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破卷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方兴未已

作者:方兴未已  录入:10-23

  不过是个维持生命的东西在身体里,不该有的却都有了。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接连咽了好几下。
  又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分明没有受伤,却在隐隐作痛。
  自己的身体,已经很多年没有到心痛的地步了。
  涌上来的感觉凶猛强烈,攥紧手心将柔白的皇袍捏的发皱,眉头紧蹙,起唇吐息。
  他掀开眼睑是暖洋洋的明德殿,一桌一椅,都跟数年前一样,阳光照的立在门口的彩釉立瓶流光溢彩......
  沈倾从小就言行得体,连玩闹都不会逾矩,唯一一次失了分寸就是季凌双顽皮,在明德殿里突然推了他一下闹着玩,当时没站稳,差一点就撞倒了这个大瓷瓶。
  父皇从奏折里抬起头,并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说他终于有了点孩童心性,小小年纪,太过沉稳也不好。
  母后也在。
  母后在给父皇研墨,叫七皇子明日来长寿宫一同用膳,新做了糕点,说凌双喜欢,特意多做了一份。
  眼前的那两个玩闹的孩子突然消失了,看清过后的明德殿空空荡荡,反而变得不真实起来。
  “先生?”
  燕云峤轻轻拢住他攥紧的手背,他的先生看着前面出神,无人应答。
  他见过沈倾因为动了怒而逼的吐血,但是现在的状况他却看不懂,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吗?
  “沈倾?”他又唤道。
  ......
  沈倾......
  倾儿,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是母后给你取的乳名,你父皇已经算过了,你在燎南的历史会有新的一笔,这江山会更强盛,你会是最好的君主。
  你一定是我们江山最好的君主。
  万事万物皆为你所倾,你也为这大好河山尽一切。
  .......
  传到你这一代,该有改变的机会了。
  .......
  父皇,为什么儿臣一想到要去找母后就会头疼,儿臣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母后了。
  父皇,儿臣想母后。
  我再也不吃鱼了,吃多了难受。
  不要出宫了,想起来要去就头疼。
  ......
  沈倾一手扶上额,眉头紧皱,闭上眼却是铺天盖地的熊熊大火,长寿宫里的一场火将皇城黑夜的天都照亮了。
  有人在哭,房梁砸下来,火烧的噼啪作响。
  还有好多人在喊,拼了命的喊,尖利惨烈通通灌进他的耳朵里。
  母后还在里面。
  母后......
  母后死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回覆过来,心上那种异样陌生的痛楚又回来了,就像当年母后死的时候一样。
  腹部留下来的两个孔洞,刚刚放过血,这个东西不用药物也可以自己止血,愈合伤口,现在似乎又有点湿润。
  “沈倾!”
  燕云峤握住他的肩推了推,沈倾这才从纷乱的幻象里回过神来。
  心脏的地方会痛,不是愤怒,也不是悲哀,只是硬生生的发疼,再尝不出别的感受。
  沈倾曾经在暗无天日里徒劳想象着怎么才能填上胸口这个洞,摸上去明明是好好的皮肉,怎么会这么疼。
  这样的状况,上一次,还是母后去世的时候。
  好在之前刚刚散过淤血,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耳鸣的感觉好了很多。
  “你怎么了?”
  耳边是燕云峤担忧的声音,这时候才听清,沈倾平复过后摇摇头。
  “是我这次又惹你生气了吗?”燕云峤小心翼翼的问。
  沈倾紧闭着唇没说话。
  燕云峤还当他是因为自己不肯听他的话离宫,所以才不理他。站起身来将沈倾半拢在怀里,先生坐着的高度脑袋刚好能靠在他的腹部。
  手里能摸上沈倾柔软的发,触手一下下穿过发丝,他道, “你从来也没有害过我,我都知道。你也相信我一次,哪怕就这一次,相信我也不会害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认为这次原本是个好机会,如果真的要走到兵戎相见的一步,我的兵会.......”
  “燕云峤。”
  沈倾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进来,打断了他。
  “什么?”
  太少听到这个称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燕云峤停了口垂头看他。
  沈倾平缓道,“燕云峤,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不是我。”
  身形顿住,手里的长发也顺势滑落下去,指缝里落了空。
  燕云峤一时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沈倾头也不抬,“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什么要上战场,为什么要穿盔甲,拿长-枪。”
  “你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入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
  “我没有陪你去面圣,我也知道,你一定先是对皇上表露你的赤胆忠心,然后百般请求,给你个一官半职,让你能为国效力。”
  燕云峤听着话默不作声,只听沈倾又问道,“你为什么要从小练枪?”
