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刚念完这一遍,谢奕就趋势着身下的马匹向他走来。
“卢渊?”谢奕出声。
卢渊匍匐在地,“罪人,在此!”
谢奕确认了他的身份,便轻轻笑道,“我瞧着,你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这请罪书也写得不错。”
卢渊不敢搭话,只能静静听着谢奕说,见招拆招。
谢奕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倾身向他道:“可你怎么就……看不懂《大楚律》呢?”
卢渊心微沉。
“律令第一册 第一卷第二十条,欺君罔上者,按律,该当如何?”谢奕一字一句道,“瑾瑜,你来告诉他。”
裴瑾瑜当即道:“按律……抄家问斩。”
“听清楚了吗?”谢奕看着卢渊,也看着这全城百姓,“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卢知府虽有罪,可他亦有功,功过相抵……”那领头的书生道。
“嗤——”谢奕嗤笑一声,“功过相抵?从来就没有什么功过相抵,他既身为屿川知府,那他为屿川所做的事,本就是他职责所在,是他为了配得上这头上这顶乌纱帽所应该做的,他的功,亦是他的责任。”
“而他所触犯的律法,证据确凿,罪不容赦!”谢奕冷声道。
“你们在我面前替他求情?”
谢奕轻笑一声,“可你们知不知道,陛下下旨,给了本官将人就地正法的权力?”
“看见本官这把天子剑了吗?”谢奕拔出剑柄,剑光映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容冷酷无情!
谢奕抽出剑身,将它抵在了卢渊的脖子上,“卢渊,卢知府,你觉得,本官此时就算是把你杀了,你又能奈我何呢?”
他甚至是笑着的,说出的话也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可那话里的内容,却足以让卢渊浑身的血液凝固,面色发白。
“谢相!”裴瑾瑜出声喊道。
他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谢奕,不知道谢奕是不是真的会对人下。
当场杀了卢渊固然解气,却不是什么好办法,必定会激起民怨。
此时的在场的全城人里,已经有对谢奕不满,且想要发声的人了,若是谢奕真的当场杀了卢渊,这些暂时还安定地人必定会引发暴动,他们虽带了人,可若是应付这些不该杀的百姓,还是会畏首畏尾。
谢奕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可他心里就是有股冲动,这股冲动驱使着他,驱使着他用这把剑刺入对方的脖子里,血肉里!
他压抑住自己嗜血的冲动,双目微微泛红,对着地上的卢渊道:“卢渊,你可知罪?!”
卢渊感受到剑上与面前人带来的杀气,心虽不甘,不是不甘自己认罪伏法,而是不甘谢奕完全没有被他的计策影响,他输得太难看了,可此时他却也只能沉声道:“罪人……知罪!”
谢奕轻笑出声,“不,你不知道。”
“抬起头来,看看他们。”他用剑尖顶着卢渊的下巴,令对方被迫抬起头来,强迫他看着面前姿态各异跪着的屿川百姓。
他们有的人已经身体不适,开始冒冷汗,有的甚至需要身边人搀扶着才没有倒下,有的已经开始低声哭泣。
可是同样的是,他们都还坚持跪着。
这一跪便是几个时辰。
而他们为了什么跪?
没有人比卢渊更清楚的了。
谢奕:“现在,对着他们说,你今天犯了什么罪。”
一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卢渊脸颊划过。
***
午膳时分,永乐公主最近都没有来蹭饭,饭桌上说话的声音少了些,可因为还有两个话多的小姑娘,倒是不算冷清。
而就在用完膳后,外面有人通报。
“启禀陛下,是昭仪娘娘派来的人。”
楚毓一愣,挑了挑眉,“可是找二公主的?”
这个时间,可不是他规定的探望时间。
“回陛下,并非如此,昭仪娘娘派来的人说,娘娘问陛下,今年冬日一起看雪吗?”
回话的人也一脸莫名其妙,如今才正进入夏日,怎么就来问冬日的事情了?
这个昭仪娘娘至于这么着急吗?
