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生一开始还能安安心心地享受,后来,不知怎么想到中药的那一夜,面颊迅速染上红潮。
他只记得一开始,穆如归还有些生涩,然后……然后就彻底掌控了他的身体。
“朝生?”穆如归注意到了夏朝生的异样,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蹙眉道,“可是不舒服?”
夏朝生面色愈红,支支吾吾地摇头。
穆如归却较起真,硬揽着他的肩,将他重新拥在身前,俯身凑近,额头相贴。
夏朝生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穆如归眼尾的伤疤已经淡去大半,只有靠近的时候,他才能寻到淡淡的痕迹。
而离得近了,他又发现,九叔的睫毛很长很密,在深邃的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有些不带人情味的阴影。
夏朝生的呼吸逐渐乱了,拽着穆如归的衣袖,耳垂红得滴血。
“九叔……”
穆如归下颚紧绷,虽然已经感受到了夏朝生额头的温度,却不愿意离开,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垂下眼帘,悄悄打量他湿软的唇。
马车在官道上咯咯噔噔地走着。
夏朝生也在穆如归的怀里摇摇晃晃。
某一刻,大鱼终于叼住了小鱼的尾巴,继而搅动了一池春水。
马车停在王府前时,穆如归和夏朝生并未从车上下来。
红五也不着急,拉着夏花,谈论晚膳用些什么。
“王妃上回说了一嘴。”夏花从王府里搬了条矮凳,坐在背风的地方,搓了措手,“你有回买的甜糕很好吃。”
红五犯起愁:“小姑奶奶哎,我从外头买回来的甜糕,没有十种,也有八种,王妃喜欢的,是哪一种?”
“中间掺了馅儿的。”
红五想了会儿,脑海中出现起码五种带馅儿的糕点,但他已经很满足了,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让站在一旁,时不时望马车的秋蝉,去给手炉换炭。
“黑七去哪儿了?”夏花在秋蝉离去后,压低了声音,“许多天没瞧见他了。”
红五面色微僵,沉默着望着远处的残阳,半晌,深深地叹息:“他拎不清是非,被王爷送走了。”
夏花也陷入了沉默。
她是夏朝生的侍女,自然能猜到,能让红五说出“拎不清是非”的过错,必定与自家王妃有关。
“王爷念他在玄甲铁骑中效力多年,留了他一命。”红五收回思绪,笑了笑,“他那样的性格,在嘉兴关待一辈子,也不错。”
“也是。”夏花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我去找秋蝉,王妃待会儿怕是要喝水的,我得先预备着。”
红五也跟着往院子里走:“我去替王爷拿身换洗的衣服。”
他们离去后,穆如归终于掀开了车帘。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微的凌乱,却远没有到需要更换的地步。
“朝生。”穆如归见侍从都不在,转身伸出手,“我抱你……”
话音未落,就被一条从马车内飞出来的狐皮打断了。
穆如归无奈地接住狐皮,掀开了车帘。
昏暗的车厢内,夏朝生衣衫凌乱地蜷缩在角落里,狐狸眼里泛着水光,眼尾氤氲着勾人的潮红。
他气急败坏地将脸埋进狐皮:“九叔,你……你真是……”
穆如归捏着车帘的手指微微攥紧,嗓音陡然沙哑:“可还难受?”
夏朝生无话可说。
他揉着酸软的腰,没好气地嘀咕:“要难受,也该是九叔难受。”
不知是不是穆如归的错觉,夏朝生软糯的抱怨落在耳朵里,多了些嗔怪的意味,连那声“九叔”都和平时不一样起来。
穆如归的心酥酥麻麻,伸手将夏朝生抱起,用力按在了怀里。
夏朝生心中的羞涩硬生生被这个拥抱折腾没了。
他无语地抬起头,张嘴在穆如归的下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九叔,你不难受吗?”
