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一头雾水:“啊?”
高若梅笑了,疲倦的眉目展开,道:“一月前我娘从临州来了,坚持要我和离,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嫂了。”
苏月恍然:“原来如此,张家是个火坑,张三郎更不是良人,你早跳出来早脱离苦海。”
她的笑容顿时真诚起来,原本以为高若梅是为了张家之事,她还兴趣缺缺,如今倒是真心为高若梅高兴。
“是,我娘还骂我了,怪我什么都不跟她说,受了委屈也憋着,也怪我当初跟着张家逼迫你。”高若梅说着,从身后丫鬟那里取过一个小匣子,递了过来,“大哥的身后事是大嫂出的钱,这我本不该拿,永昌侯府做的肮脏事,哪儿有让大嫂委屈的道理,更何况,这笔银子当中真正用到大哥身上的极少。”
然而苏月没有收,推了回去:“我不缺钱,给出去了就是给出去了。你的嫁妆怕是没剩多少了吧,有这钱不如去赎回来。”
然而高若梅坚持道:“大嫂一定要收,我跟张家也已经撕破脸了,我爹是临州知府,张家丢了爵位,如今就是个平头百姓,我要走,她们也留不住。只是临走之前,还是想将是是非非都梳理干净,这样就算两手空空而回,也没什么。我谁都不欠,只欠大嫂一句道歉,张三郎诬陷你的时候,我没有制止他。”
见高若梅脸上的决绝,苏月最终还是收下了,她说:“好,那祝你一路顺风。”
“将来我们应该见不着面了,苏夫人,说实话我真的佩服你,以后无论我遇到什么,只要想想你,也没什么可怕的了。”高若梅站起来,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笑了笑。
苏月送她出了门。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月深深叹了一声,这个世道对和离女子极为苛刻,希望高若梅将来能勇敢起来。
她转回身的时候,忽然见到一名年轻的女子探头探脑地踌躇在门外。
苏月奇怪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问:“你找谁?”
她这声音差点吓了那女子一跳,懵懵地看着她。
苏月见她穿着干净,可衣裳有补丁,还有些陈旧,便知道是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头上包着布巾,不是京城的式样,还背着一个干瘪的包袱,想来是外地来的。
而最吸引苏月目光的是,这姑娘手里还拿着一张八卦小报,苏月仔细一瞅,正是几个月前苏月布庄开张时候的那一期。
于是心里了然了,便笑着问:“我是布庄的东家,名苏月,你是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见苏月眉眼温和,笑容很暖,姑娘那点警惕的心便稍稍放下来,点了点头,她举着报纸上的一段话问:“夫人,您在这上面说,只要有人有困难,都可以来找你,是不是?”
苏月肯定道:“是。”
那姑娘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眉宇间却反而带上了一分犹豫,又问一遍:“什么事情都行吗,能帮忙找人吗?”
苏月脸上的笑容加深,握住她的手肯定道:“是,都行。我们里面坐吧,你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我解决不了的,便带你去八卦小报的铺子里,让更多的人帮你。”
苏星又捧了一盏茶过来,然后呆在苏月边上好奇地看着这名姑娘。
姑娘很拘谨,椅子没敢坐上半边,她小心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似乎犹有不够,又灌了两大口,才解了渴意,但跟随而来的便是难以控制的饥饿。
她瞬间涨红了脸,眼睛不敢看苏月。
苏星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叠糕点进来。
苏月赞扬地摸了摸她的头,便将糕点推到了姑娘的面前:“这些是给客人用剩的点心,今日不吃完,明日可能就坏了。”
姑娘听出了其中的好意,便没有推辞:“多谢夫人。”她拿起一个芙蓉糕就着茶水慢慢地吃下去,虽然饥饿,但并没有狼吞虎咽,看得出来教养并不差。
见她吃的速度放慢,苏月便问:“不知怎么称呼?”
姑娘放下糕点,回答:“我姓花,名蕊,夫人叫我阿蕊便是。”
“好名字,阿蕊不是京中人士吧?”
“家在越州小山村。”
“阿蕊读过书?”
“爹教过我识字。”
“听着阿蕊的意思,来京是来找人的?”
花蕊点头,那双明媚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
“是什么人,你可认识?”
