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云吓得面如金纸,尖叫道:“救命!爹!娘!祖母——”
他胡乱地一喊,倒是让梁方那接下去编造的话都变得分外可笑,那脸色简直跟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两样。
只见梁夫人扑了过来,一把跪在地上,哭喊道:“樊将军,求求您,不要射箭,不要伤害言云啊!”
那老祖母也是摇摇欲坠,恨不得以身代之。
梁言云的身份已经确定,未免夜长梦多,樊之远回头扬了扬下巴,晓飞上前一步大喝道:“放下武器,放开人质,束手就擒,以国法相惩,还有命在,不然格杀勿论!”
哐当一声,匕首直接掉落在地,那几个毛贼齐齐跪下,抬起了手做投降状。
若只是一般的官差,他们还敢搏一搏,可在军队之下,哪儿有哪个胆子,坐了牢好歹还能吃牢饭,顽固抵抗怕是得当场见了阎王。
他们可不觉得此时此刻,区区一条梁言云的命能让这位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投鼠忌器。
直接全杀了,也没人跟他说理啊!
几个毛贼全部灰溜溜地落网,被官差锁了链子带走了。
梁夫人见着儿子没事,正要过去嘘寒问暖,却忽然被禁军给拦住,没让过去。
“樊将军,这是做什么?”梁方咽了咽口水,抬起手拱了拱,故作不知,满脸陪笑道,“多谢将军施以援手,我儿才能顺利得救,今日有些晚了,待明日,小的必然好好感谢将军和诸位官爷,届时还望不要推辞。”
他说着看向了府尹,脸上带着请求,希望这位向来和稀泥的府尹能帮着说说话,只要今晚能将这帮禁军大爷们给送走,他马上将儿子塞进马车送出城。
可是显然,他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屋顶传来一个笑声。
“梁老爷,贵公子怕是不能放呀。”
屋顶上坐着两个执笔书写的短打小哥,长得皆平凡无奇,不过其中一位手里拿着一块小木牌却分外令人眼熟,正是八卦小报的记者。
梁方一瞧见这俩人顿时浑身一震,心说完了。
只见那记者坏笑道:“樊将军远在边疆怕是不知道,不过府尹大人应当是非常清楚,三年前轰动京城的那起秋闱毒杀案,梁言云可是作为凶手被秋后问斩的,咦,这就奇了怪了,已死之人怎么忽然间又回到家里了呢?”
禁军不像边军,家住京城的占了多数,三年或许久远,不过细细回忆一下,还是能够想起来的。
这样一来,怪异的目光不禁纷纷往梁言云身上而去。
梁言云目光闪烁,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梁夫人趁人不备,一把推开边上的禁军,跑过去将儿子拉回到身后:“你,你们认错了,他不是言云,是,是我另外生的,养在老家,不常见人,言云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们别想把我另一个儿子也害了!”
“对对对,他们是双生子,是双生子!”梁老夫人也狡辩道。
“樊将军……”梁方动了动唇,“还望开恩,梁言云真的已经死了,梁家,吏部侍郎会记得将军恩情的!”
他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将头磕得砰砰响。
府尹看着,不禁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梁老爷,别挣扎了,已经捅破天喽。”他指了指蹲在屋顶奋笔疾书的八卦小报记者。
就算樊之远网开一面,这八卦小报也能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届时所有人都会质疑。
三年前,梁言云被判死刑,死刑犯人头落地,说不定还能找到当初围观之人。
可三年后梁言云又活得好好的回到京城,那么那时候被执行死刑的又是谁?
调换死刑犯这可是重罪啊!
府尹说的捅破天还真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话,一旦查下去,就能牵扯出一长串出来,就是梁方那作为吏部侍郎的堂兄也得跟着一同玩完。
樊之远会在这里本就是冲着梁言云来的,既然找到人,便不再多废话道:“带走。”
“等……等等,樊将军,将军……”梁方此刻已经顾不得儿子,连忙迎上去,却被樊之远身边的亲兵雪白的刀尖给逼了回去。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得交由……刑部,樊将军,您不能带走小儿……”
樊之远闻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带起一点笑意,颇为讽刺地说:“刑部?对了,当初这案子是在刑部结的吧?”
