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之远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眉,边上的亲卫更是不解。
“田伯,您为什么……”
“啊呀,八卦小报的记者啊,不能得罪,这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儿,将军,您若不是不想上头条,可千万得客气一些。”田伯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晓飞显然很不高兴,“这人之前还趴在墙上监视将军府,没直接宰了都是将军宽容。”
“嗨,算啦算啦。今日王爷跟将军还有说有笑回京,转头咱们府上把人给伤着了,多过意不去。”田伯的话让所有人都瞠目,正要反驳,却听到他说,“再说,伤了这一个,还会引来下一个,万一来个轻功更好的,岂不是更麻烦?对于咱们将军,怡亲王不会罢手的。”
田伯说完,那位小报记者连连点头,煞有其事道:“还是田管家通透。”
晓飞和众多亲卫简直是长了见识。
“啊呀,你们赶紧进去伺候将军,这里我来处理。”田伯努了努嘴。
他们一回头,樊之远人都已经不见了,可见懒得耗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连忙跟上。
这边,小报记者笑着拱了拱:“田管家,劳烦了。”
“无妨,将来都是一家人,大夫已经去请了,小哥里面稍等。”田伯笑着让两个家丁将他扶进里面。
第26章 身世
第二日一早, 晓飞咋舌地走到校场,此时,樊之远刚好收剑, 正纳气吐气,拿着巾帕擦汗。
见晓飞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禁问道:“怎么了?”
“田伯昨日真的把那探子当客人一样照顾, 又是大夫,又是好药, 今早才送走。”跟着樊之远征战沙场那么多年,这才是第一次看到别家密探被抓了是这样的待遇。
晓飞说着说着不禁感慨起来:“咱们将军府对面就是永昌伯府,属下出去逛了一圈,那边的门房是亲眼瞧见田伯怎么把那记者送走的,还一副同情理解的模样, 居然没觉得不对,怡亲王这也太厉害了吧?”
樊之远听着没说话,李璃经营了八卦小报那么多年, 各府邸生怕上头条,对这些记者都是客客气气的, 后者投桃报李, 也不会随便报道。
他将巾帕丢给晓飞,反身回院子里去洗漱。
今日皇宫设宴, 他还会再见李璃。
书房里,田伯激动地跪在地上, 看着樊之远热泪盈眶道:“少爷,您平安回来, 老奴实在太高兴了!侯爷夫人保佑,这颗心总算能安定下来!”
樊之远看着老管家, 那张冷淡的脸破天荒地带着一丝暖意,温言道:“田伯,别跪着,快起来说话。”
“哎,多谢少爷。”田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才在晓飞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
“坐。”
“是。”不过话虽说着,田伯却没坐下来,“少爷这次回来,一时半会儿不回北边了吧?”
“嗯。”
田伯叹了一声:“那也好,您昨日才回来,又匆匆往武宁侯府喝酒,老奴就没敢多打搅。”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恭敬地放到了樊之远的面前,“这是您不在京城的这三年,老奴暗中命人搜集起来的线索,大多是猜测,确切的证据还很少。只是从这些年的升迁降职之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牵扯了当年的大案。”
樊之远将册子打开,看到里面一个个人名,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中凝聚着杀意和愤怒。
田伯缓缓道:“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又从上京城迁都到下京城,物是人非,很多线索都已经断了。不过好在,当年定罪定得匆忙,侯府从抄家到入狱,甚至满门抄斩,前后不过五日。当初就有不少奴仆逃了出去,躲藏起来,后来迁都,太子又谋逆,牵扯之人越来越多,就是左相人等有通天之手,相关之人也没有赶尽杀绝,慢慢的,老奴还是找到了这一些。”
这些奴仆当中也包括了田伯,他曾是定北侯的心腹,掌着的便是暗中势力,因不常出现于人前,才能保住一条命。
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救出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府上下被处死,含恨默默地蛰伏,打算为之报仇之时,却没想到小主人还活着!
这些人自然也重新回到樊之远身边,如今的亲卫如晓飞便是其中死士之一。
而兜兜转转,樊之远隐姓埋名,一路靠着厮杀重新回了京城,又做了大将军。
天生的将才,无人超越。
田伯看在眼里,真是心疼极了,欣慰极了,也自豪极了!
