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随着他的挣扎在榻上四散开来,捏着金疮药的穆如归呼吸随之粗重。
屋内的暖炉烧得很热,连夏朝生这么怕冷的人,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对上穆如归热滚滚的目光,揪着被褥,颤声道:“不痛了。”
就算痛,在马车上也擦过药了呀!
穆如归棱角分明的脸微微紧绷,锋利的眉随着夏朝生的话,一点一点挑起。
方才在马车上,他也是这样,欲拒还迎,勾得人心跳如擂。
怎么一回王府,就不行了呢?
难道是药膏没擦上去的缘故?
穆如归捏着药膏的手微紧,膝盖霸道地抵住夏朝生乱动的腿,沉声道:“别动。”
他统领玄甲铁骑多年,不怒自威,板起脸时,冷冽的气息压根控制不住。
夏朝生微怔,眨眼间,脖子上浸染了凉意,唇也被困在暖意融融的热浪里。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九叔眉间的伤疤上,气恼之余,想用手挠,却终究舍不得,最后只能不甘心地跌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再匆匆钻进被褥里。
夏朝生逃得再快,也比不上穆如归。
他的手腕被迅速攥住,按向了墨色的长袍深处。
等夏朝生冰凉的指尖当真触碰到穆如归的胸口,穆如归才意识到,此举过于唐突,但却舍不得松手,就用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瞧。
夏朝生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知道,但凡自己有一定点的抗拒,九叔就会松开手。
可他舍不得。
他垂着头,颤抖着将另一只手也递过去。
穆如归愣住,呆呆地将衣衫扯开,替他将手按上去,片刻,抿唇扭开了头。
夏朝生壮着胆子睨了一眼。
九叔的耳根果然是红的。
夏朝生想笑,可惜他不仅耳朵红,脸也红,只得蜷缩在穆如归身边,老老实实地焐手,连掌心下紧实的腹肌都不敢多碰。
“王爷,王妃。”偏偏有煞风景之辈来搅扰他们的安宁。
红五苦着脸站在门外,在夏花和秋蝉怜悯的目光里,硬着头皮敲门。
卧房的门猛地被人从内拽开,脸色黑如锅底,衣衫半解,袒露着胸膛的穆如归,阴森森地望向红五。
红五心里咯噔一声,直挺挺地跪下去:“王爷,东宫那边……来人了。”
“什么人?”穆如归的薄唇瞬间抿成一条线,不着痕迹地回头,见夏朝生因为羞恼,缩在被褥底下,微微蠕动,立刻将声音放得更低,“是太子,还是白六?”
“回王爷的话。”红五咬牙,“是太子殿下。”
穆如归周身的气压骤然一低。
红五死死垂着头,抬高双手,将一沓书信,高举于头顶:“王爷,太子殿下派人将这些书信直接送到了府上。”
“直接送来的?”穆如归藏在袖笼里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
他已经猜到,穆如期遣人大张旗鼓送来的是什么了。
穆如归的心在想通的瞬间,坠入了寒潭。
但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任何的愤怒与不满,甚至随手将信件接过,塞进了袖笼中。
“知道了,下去吧。”
红五担忧地望着他:“王爷,过去之事……”
“王妃今日还未喝药,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穆如归却不给红五说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身,挺直的脊背隐隐透出一丝孤寂。
“九叔?”在被褥底下闷得满面通红的夏朝生实在忍不住,将头探了出来。
他没听清穆如归和红五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九叔周身笼罩着一层落寞,忍不住赤足跑过去,搂住了男人的腰。
穆如归眼神一闪,垂眸死死地盯着腰间的手。
“九叔,你去做什么了?”
“无事。”穆如归将手指搭在夏朝生的手背上,温柔又眷恋地摩挲,“你今日未喝药。”
他神情一僵,想要收回搂住九叔的胳膊,不曾想,只不过刚撤去些许的力气,就被穆如归反身抱住,用力勒在了身前。
“咳咳。”夏朝生吓得连咳好几声,“九叔?”