他转头问着府尹,后者默默地点了点头。
“挺好,那兄弟们别忙着回去交差了,顺便再走一趟,将刑部上下所有人都抓起来,包括那位熊岭熊尚书。”
“是,将军。”
梁方在一旁听着,顿时瘫软在地。
而府尹在一旁听着,不禁咋了咋舌。
这位大将军真是雷厉风行,贼抓了,拿住了梁言云,直接将那背后一水儿的刑部官员也下狱,就一晚上的时间,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怕是连那位时刻关注怡亲王的吏部尚书都还老神在在,等着李璃吃瘪。
同时又忧心忡忡自己,从今晚开始,他就再无后退路了。
怡亲王这条船已经启航,下不来。
*
大理寺卿乃是开国元勋之后,如今世袭的宋国公,母亲还是先帝时期的长公主,妥妥的勋贵,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左相,都没有特别的倾向。
与当初李璃的左右逢源不一样,此人古板,不太近人情,也不好拉拢,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身份使然,想搬开还不太容易。
是以,凡是重要的,能够周旋的案件,左相一句话,都会直接调入刑部,而留给大理寺的,都是些陈年旧案。
以左相的意思,那位置就是留给宋国公养老用的。
没想到,这次刑部官员集体落马,却是这养老的大理寺来主持这个案子。
一时间,不管是左相一派还是武宁侯一系都纷纷傻眼了。
当夜顾不得歇息,吏部尚书袁梅青带着侍郎梁端赶往左相府,同行的还有户部尚书甄为民,虽然这些不关他的事,但他心中慌乱并不比袁梅青来的小。
而此刻天色蒙蒙亮,左相已经端坐着等他们了。
他的手边是一盏已经放凉的茶,可见这样的枯坐他已经坐了很久。
“相爷,怎么会这样?”袁梅青口中发紧,那点自负风发都在这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刑部一旦完了,等云州之人到京,他又该怎么办?
昏暗的灯火下,左相的神色隐晦不明,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心腹匆匆跑进来道:“相爷,所有刑部的官员府邸都被禁军给查封了。”
“那熊尚书呢?”袁梅青问。
“熊府也一样,熊尚书已经被压往了大理寺。”来人艰难地回答。
甄为民思忖着,忽然问道:“禁军凭什么抓人?如今只是找到了梁言云,还未过审,根本没法定罪,樊之远擅自动用禁军抓捕朝廷命官,此乃重罪,左相,咱们是不是可以控告他以权谋私……”
一声叹息从左相口中而出,只见他抬起头来道:“有圣旨就能抓。”
不把皇帝当回事太久了,却忘了,这大燕国最大的是当今天子。
燕帝哪怕再怯懦,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抓住?
大权在握的皇帝让抓人,没理由都行,燕帝虽然有所限制,可如今证据就在手里,凭什么不可以?
甄为民来回踱步,看着吏部侍郎梁端怒道:“这梁言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京城!不是已经送走了吗,回来干什么,故意给人抓把柄?”
梁端作为梁方的堂兄,这件事自然也有他的手笔,他跪下来,有苦说不出。
“下官也是刚知道,这小畜生在乡下日子艰难,呆不下去,家里人耳根子软,便偷偷地将他带回京来。相爷,大人,下官有愧,下官万死不辞,若是早知如此,就该让他死在断头台上,也好过拖累熊大人等啊!”
他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后悔不迭。其实别说是熊岭,就是他也逃不过,当初换死刑犯的事,他也有参合。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当初怎么就……”甄为民还要再骂,却听见袁梅青扶着额头道,“如今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左相,您可有高招?”
左相坐了那么久,别看闭目养神,可是脑中正疯狂地想着各种办法,然而事出太突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意了,还是大意了。”
禁军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了抓贼,其实不管是左相还是袁梅青,都不太相信,他们是心生警惕的,只是一直以为李璃会想办法对付袁梅青,却不知道在此之前,他是要率先的目标是刑部尚书熊岭。
云州不过是个混淆耳目的烟雾而已。
左相忽然觉得惊讶,他有些难以置信八卦小报的消息有这么灵通吗,一个被人忽视的三年前的一个小小凶犯也能关注的到,而且无声无息,犹如毒蛇蛰伏,等待着好时机,一击必中。
区区一个梁言云成了他们满盘皆输的关键。
若真是如此……左相动了动手指,心跳骤然快了几分,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还是眼前之事要紧,左相最终起身道:“老夫亲自去一趟宋国公府吧。”
“下官可需一同前往?”两位尚书跟着道。
左相摇了摇头:“不,老夫这张老脸总还有几份薄面,趁八卦小报还未刊登,总还能稍作周旋。”
宋国公府离得不算远,可左相的马车刚拐了一个弯,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左相心生不妙,掀开帘子往外头看。
只见老仆回答:“相爷,是晋西侯的马车,拦了去路。”
晋西侯?