“认识,他……他乃举人,今年上京赶考,一直没有回去。”花蕊的眼中慢慢浮现湿意。
“哦?”苏月一笑,“如今离春闱不过五个月,怕是没那么快回到家乡吧,况且若是落了第,更要等三年。”
花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是娘,他娘让我来陪他的,怕他住不好,起居衣食无人照顾,我不会打搅他读书科考。不过到了京城,一打听,我才知道他中了。”
苏月一愣,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便问:“他没衣锦还乡,报消息回去?”
花蕊摇头:“没有,甚至我到了京城,他都不愿见我。其实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报个平安,不想做什么。”
苏月眉间慢慢皱起来:“他是谁,姓甚名谁?”
花蕊的手微微一缩,垂下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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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噩梦
他站在朝殿正中央, 抬头看着金光宝气的御屏,以及前面那雕刻着金龙祥云的椅子,两只龙头正在扶手处冰冷地瞧着他。
第一次穿上龙袍, 一身明晃刺眼,厚重地压在身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直不起来。
然而此刻的心情, 激动兴奋,胜利的喜悦让他紧紧盯着那把椅子, 狂热的仿若被吸引一般情不自禁地挪动脚步向前。
可同时他又感到害怕,孤单和寂冷正如一只蛰伏的巨兽掠在他的心脏上。
“原来你也要这把椅子……”空旷的殿中响起了一个空寂而又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他抬起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甚至还后退了一步,身上穿着的龙袍让他更为羞愧, 他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是他们……”
“皇上, 您该继位了。”边上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催促着, “太子已死, 您便是这大燕的皇帝,吾皇万岁。”
在他之后, 响起了如潮水般汹涌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顷刻间淹没了之前的那一个声音。
虽将他的愧疚一起冲走,然而那声音实在太洪亮, 他几次喊停都无法让他们停下,甚至后退一步, 就更加响亮,逼着他往前走。
他越发恐惧, 直接呆在原地,几经崩溃犹如一只木偶。
忽然手上一热,一只手握上他冰凉的手指,他低头,见到的是一双猫儿般圆润的眼睛,清澈透亮,微微一弯,笑道:“哥,别怕,我陪你走。”
这声音清脆极了,也温暖极了,一瞬间那潮水般的吾皇万岁都消退,他牢牢地牵着弟弟的手,一步一步往那龙椅走去……
燕帝睁开眼睛,天色还暗,此刻叫起的太监还没来,这才恍然发现是他的梦。
他抬起手捂住脸,摸到了一把湿润。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心里头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来人。”他唤了一声。
殿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张伴伴掀起了床帐,恭敬道:“皇上?”
“早朝之后,宣怡亲王,陪朕一同用午膳。”
*
李璃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烩珍银鱼羹,听燕帝说了袁梅青求见的事。
他没有提到袁妃,更没说自己的失态,只是说了这位吏部尚书被左相舍弃,如今想要求饶一命的猜测。
李璃拿起边上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后看着有些苦恼的燕帝,笑道:“那皇兄的意思是听一听?”
燕帝思忖道:“袁梅青跟随左相多年,若是手上有他的把柄,阿璃,于我们来说便是个扳倒他的机会……”
他们兄弟俩隐忍着,小心着,一步步谨慎行事,最终不就是为了对付左相吗?如果有对方的心腹倒戈,不管目的是什么,燕帝都很有意动。
“可左相是知道的。”李璃道。
燕帝一愣:“什么?”
“皇兄,这两位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个要命的时候忽然分道扬镳,你不觉得有些刻意吗?”李璃虽然不在朝堂,可是这俩不合的消息却非常清楚,他嗤之以鼻,岿然不动。
燕帝迟疑地点头。
“对方可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左相或许帮不了袁梅青脱罪,却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向我们这边却什么都不动,说不定其中正是他的阴谋呢?”
李璃说着看向燕帝,展颜一笑,“比如,挑拨一下咱们兄弟间的信任,这可比什么都要命呢。”
燕帝被李璃清澈的目光看得心中怦怦跳,有些不敢直视,只能闪烁地避开视线说:“你说的极有道理。”
“皇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要镇定。或许袁梅青在熊岭前车之鉴下,发现自身难保,又怀疑左相靠不住,于是私下里以此来向皇兄投诚,也有可能。虽然我看着不像,毕竟谁想暗中背叛会明着跟旧主不合呀?”