穆如归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眼底全翻涌着晦暗纷杂的情绪。
朝生曾经心悦于太子,与之写了无数封书信,这本就在穆如归的预料之中。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居然会如此强烈。
他嫉妒,他眼热,他无奈,他疯魔。
他想拥有夏朝生的一切,哪怕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朝生。”穆如归凶狠地含住夏朝生的耳垂,在他的惊呼声中,喃喃自语,“你是我的……我不会再放手。”
哪怕跌入地狱,粉身碎骨,也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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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44
“九叔?”夏朝生就算再迟钝, 也发现了穆如归的异样。
他从九叔的怀抱中挣脱,纳闷地仰起头:“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
“说无事,那必定是有事!”
“朝生……”
“九叔, 说好的有事不瞒着我, 你难道要食言吗?”夏朝生想起穆如归在酒楼前说过的话,气恼地质问, “是不是秦氏一族威胁你了?”
他越想, 越觉得有道理。
方才九叔从酒楼里走出来时,语气已然冷冽,必定是和秦大人商谈之事出了岔子。
现在的穆如归能有什么事需要秦氏的支持?
只有……谋权篡位一事。
“我去找秦轩朗。”夏朝生念及此, 当即转身。
穆如归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眼里涌起细碎的光, 面上戾气尽退。
大梁的九王爷本就是俊美之辈, 只是凶名太盛, 眼角又有狰狞的伤疤, 才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除了夏朝生。
夏朝生仰起头,看着九叔深邃的五官,面颊微红:“九叔, 你信我, 秦氏不足为惧。”
“嗯。”穆如归将他搂回怀里,轻轻揉了揉脑袋。
盘亘在心中的嫉恨消散了。
穆如归想,不管夏朝生曾经和太子发生过什么, 只要日后他心中有自己,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但此时的穆如归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日后他还会想要更多更多。
既然已经提到了秦轩朗,夏朝生很快耐不住,说要去见一见秦氏一族的小公子。
他说什么,穆如归都答应, 当即拿起手炉,塞过去:“走。”
夏朝生美滋滋地接过,拉着九叔的手来到了秦轩朗歇息的小院。
侍从来不及通报,院内就传来了秦轩朗的大喊大叫:“我乃秦家人,九王爷居然将我塞入如此荒芜的院子,当真是……”
侍从们闻言,以为他要抱怨,纷纷露出不满的神情。
却不想,秦轩朗顿了顿,朗盛大笑:“当真是深谋远虑,用此举来磨炼我的心智啊!”
侍从们:“……”
“旁人若见我是秦氏族人,必定谄媚无比,唯独九王爷,不但将我安置在如此破烂的屋中,还不管不问……”秦轩朗语气激动,“一片苦心,着实让人感动!”
站在院外的夏朝生不由轻笑出声。
秦家的小公子实在有趣,能屈能伸,什么糟糕的情况都能被他说出朵花来,秦氏有他,才令人畏惧。
“九叔,我们进去瞧瞧。”
夏朝生有意让二人单独见面,将穆如归领进院后,就扶着夏花的手,回屋喝药去了。
穆如归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大雪纷飞,撑着伞的红五垂着头,去看跪在地上的秦轩朗。
秦轩朗绷着脸,眼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他观太子无能,五皇子又不得圣心,而今,能让他实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梦想的,只有九王爷了。
“那些话,王妃听一次也就罢了。”穆如归并不在乎他内心的纠结,双手负于身后,倾斜的伞遮住风雪的同时,也遮住了大半的光。
他的面容仿佛被光割裂,一半棱角分明,一半晦暗阴诡。
秦轩朗咬着下唇的牙齿抖了抖。
他之前说的那些不着调的话,的确是说给夏朝生听的。
传闻,穆如归杀人如麻,阴狠狡诈,世间所有投诚的花言巧语在九王爷面前,怕是都没用。好在,秦轩朗亲身感受过,穆如归对夏朝生的关切,所以在瞥见院外遥遥出现的两道身影后,迅速制定好了计划。
只要将夏朝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穆如归也必定会来。
“王爷明鉴……我愿辅佐王爷成就大业!”秦轩朗念及此,深深跪拜在地。
穆如归鹰目微眯,无趣一哂:“此言荒谬,本王想要成就什么大业?”
“王爷所想,旁人或许猜不透,我却知道!”秦轩朗掌心沁出了冷汗,想起在东宫遭遇的一切,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坚定不移地说了出来,“王爷身负军功,屡屡被当今陛下忌惮,我没说错吧?”