“田伯辛苦。”樊之远低声地说,暗怒之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平和,却又带上了一抹悲凉。
支撑着樊之远活下来,又杀回京城的就是那股为家族报仇,平冤昭雪的信念。
只是亲人……俱已不在,便显得分外孤寂又凄凉。
后来发现连同那唯一的温暖,救命之人也已经和亲远嫁大夏。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短暂的和平,还不照样该侵略侵略,该夺回夺回,两国打得不可交战,一个公主根本左右不了什么,反而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犹如一个笑话。
然而樊之远却毫无办法。
他不敢娶妻生子,不敢与人深交,用冷漠包裹,行走于人世间,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田伯叹了一声,看着满身伤痕的小主人道,“上次少爷回来的匆忙,不久又去北边厮杀,很多事情老奴不便告知。如今您得常驻京城,想必便要着手探查此事吧?”
樊之远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这次回来便是打算淌入京城旋涡,好从中寻找真相。
“那少爷听老奴一声劝,先将此事放下,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别看您如今握着三十万大军,可您还得依托沈家,不然兵权极易被夺。当年之事,定有左相手笔,却不排除沈家也参与其中。如今沈家的兵权,多是从魏家接手过来,武宁侯也是得利之人呀。皇上,左相,武宁侯三方相争,可在此事上,却定沆瀣一气,一旦发现端倪,绝对不会让您活着的。定北侯府就剩您了,无论如何,请少爷三思而行。”
田伯苦口婆心相劝的话,樊之远如何不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些年,这些旧人旧事,甚至当初颇受定北侯信任之人,他都不敢有任何接触,生怕被人出卖,只能顶着师父老人家为他按上的身份和这张脸,以沈家远房外甥,一个沈党自居。
“田伯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几年。”
樊之远轻声笑着,眼里带着浓浓的讽刺,对自己,也是对着这些吃着定北侯府的血肉,又彼此缠斗之人。
他向窗外的那一棵棵梅花树,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等待着机会,再一笔笔讨回来。
其实这场悲剧的最终,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偏听偏信,世代忠良,姻亲之义却不及一封伪造的通敌之书,连给予父亲辩解的机会都不肯,就这么直接抄斩了。
当然,先帝已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这一位……
樊之远冷冷一笑,回想起燕帝跟随在先太子身边那幅小心的模样,如今受人桎梏,处处碰壁似乎也找到了缘由。
先太子以谋逆被射杀,这位其中是不是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樊之远低头看着这份名单,忽然问道:“这些人都还活着?”
这声音里透着无边冷意。
田伯缓缓地点头:“是,都活着,不过俞自成三日前已经斩首示众,否则倒是能想想办法套出点东西来。”
“可惜了。”
提起俞自成,樊之远不得不想到李璃那张漂亮又带着狐狸般狡黠的脸。
昨日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究竟是那小王爷故布的迷阵,还是究竟知道些什么?
他跟燕帝乃同胞兄弟,向来得宠,又究竟抱着什么心思?
“不过少爷,俞自成死前,怡亲王曾派人前去过地牢,得到过一份口供。”
这话让樊之远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田伯道:“您还记得昨晚那位八卦小报的记者吗?”
此言一出,不仅樊之远惊讶,就是默默无闻的晓飞都侧目过来,后者震惊道:“他是田伯您的人?”
田伯轻轻颔首:“少爷见谅,在这京城若想调查些什么,说容易却也不容易。各方势力云集,到处都是眼线暗探,老奴真不敢大意。想来想去若要不动声色,的确没有比八卦小报的记者更加方便了。”
八卦小报的记者听墙头,钻狗洞,都是明目张胆的,借着找新闻的名义,私自暗中调查什么也无人知晓。
樊之远自然不会怪罪:“田伯将人暗插进去怕是不容易吧?”
“是不容易。”田伯肯定道,“老奴派了不少人,可只留下了几个而已,小方是最早到北行手下的。北行乃怡亲王身边的内侍,掌握的却是暗桩势力。此人向来警觉,那日北行前往地牢,小方正好跟着去,是以才发现了一点端倪。”
“可他昨晚这样明目张胆地来,不会引怡亲王注意吗?”晓飞问。
田伯笑着摇头:“八卦小报的记者行事向来高调,世人皆知,王爷对樊将军疯狂迷恋。少爷还未回京之前,便早已命手下的记者摩拳擦掌地打探少爷行踪。明暗皆有,小方被派遣过来,并不意外。而少爷身手了得,一般暗探瞒不过您的眼睛,被生擒也是正常的。”
“太冒险。”樊之远摇头,“他这次回去再也当不了暗桩。”
一个已经被发现的密谈,如何还能再放心地秘密行事?