楚毓愣了愣,对于这“看雪”也领悟不到半分。
可他仔细想了想,或许……魏琪华也不需要他领悟到什么。
他垂下眸声音淡淡道:“不了,回绝了她吧。”
见皇帝没生气,传话的宫人松了口气,可他出去对外面等候的宫女就没那么客气了,“陛下说了,不去,回了你们娘娘吧。”
如月见这小太监这副态度,心也略有不爽,不过她不爽的不全是对方的态度,而是从这其看出来的陛下的态度。
如月怎么也想不通,以往情同夫妻的二人为何会落到此时境地。
如今魏琪华是见都不见楚毓了,除非必要的宫宴之类的,她都不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若非偶尔还会看望楚如珍,接送楚如珍,这宫里怕是都要传她失踪了。
然而楚毓却不在意,魏琪华同样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他们就像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当对方不存在。
可是这看雪……
楚毓想了想,还是朝着在那里和楚如玉一起给弟弟们磕磕绊绊念书讲故事的楚如珍喊道:“珍儿,过来。”
楚如珍放下书本,朝着楚毓走去,“爹爹?”
楚毓顿了顿,蹲下身看着她,出声问道:“爹爹以前答应了陪你和你母妃看雪吗?”
楚如珍还是个孩子,记住的更小的事并没有太多,可这个她还是记得的。
“有啊有啊,爹爹有说哦,说要堆一个雪人珍儿,再堆个雪人母妃和雪人爹爹,一家人团团圆圆嘛。”
闻言,楚毓便明白了。
然后这丫头挠了挠脑袋,有些奇怪得愣了愣,“不对啊爹爹,一家人还有姐姐和弟弟,怎么不堆呢?”
楚毓笑着道:“行了,知道你想玩儿雪了,现在还早着呢,想玩儿也没有。”
楚如珍失望地叹了口气。
“爹爹,你那么厉害,怎么就不会下雪呢?挥挥太阳就消失了,再挥挥,雪就下来了,这样不行吗?”
楚毓一脸黑线:“你说的是神,你爹就是个人。”
心里也有些郁闷,这丫头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可比那些要星星要月亮的厉害多了,人家一张嘴直接就是让老天爷下雪。
能凭空令夏天正热时下雪的人物,古往今来,他也就认识一个窦娥。
行了,改天给这丫头将窦娥的故事,让这两人做朋友去吧,别祸害他这个笨蛋爹。
作者有话要说:窦娥:“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我?”
第97章
如月迟疑着回到宫,却见魏琪华正在作画,那纸上所绘之人,赫然便是陛下。
她忍不住心微酸,是为魏琪华,也是为二人的感情。
“回来了,话带到了吗?他怎么说?”魏琪华看了她一眼,也没停下的动作,仿佛问的不过是一句寻常话。
如月迟疑得模样便令她想到了什么,不过,本来也在意料之,她也不失望,只是对如月道:“以后每个月都去问一次吧。”
“娘娘……”
“他若是没答应,就不用告诉我,若是答应……才尽快告诉我。”
***
楚毓一个人在殿内,将原主私人物品都翻了出来,就连每幅画他都解开看了看,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
似乎有原主、魏琪华和楚如珍同时在一幅画上的画作,春夏秋他都找到了,独独缺了冬季。
他拍了拍上的灰尘,又将这些东西全都放了回去。
很明显,魏琪华是在等她的冬雪之约,可这么久了,楚毓从来没感觉到原主有存在在这儿,除非意外再穿回去,否则只怕她的愿望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
面对着全城百姓,卢渊心不可能没有任何波动,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仅仅只是为了任务而任务,若非真的心系百姓,又怎么可能主动做好那些本可以勉强做一做的任务。
他从前也没想过要用百姓的税银,可母亲求到他面前,他总不能撒不管。
所以他想,就是借的,等他有钱了,立马还回去。
然而还没到这一天,这件事就暴露了。
他悔吗?自然是悔的。
可那又如何?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朝着众人的方向嗑了几个响亮的头,有才对着谢奕道:“罪人卢渊,贪污税银、欺君罔上在先,煽动百姓、阻碍办案在后,其罪不容赦,还请谢相……奉旨捉拿!”
谢奕看着他认罪得这么乖觉,眼闪过一丝失望,他本想令这把天子剑在今日见血的,看来是他高估了卢渊。
他没好气把剑收回剑鞘,“来人,带走!”