  “你枪上刻的那些字,都快磨平了吧,这是谁给你的枪?”
  “你苦读兵法,学礼仪诗书,品琴棋书画,又为的是什么?”
  “远安大将军,你现在官居一品,携御赐的赤霄宝剑。”
  沈倾推开他低叱道,“你跟我说你要违抗皇命?”
  燕云峤一阵心慌,想解释清楚反而因为沈倾动了气不知道先从何解释比较好,急急的拉住沈倾的手臂,被甩开了好几次也不放。
  沈倾抬起头直看向他,直言道,“焚厄香,你虽然也用过了,想必不知道来历。“
  沈倾靠回椅背上,不远处就摆着一个精巧的香炉,这香沫不止气味常人难以发觉,就连点燃之后的形状也是缥缈的若有若无。
  “这是燎南皇族用的香沫,更准确点是君主和太子才能用上的香。焚厄能安神静气,调养心脾,纠正性情,让人不易冲动,时时刻刻都不会被纷扰琐事扰乱心境,保持清醒。”
  燕云峤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在私牢里,季凌双曾告诉他,沈倾比谁都清醒,不清醒的是他。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沈倾看着在阳光照耀下才会显现出轻薄一缕的烟雾,收敛起之前出神的情绪面无表情道,“它最大好处是让人耳聪目明,甚至于继承下来一些能力,让皇室每隔几代就会生出来聪慧异常的孩子。但这些都只是对于燎南一脉相承的君主来说才会有的。
  “焚厄世世代代早就埋入骨血里了,从还未出生,一直到死了下葬化为枯骨,早就跟我们融为一体。
  “你在定国府的时候,费劲心思的找过它是吗?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得到的,但是它只会是从燎南君主和太子的手上流出去。你想知道的来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这本来就是燎南的嫡亲皇族特地授意人养殖的原料,这原料的出处,除了父子交替传承,连皇室庶子都不知其缘由,寻常人更是连想也不会想到,通常它点燃之后很少能被人察觉。”
  说道此处,沈倾侧目看了他一眼,燕云峤心头一紧。
  虽然沈倾说的话,已经让他错愕,但心知绝不会是这么简单。
  那一眼甚至连半点感情都不带,比今日刚进宫初看到已继承帝位的沈倾时还要冷。
  他最近想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知道沈倾的真相,身上背负着什么,也跟季凌双有过交谈,看过那个诡异的天祝,看过如同祭祀一般的疗伤放血,自认为已经没什么能够让他接受不了的。
  先生不能动心念,那他就不对着来,先生不能动怒,那他就不说让他生气的话,先生要静养,他只要安安静静的能看见他就好。
  两国的战事他们也可以放在明面上来谈,他不需要沈倾对他这样变相的保护。
  他可以走到中间来,可以从长计议,这里面他也可以有一份牵制。
  沈倾误会他要违反皇命,他也能慢慢的,仔仔细细的去解释,但沈倾接下来说出来的话直接让他血液都开始逐渐凝固。
  “但凡是万里挑一,嗅觉灵敏到能闻出来的人,都会为之吸引,会不由自主的想接近,轻者暂时神智失控,会对心绪起伏极度敏感,大喜大悲,鲜少能控制住自己,重者则会上瘾。”
  沈倾的目光冷的能将一室暖意通通隔绝在外,他轻声道,“你的房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点了焚厄。“
  继而改了口一字一句的击在燕云峤的心上。
  他款款言,“其实燕将军仔细想想,你想接近我......是不是只是因为,上瘾。”


第60章 局
  明德殿里静的似乎能感受到时光流淌,空气里的尘埃混在缥缈烟雾间游荡。
  燕云峤耳边还回荡着沈倾的话,一遍遍的落不下去,空荡荡的隔在胸膛间。
  往上,尽是还未来得及尽付的喜欢,突然凝结住,被直直冲上来的寒意冻得如实体般卡在喉咙口,尖利的冰凌能把柔软皮肉都生生刺穿。
  可血液也流不出来,刺破的伤口处都像是被冻上了,半句缠绵心意也再讲不出来。
  往下,是他积攒多年累了一层又一层的欢喜,从少年意气,将什么都做到最好来博沈倾的一句赞赏,一个淡笑。
  再到相伴执手,长街落雪论人间白头......