“少爷不用担心,小方已经私自探了不少消息,也该从暗转明了。”田伯安慰道。
樊之远微微颔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对李璃就更加忌惮。
自己的身世是个不可解开的谜,他不知道李璃从俞自成手里拿到了什么秘密,究竟是不是关于他的。
“田伯,你怎么看怡亲王?”他忽然问道。
田伯思索了片刻,斟酌着回答:“相比起皇上,王爷才是真角色,少爷得小心。”
谁能想到一份荒唐至极,被人嘲笑,天天谩骂却无人关注的报纸,能暗藏这么多玄机。
“左相和武宁侯怕是早就连肠子都悔青了,如今的八卦小报早已经不是随手便能摁下,更挡不住怡亲王满京城的明桩跟暗探,说来京城的风吹草动怕是都逃不过王爷的眼睛。”田伯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赞叹之光,“若是当今皇上有这样的手段,早就将帝王之权收回了。”
没想到田伯对李璃的评价这么高,樊之远有些惊讶,然而想想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少爷,怡亲王亲自将顾如是扶上了礼部尚书之位,成了春闱主考,说来以顾大人这两袖清风的品格,左相和武宁侯就想找出把柄都极难。朝堂之官,若不想成为乱臣贼子,总得有个忠君爱国的大义在,不能肆意妄为,这位顾大人,位置是坐得稳当了。如今,怡亲王缺的只有一样。”
樊之远的眸光一动:“兵权。”
田伯笑着摸了摸胡子:“正是。怡亲王究竟喜不喜欢您,无人知晓,可他对您手里的兵权定是极喜欢的。”
*
华灯未上,宫门打开。
百官三三两两,鱼龙迈过金水桥,走进大殿之中。
今晚,摆宫宴为北上胜仗而归的定远将军洗尘接风。虽没有夺回全部的失地,可燕荆五州回归却依然让大燕兴奋不已。樊家军中,除了樊之远,其余的几位将军也在此列,等待封赏。
丹壁之上,沈皇后和周贵妃分别坐于燕帝左右之下。
不过今日令人意外的事,伴驾燕帝身边的却是另一位娇美的妃子,正是被那篇八卦小报的头条《你不得不知道的选秀二三件事》造了势,注定成为帝王宠妃的周家四小姐周敏儿。
大选之时,因着这篇选秀指南,秀女们的言行举止和打扮就分成了两个极端。
谁想留在宫中斗志高昂地准备争圣宠,谁心思淡淡只想走个过场尽快离开,其实一目了然。
是以除了那位内定的宠妃人选周敏儿,还有沈家为了帝王喜好特地挑选出来的族中姑娘,以及那些为了家族不管得不得宠都得留在宫中的女孩儿,其余的,太后大发慈悲就依着这些秀女的心意了。
皇后和贵妃倒是不喜欢留下这些掐尖好强的,只是太后为了燕帝的喜好,而她们娘家送进来的又是这样的姑娘,便也无法反驳。
从某一个方面来说,李璃的这篇头条倒是帮助了某些不愿老死在宫中,还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姑娘们。
而此刻看去,这篇帝王的专访的确也没有骗人,周敏儿一入宫便深受帝王宠爱,压过了所有同一批入宫的秀女,直接封为婕妤,而沈家那位远房姑娘,只是个美人。
不管燕帝是真心还是虚假,至少今日这一举动,缓和了与左相之间的矛盾,让君臣相得起来。
连带着整个席宴都是和乐融融的。
樊之远就看着不远处的武宁侯和左相攀谈,两人仿佛是深交多年的老友,一点也不像随时都想捅对手几刀的政敌。
京城中权力暗流的虚伪,这个时候便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些都绕开了樊之远,倒不是因为看不起他,而是他那一脸的冷漠反而更像是看不起别人。
这冰山一般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大臣们就是看一眼都觉得会立刻冻僵,哪儿还敢那么无趣找不自在,躲都来不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