要抓的人自然不知一个卢渊。
一个罪首卢渊自觉跑不了,便干脆不跑,可有些觉得自己能跑得了得,却早已经收拾包袱暗地里潜逃了。
为了把这些人全都抓回来,他们一行人还特地多留了几日。
最后走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来城门口送,当然不是送他们的。
卢渊听着一些人的告别声、安慰声、甚至是哭声,却一直没回头。
他没脸,也不堪。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母亲“自尽”的消息,然而从小生长在世家,他不可能不清楚这其所谓的“自杀”是怎么回事。
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现在只知道,母亲被人所害,也是为被她的印子钱所害的人赎罪,他被捕,是为被他亏欠过的屿川百姓赎罪。
而那些害了他母亲的人,却不知何时才能赎罪。
他对此无能为力,可他知道,那一天终究会到来,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屿川官员被押送回京,这里的政务一时没人处理,只能暂时又下面的官吏顶上,等到朝廷下旨分派官员过来再交给新任官员。
回到盛京,谢奕去见了楚毓,从而得知了卢家家主也在皇宫,他面上扬起一抹笑意,饶有兴致地将屿川发生的事告诉了楚毓。
后者微微挑眉,看着谢奕的目光有些意外。
“陛下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臣?”谢奕扯了扯唇角。
“没什么,就是有些意外,朕还以为,你应该会更冲动点。”楚毓道。
他的印象里,谢奕可是个极其讨厌受人威胁的人,对谢父下留情,是因为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孝字当前,他只能忍下这口气。
可是卢渊……楚毓可不觉得这人有什么能值得谢奕放他一马的地方。
还能有什么原因,真以为谢奕是铁打的,风吹日晒都不怕吗?
别人晒太阳,他就没有晒吗?
还有什么原因,当然因为他不想搞那么麻烦,想尽早解决回去休息。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简单到令人无言以对。
是人心太复杂了。
谢奕懒得解释,便沉默不语。
“卢家的事朕自会处置,谢卿,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本来的任务,去吧,尽快完成然后回来。”楚毓道。
谢奕知道楚毓说的开设地方官方书院一事,这也是件大事,且要耗费许多时间,谢奕也想尽快完成,行礼道:“是,臣告退。”
待谢奕走后,楚毓便让人将卢渊带了上来,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颓废的年人,楚毓面不改色,也不拐弯抹角,上来便直接说了一句,“卢家家主就在宫。”
卢渊缓缓抬头看向楚毓,他摸不清楚毓的意思,但仔细想想,不外乎就是那几种,而其最有可能的便是……
“陛下要罪臣……指证卢家?”
他双眼微亮,似乎看见了,那让卢家也赎罪的会就在眼前,且,如今正被送到了他自己上。
楚毓微微勾唇,“不,朕只是要你,实话实说而已。”
卢渊想着这句话,便已经明白了皇帝得意思,他说出口的事,不是无凭无据凭空捏造,而是真实。
将卢家钉在这罪桩上,扯都扯不下来!
于是几天后,被关了这么久得卢家主终于重见天日,只是他这个天,一点也不风和日丽、春和景明。
看着卢渊在堂上细数卢家的罪状,卢家主的心受不了这个刺激,当即晕了过去。
然而即使他晕倒,也无法改变卢家的下场。
卢渊作为卢家嫡系二房,自然知道不少卢家内幕,而卢家主以为他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或许他娘还在的时候还有些许可能吧。
只是可惜,卢家自己亲自把这点可能给掐灭了。
卢渊的娘就算再蠢、再贪,那也是他娘,就像他当初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帮他娘一般,如今的卢渊,也能用他这残余的生命,为他娘报仇。
两一起被关进刑部大牢,甚至就住在对方隔壁,说话毫无障碍。
已经浑身狼狈,丝毫没有刚来盛京面见圣上时的尊贵端庄,却依旧撑着身体试图保持那不堪折辱的世家风骨。
他冷眼看着卢渊,沉声道:“你也是卢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卢渊睁开眼,缓缓看了他一眼,“是啊,我也是卢家人,所以你们怎么忍心将一切推到我身上?”
卢家主目光闪躲,“我们……没有。”
卢渊笑了,“是啊,你们没有,你们还送了一个我娘来和我作伴,我在这里问你,我娘的印子钱,究竟是替谁做的?我可不信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放。”
“这么多年,她一直贴着卢家,为此把自己的嫁妆都搭进去了,可你们还嫌不够,经营不善,却还要死撑着世家的颜面,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出行最体面,宴请最华丽……这些,都是哪来的钱啊?你们敢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