左相忽然想起来,面色顿时阴沉,他闭上眼睛,心中郁结凝重,心道今日宋国公这面怕是见不到了。
“左相。”车外传来一声唤,却是晋西侯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左相再不愿意见他,也只能打开帘子,与晋西侯见礼。
不远处就是宋国公府的大门,却见晋西侯笑呵呵道:“本侯猜着会有人来找宋国公,便特地过来堵一堵,没想到左相亲自前来,真是令人意外,但是细想,也不意外。”
晋西侯是个头发全白的老头,不过年纪其实却比左相小了不少,他虽然脸上带笑,可是眼中却冰冷阴霾,死死地盯着左相。
“侯爷消息真是灵通,来得颇为及时,可见怡亲王之局真是一坏扣一环,将所有人都算计在里面,真是心机深沉,老夫心生佩服。”左相淡淡道,言语中却暗含讽刺。
晋西侯闻言抬起手朝怡亲王府的方向拱了拱,一字一句道:“可本侯却分外感激王爷,要不然,怎么知道小儿当年的凶手居然还在逍遥法外!”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带着浓浓地怨恨。
左相道:“侯爷,老夫愧疚。”
“不用愧疚,你们这些人的心都是黑的!眼里只有权势,哪有什么正义公平!可怜我儿白白一死,冤仇报不了……”
晋西侯眼眶发红,眼中闪着泪光,他两鬓全白就是因为丧子之痛。
那可是他一生的骄傲啊,却白白死在他人的嫉妒之中,早早夭折,怎么不恨!本以为凶手已经伏法,却发现多苟活在世三年,若不是这次被发现,他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儿子死不瞑目!
突然他口风一转,抬起下巴冷然道:“好在老天有眼,这一次,老夫就是拼了命,也要让刑部上下,那些胆敢更换死囚之人都下地狱去,好慰藉我儿的在天之灵!”
夜里,当李璃派人将这个告诉他的时候,他几乎要咬断了牙,什么都不做,脑中只有一个信念和仇恨,一定要让这些人都去死!
相比起梁言云,刑部上下的官员更让他憎恨!
他冷笑着看着左相道:“从今日起,我的眼睛就会一直盯着这个案子,不眠不休,哪怕凶手,帮凶全部都人头落地,我也会仔细地一个个数着人头过去,看清每一张脸,这回,放心,不会再让人掉包了!”
晋西侯就这么站在路中央,此刻天色亮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看着他们。
痛失爱子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左相听着轻轻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车厢内,“回吧。”
马车调转,又从原路返回。
只留下晋西侯深深地看着:“如飞,我儿,你在天上好好看着,爹为你报仇,为你报仇!”
第67章 错杀
大燕国的有爵勋贵之后, 若想入仕为官,其实无需跟广大寒门一起苦哈哈地熬着科举,自有蒙阴之途可走。
所以纨绔之子多懒散轻浮, 不学无术,等到了年纪找个门路照旧可以过得体面舒坦。
赵如飞作为晋西侯的嫡长子, 含着金汤勺出生, 就更加无需努力,自有晋西侯为他安排好一切。
不过他显然不想走那样一条无所事事的路。
他从小天资聪慧, 一岁能言,两岁认字,小小年纪便以登阁拜相为目标,一心科举入仕。
是以在旁人上房揭瓦,到处捣蛋的时候, 赵如飞却能寻了名师,跟随着刻苦攻读。在旁人呼朋唤友,撵鸡走犬的时候, 他却以院试魁首之资准备下一场乡试,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让晋西侯很是长脸。
一段时间还有传言生子当生赵家如飞的话语。
听说若是赵如飞还活着, 算算时间,这届的状元怕是轮不上刘启文来坐了。
这样门第的赵如飞, 按理只是豪绅之子的梁言云就是愚蠢至极也不敢对他下手,更何况是用这种卑劣的毒杀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