燕帝下意识地点头,李璃于是继续说:“不管如何,滔天之罪下,没理由放过袁梅青,不然怎么向云州百姓交代,向天下交代?至于左相,失去了两条臂膀下,在朝中势力定然不如从前,失了爪牙的老虎,扳倒他,也是容易的事。”
任何事情在李璃面前总是轻描淡写,燕帝看弟弟自信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感慨道:“还是你明白。”
“旁观者清嘛,军师出主意简单,主帅拿定主意却难,皇兄患得患失了。”
“你可不只是军师……有阿璃在,朕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燕帝道。
李璃睁大眼睛:“那还不够好呀?帝王者,哪有自己亲历亲为的,不是坐在龙椅上挥一挥衣袖,让忠君之士冲上去灭了奸臣贼子吗?听着就挺爽。”
燕帝被李璃这一描述给整笑了,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
李璃白了他一眼:“昨晚没睡好吧,乱七八糟想太多,那么大黑眼圈挂着呢,今日这厨子今日做的银鱼羹味儿不错,你多喝点。”
燕帝想也不想地说:“你喜欢,那就让他去王府给你做。”
“那不要了,母后前些天还念叨我不能老是占皇兄便宜,没了君臣之分。”李璃说着瘪了瘪嘴,不高兴道,“她也不想想人家最近殚精竭虑,有多辛苦,皇兄心疼一些也不行,真过分!”
燕帝听此哭笑不得,不禁嗔道:“母后也真是,你我兄弟,一母同胞,情意非比寻常,何必弄得如此生分。”
正说着,张伴伴进来禀报:“皇上,临安长公主来了。”
这午膳吃得也差不多,临安长公主一来,燕帝就让人撤了席,上茶,问李璃:“上次你说替沐阳那丫头好好看一看刘启文,怎么样,如何了?”
李璃端着茶,淡淡道:“这怕是有点复杂,若是我的想法,便是再看看。”
不只燕帝皱眉,就是临安长公主听了也着急,问:“为何?郎才女貌,的确般配,难道刘启文家中已有妻室?”
刘启文长相俊美,青年才俊,临安长公主看了又看,心里其实是很满意这个女婿的。
李璃摇了摇头:“这应该不算吧。”
“那你反对什么?”燕帝奇怪道。
李璃嘀咕了一声,事情没弄清楚,他反而不好说,于是看着他们问:“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沐阳那丫头也就十六,再留两年慢慢相看也行啊?”
“十六已经不小了。”临安长公主嗔了他一眼,“女孩儿花信耽搁不起,又不像你一样能够胡来。”
这说的是李璃跟樊之远之间那“可歌可泣”的爱情。
虽然这整个京城谁都知道他俩一对,可真正看好他们能够走到最后的其实没几个。
李璃荒唐归荒唐,不过这个时代的男人,又是亲王之尊,若是将来想要娶妻生子,什么年纪也有大把姑娘嫁。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冲着亲王妃的身份能挤破人脑袋。
李璃:“我没胡来,可认真了,至死不渝,夫唱夫随的那种。”他看着燕帝道。
然而燕帝敷衍地点点头,没跟他争辩,反而对临安长公主道:“阿璃的想法过于古怪,朕观察刘启文许久,甚是满意,皇姐放心。”
“我也是这样想的,将来有皇上看着,亏待不了沐阳。”临安长公主笑着说。
“可万一有相好呢?”李璃问。
临安长公主反问:“断了便是,难道沐阳还比不过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李璃:“……”他一脸问号,还能这样玩儿?
“过两日,选个日子,朕便为他们指婚。”燕帝笑道。
“多谢皇上,临安先告退了。”
李璃:“……”没人听他的。
临安的身影一离开殿门,李璃就抓着他哥问:“我真觉得这人不行,这两日有个姑娘一直在刘启文家门口徘徊,是他们老家来的,看起来就不清不楚,说不定就是之前私定终身了呢?然后看皇兄你准备指婚,便立刻抛弃了老家的青梅,转而求娶贵女,连门都没让人进,这样没担当的男人,真不好。”
“你都调查清楚了?”燕帝问。
李璃摇头:“这不还在查嘛,谁知道你俩那么着急,事关沐阳一辈子幸福,就不能谨慎点儿?万一是真的,刘启文就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