数说出来说吧,父皇自有判断。”
穆如旭定了定神,说出口的话,却比太子还惊人。
他道:“父皇明鉴,此女的确和九皇叔有关,却不是九皇叔的姬妾!”
“你狡辩!”穆如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父皇,五弟定是想拉拢九皇叔,才为他隐瞒……父皇,您想想玄甲铁骑!”
梁王果然犹疑。
镇守嘉兴关的玄甲铁骑,是大梁最大的依仗,若五皇子想要夺位,必然会动拉拢的心思。
穆如旭心中火起,再也忍不住,偏头望着穆如期,冷笑连连:“皇兄,你方才所说的话,可作数?”
“什么话?”
“皇兄方才说,九皇叔与狄人勾结,罪当论斩……”
“自然作数!难不成五弟还想为九皇叔求情不成?”
“臣弟不敢。”穆如旭忽地转身,对龙椅上的梁王重重磕头,“父皇,儿臣有罪,儿臣欺瞒君上,藏匿狄女……却不是为了九皇叔,而是为了皇兄啊!”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反应最强烈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后早已面色雪白的言裕华。
他意识到了什么,跪着向悦姬爬了两步。
戴着兜帽的悦姬含泪摇头,深深垂首,再也不与他对视了。
言裕华脑中,仿佛有一口古钟沉沉敲响,震得他肝胆俱裂,心肠寸断。
他依稀想起弟弟与自己说过的话。
那还是在骊山围场发生的事。
言裕风刚从太子帐中怒气冲冲地回来,抱怨殿下不为自己教训镇国侯府的小侯爷,还顺嘴说了句:“殿下近日怎么总是沉迷声色?”
言裕华不以为意:“秦皇后对太子殿下最为严苛,太子殿下也不是宠爱姬妾之人,定是你看错了。”
“可是兄长,那是我亲眼所见……”言裕华不等弟弟的话说完,急匆匆地披上盔甲,带人去帐外巡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