  一桩桩,一件件,沈倾给过他的点滴都铭记于心,从来一刻也不敢忘,现在却失去了支点。
  那么多年,就连他装练过字的那些贴子都沉淀的落上了灰,压在心底里那么结实。
  现在都轻飘飘的浮起来,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真相。
  镇安府疑虑重重,他能挖空心思去保全沈倾。
  沙场上刀枪相向,他能与沈倾正面对敌,输赢自有天命,技不如人,棋错一着,他认。
  两国随时能擦枪走火,他甘愿走一步险招,生死不论,只要沈倾点头说一句愿意。
  不能惹先生生气,不能让他不高兴,处处顺心顺意......
  他什么都能退后一步,沈倾对他而言,在心里不比这十几年练得枪法要轻。
  多难的局面他都试图去尽力周全,为的是一生一世人间白头。
  现在沈倾却告诉他,告诉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燕云峤捏了捏眉心,笑意凉薄,道,“难道我第一次见先生的时候,就上瘾了,是吗?”
  笑声很低,很轻,听的沈倾格外刺耳,他瞥过脸,不予争论。
  只淡淡道,“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你会到自己想尽办法的去找焚厄,房里日日夜夜的点着,当我都不知道?”
  “我那是......!”
  燕云峤捏紧拳心,将涌上来的酸楚忍下去,清清楚楚的道,“我那是因为喜欢先生。我喜欢你,自然爱屋及乌,想时时刻刻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跟你点同一处香沫,也习你的笔迹,这也错了吗?”
  沈倾冷声,“你想的到底是我,还是这焚厄,还分不清吗?”
  “燕云峤,你说你喜欢我?我教你读书识字,品茶论道,兵法策略,同你相识这些年,虽然我有私心,有盘算,又哪里亏待过你?你大言不惭地说你喜欢我,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喜欢哪点不好,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
  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沈倾半是自问自答般低言,“就凭这个,你也拿来跟我儿女情长,跟我谈喜欢,就凭这个,你还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沈倾句句压在燕云峤心口上,那块冰凌划拉着胸腔的皮肉迟迟化不开。
  虽然是句句质问,却也没到多生气的地步,燕云峤也想先哄一哄先生不要动怒。
  但眼前再柔情的话含在嘴里也说不出来,沈倾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燕云峤从没听过这么能伤人的话,合着沈倾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
  他的先生就连伤人的心也是一把好手,能字字诛心。
  曾经沈倾走也好,是敌国的君主也罢,从来也没到怀疑他满腔感情的地步。
  这原本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现在也被沈倾一下打成因为自己对焚厄上瘾。
  从上往下看,沈倾的眼尾低垂,掩盖了眸光,似乎还是初见春光里风流含情的模样。
  燕云峤张了张口,好似说几句话,连嘴唇也会发痛。
  终忍不住,没法不硬生生将这句“上瘾”装进心里,强咽下那口能撕裂皮肉的冰凌。
  他望着沈倾问道,“先生为什么,要怀疑我的用心呢?”
  “我从小到大,只对先生一人动过心,用过心,费劲办法的想走近你,离你近一些,什么焚厄,上瘾......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日日夜夜的牵挂你,只是因为想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我可以凭这抹味道,就冒着杀头的罪名想将你从大旗的牢房里救出来,可以凭这个吃不下,睡不下,担心你的安危,凭这个来听你的话,一天一天的等你回来。”
  燕云峤喉头微微颤抖,言明道,“你的心中,眼中,皆是你的天下,你的使命,你的仇恨、皇位、臣民,可我眼中从十三岁那年一直到现在,皆是你,你当真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到吗!”
  ......
  “我看到又如何。”
  良久,沈倾才应。
  面色无常的开口,“若是不到这一步,本也不想告诉你这些。你对我的那点喜欢,不值得你这样。也许你是真心过,这份真心,实则不深,也不重,是你无所克制,所以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放在别人的身上,你的这份心意,绝不会是如今同我一般的结局。”
  燕云峤道:“先生足智多谋,也有失策的时候。哪怕你算得了天机,你也不能替我做决断,你说它不真,它便就不深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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