刚刚,穆如归只帮了他,却没有顾得上自己。
穆如归保持着抱他的姿势,没有回答也没有动,直到红五回来,才哑着嗓子,老实承认:“难受。”
夏朝生没想到九叔如此坦诚,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将马车内的旖旎笑没了。
“难受,下次就别欺负我。”
穆如归闻言,眸色微深,等夏朝生艰难地坐起,蹙眉抚平衣摆上的褶皱,才道:“好。”
……下次不在马车里欺负你。
红五拿来的衣袍没有派上用场。
穆如归抱着夏朝生跃下马车,一路将他抱回了卧房。
夏朝生起先还在抗拒,后来彻底放弃了抵抗,捂着脸,望着九叔的侧脸发呆。
他想起了前世的穆如归。
孤独地坐在龙椅上的穆如归。
“九叔,你以后……”夏朝生的心狠狠一痛,忍不住咬住下唇,迟疑道,“你以后……若是我的身子……”
替他脱下外袍的穆如归,眉头一拧:“我不会让你有事。”
夏朝生不知道蛊虫的作用,固执道:“万一呢?”
“不会。”穆如归微热的手攀上了他的面颊,“别瞎想。”
他却不能不想。
他的身子若是好不起来,又或许老天只给了他和前世一样长的时间,怎么办?
“九叔。”夏朝生硬着头皮道,“若是我不好了,你……你别难过。”
话音未落,穆如归已经从榻前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用眼神谴责他,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
——哐当。
穆如归的衣摆将榻前的香炉碰倒,滚烫的炉灰飞溅出来,仿若夏夜的萤火。
穆如归沉默着扶起香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
夏朝生放在膝头的手颤了颤,低声唤来了候在卧房外的夏花。
“王妃,你尝尝,这是红五特意去夜市买的甜糕。”夏花没听见他们的争吵,将甜糕放在榻前,忽见他面色苍白,不由惊住,“王妃……小侯爷!”夏朝生猝然回神。
“小侯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夏花焦急地向卧房外跑去,“我去叫……”
“回来。”他咳嗽了两声,无奈地将侍女叫回来,“我无事,只是和王爷……说了两句话。”
夏花根本不信。
刚刚王爷抱着王妃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可能说了两句话,就把小侯爷气成这样?
夏朝生劝说不成,最后还是等来了薛谷贵。
薛谷贵知道蛊虫的秘密,哆嗦着来到卧房内,生怕他继续逼问。
夏朝生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在想,怎么把九叔哄回来。
其实他知道穆如归为何生气。
换个角度想,若他是九叔,也不愿听见与生死有关的丧气话,可……可他是活过一辈子的人,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命数,就算现在不说,未来,还是要面对的。
这些话,他以前不敢对穆如归说,现在却是舍不得说了。
他也想陪着九叔,直到最后的最后。
夏朝生自嘲地自我安慰:能以最好的年华留在九叔的记忆里,也不错。
“王妃的身子已经在逐渐转好了。”薛谷贵坐在榻前,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平日里,忧思烦扰,免不得精神头差些……王妃,您只要放宽心,日后定然性命无忧。”
夏朝生回过神,一时没听明白薛谷贵的意思,诧异道:“先生没说错吧?”
“王妃若是信不过我,随便换一个太医问问便是。”薛谷贵抱着药箱,巴不得快点离开这虎狼之地,“先告退了。”
夏朝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继而想起蛊虫之事,瞬间变了神情。
“夏花!”他又从榻上爬了起来,“快……快去看看王爷在不在府中!”
夏花一头雾水地出门,又很快疑惑地回来:“王妃,红五说,王爷方才匆匆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个侍从都没有带。”
“出府了?”夏朝生的心微微一沉,语气里有少见的茫然,“九叔生我气了?”
他活了两辈子,都没想过,穆如归会和他置气。
“生气?”夏花这才意识到,自家小侯爷和王爷吵架了,神情瞬间紧绷,再次改了称呼,“小侯爷,若是王爷待您不好,咱们直接回侯府吧。”
不怪夏花多想。
上京城中住满了达官显贵,哪家没点龌龊事?