穆如归并不搭理他。
秦轩朗自顾自道:“或许以前,王爷尚且可以忍受,但……娶了王妃以后,王爷绝不愿他跟着自己受苦。”
提及夏朝生,穆如归背在身后的手果然动了动:“说下去。”
“王爷,如今大梁朝堂由秦氏把持,可手握兵权的,只有您与镇国侯。”秦轩朗精神一震,语速加快,“梁王多疑,当初赐婚,并非真的想让王爷与王妃成婚,陛下只是想要两家因为一桩婚事反目。如此一来,镇国侯府不得不依附于东宫,日后太子登基,即便王爷手握兵权,起了不臣之心,也要先顾及镇国侯府……可我只见王妃两面,便知王妃与王爷的关系并非外界所传那般不堪……”
“外界所传?”穆如归忽而打断秦轩朗的话,挑眉问,“说本王与王妃如何?”
秦轩朗面色微僵,为难地抓着头发:“王爷,我说了,您可不能迁怒于我。”
“但说无妨。”
“外面都说……都说……”秦轩朗一边观察穆如归的神情,一边小声嘀咕,“都说王爷性情残暴,肯定会打断王妃的腿。”
“还说,王妃心系太子殿下,就算嫁入王府,心中之人也必定是太子殿下。”
“王爷若是知晓此事,王妃的命……定是要没了。”
外界传闻当然比秦轩朗所说,还要赤/裸难听,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秦轩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穆如归面前嚼舌根。
他偏着头,想要从九王爷的面上寻到一丝一缕的气恼,最终却都以失败告终。
穆如归漆黑的眸子仿佛没有焦距,透着深深的寒意。
“如果王爷和王妃的关系,真如外界所传一般,倒不必担心梁王的忌惮,可如今……”秦轩朗赶忙转移话题,“如今,王府与镇国侯府的关系并未如梁王所料交恶,但凡梁王有所察觉,王爷为了王妃的安危,也必定走上那条路!”
“王爷,秦轩朗愿意肝脑涂地,辅佐在侧!”
他慷慨激昂的话引来的,只是一声嗤笑。
“肝脑涂地?”穆如归拂去肩头的雪,“本王身边,从不缺肝脑涂地之人。”
他是大梁的九王爷,亦是玄甲铁骑的统帅。
上京的百姓畏惧他,觉得他是恶鬼,从军之人却奉他为神明。
他自抑,从不是因为梁王。
他只是不想,不愿,也不屑于去做那些事。
直到朝生真的嫁入了王府……
穆如归对秦轩朗失去了兴趣,转身往院外走。
秦轩朗跪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电光火石间,大喊:“王爷,我知王妃与太子殿下……啊!”
银色的剑芒直逼秦轩朗的面门,他惨叫出声,狼狈地瘫倒在雪地里。
“本王的王妃与太子,再无瓜葛。”穆如归满眼阴翳,戾气横生。
“王……王爷,我……我并不是此意……”秦轩朗手脚并用地躲避几乎已经碰到自己眼珠的剑尖,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说,王爷与王妃并未反目,不甘心的,不止陛下,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穆如归像是听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冷笑摇头,“他若真心待朝生,就不会有今日禁足之祸。”
要是穆如期真心待夏朝生,府中怎么会有怀孕狄女?
说到底,太子本是凉薄之人。
“王爷所言极是,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一句话,终于让穆如归正视跪在地上的秦轩朗。
秦轩朗还在滔滔不绝:“我在东宫当过谋士,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他越是不甘心,越是会有所作为。王爷,我说得可对?”
穆如归沉默应答。
秦轩朗了然:“我不知太子殿下想出了什么法子,但,凡涉及情爱之事,往事最难忘……想来,王妃在未嫁入王府以前,和太子殿下的往来信件,王爷很快就能看见了。”
穆如归尚未有所反应,撑伞的红五已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秦轩朗见状,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得意洋洋高呼:“王爷,王妃出身侯府,与大计有利,您就算心生芥蒂,也千万不能将其废去!”
“本王自然不会因为过去之事与王妃起龌龊。”穆如归刚有所缓和的神情,又因为秦轩朗的话冷下来,“本王娶他,也不是为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