夏花从侯府跟到王府,早就听了不知道多少稀奇古怪的传闻。
如今见夏朝生面色苍白,神情无助,不自觉地将那些事全套在了穆如归头上,焦急得恨不能生出翅膀,当场带着夏朝生飞回侯府。
夏朝生兀自琢磨了片刻,却没有理会侍女的话。
他走到榻边,失落道:“你下去吧,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了,你……你来知会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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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63(二合一)
夏花差点气晕过去, 走出卧房,拉着秋蝉,悄声嘀咕:“王爷都和小侯爷吵架了, 小侯爷怎么还不肯回侯府啊?”
秋蝉被她拉得一个趔趄, 失笑道:“我的好姐姐,你是怎么了?平日里都是你拉着我,不让我胡闹, 今儿个怎么也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我也是着急。”夏花很快冷静下来,犯愁道,“小侯爷嫁进王府前, 夫人特意嘱咐过我,若是王爷待小侯爷不好, 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劝他和离。”
秋蝉微微怔住:“我的好姐姐, 越说越不成体统了……小侯爷下马车的时候,不是和王爷挺好的吗?”
“方才吵架,王爷直接把咱们小侯爷丢在屋里了!”
“哎呦。”秋蝉吐了口气, “然后呢?”
“还要什么然后啊?”夏花反问, “咱们小侯爷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好姐姐,成婚了哪有不拌嘴的。”秋蝉提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你是侯府的家生子,不知道外头的贫贱夫妻能吵成什么样, 我可是见过……再说了,咱们小侯爷没吵没闹, 说明心里压根就不觉得委屈!”
夏花头一回听秋蝉长篇大论,不由迟疑道:“小侯爷真不觉得委屈吗?”
“咱们陪了小侯爷这么些年,也算是了解他吧?”秋蝉点了点头, “他何时隐忍过?就算在侯府,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他有什么不满,也是直说的。”
“好姐姐,别犯愁了。”她瞧着升起的圆月,笑着转过头,“明个就是正月十五了,小侯爷今年怕是没法出去闹花灯的,咱们想个法子,让他开心开心。”
“日子过得真快,都十五了。”夏花也去看天上的月亮,“今年若是在侯府,夫人肯定会给小侯爷煮元宵。”
离开王府的穆如归也在看天上的月亮。
边境之患已解,上京城的夜晚又热闹起来。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满街都是叫卖的小贩和嬉闹的孩童。
穆如归没穿朝服,身边也没有侍从跟随,独自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迎面撞来一个稚童。
他脚步微顿,想起先前看见玄甲铁骑吓得哇哇大哭的孩童,隐隐有些头疼。
可撞上他的稚童揉了揉脑袋,踮起脚尖费力地瞧了一眼,然后像模像样地后退一步,行了礼,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穆如归茫然地望着稚童的背影,不知他为何不哭。
“公子,买碗元宵吧。”许是穆如归在街边站了太久,煮元宵的大娘吆喝起来,“家里的小娘子肯定爱喝。”
穆如归果然被吸引,走过去买了两碗。
大娘瞧他衣衫华贵,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公子怎么不带娘子出来看灯会?”
“灯会?”
“十五了啊!”大娘盛起煮好的元宵,望着满街灯火,朗声笑道,“今年的花灯会可不一般呢,说是宫里的贵人也会来……公子明天可以带娘子出来逛一逛,热闹着呢!”
穆如归心神微动,接过元宵道了声谢,然后掏出金瓜子递了过去。
大娘吓得直摆手,称呼都改了:“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无妨。”穆如归却已经悄悄汇入了人流,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大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遇上了贵人。
“可不得了。”她收起金瓜子,喃喃自语,“哪家的娘子运气好,嫁了这么好的相公?”
穆如归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他拎着元宵,缓缓往王府走。
从离开卧房的刹那起,穆如归就开始后悔。
夏朝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摆明了是心里已经有了他。
可他听见夏朝生谈及生死,头脑却还是空了。
数不清的愤怒和恐惧充斥着穆如归的心,让他一头扎进了冬日的冷风里。
与其说,他生气,不如说,他在恐惧,在逃避。
穆如归被冷风吹醒时,才意识到,向来杀伐果断的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自己……居然连听到夏朝生提出的假设都无法接受。
夏朝生,夏朝生。
这不是他的命,胜似他的命。
穆如归回到王府的时候,红五正焦急地在府前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