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悲痛欲绝到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何时被人妥帖的用金漆修补好了,非但没失去半分雅致,还多添了几分光泽!
沈是高兴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侯爷。
于是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多谢侯爷赐方救治书远,下官不胜感激!”
“沈大人的感激就是两包茶叶?”柳长泽嫌弃的提了青黄色的茶包来回晃荡。
沈是反驳,“此乃宋阁老所赠,其价值何止千金!”
柳长泽漠然甩在桌上,朝阿良招了下手。
沈是疑惑。
只见阿良吃力的推了九尺高红酸枝柜,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一柜子的“六安瓜片”。
沈是不服,“瓜片不值钱,阁老所赠才有意义。”
阿良啧啧感叹,沈是真是低估了侯爷对太傅的执念,那只要是太傅喜欢的东西,我们侯府怎么可能少的了。
他十分不好意思取了两包递到沈是面前。
沈是一看,上面居然还十成十盖了内阁首辅的官印……
他再看了眼自己的,干干净净,仿佛自己才是个冒牌货。
沈是:“……”
他干笑一声,“礼轻情意重!”
柳长泽无暇理他,又看起了西南战报。
沈是也不走,这是他许久未逢的幸事,可幸程度不比金榜题名少几分,他百无聊赖搬了个紫檀木的椅子坐到柳长泽对面。
沈是想,柳长泽天天去他府里寻慰藉,还不许他来一次讨个利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拿起了柳长泽看完的半份战报看了起来。
柳长泽眉头微微皱起,却也没有说他什么。
可这一看,沈是便气了,直接一手拍在了案上,“岂有此理!援救西南的旨意颁了数日,付家军竟才刚出京畿,他眼里还有没有生民了!”
柳长泽却波澜不惊的说:“拖兵,耗粮,逼萧家军殊死一搏。若是赢了,那便是两败俱伤,他去正好将残兵瓦解,萧家军荡然无存。若是败了,那更好,他一去名声大震,日后便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今日才看明白吗?”
沈是自是明白,只是心头火难耐,又正值情绪激昂之时,又正在他从小养到大的心上人面前,便一时上了头。
柳长泽眸色却淡了些,太傅从不会如此喜形于色……
沈是转移话题的说,“这负责战报的人,倒是目光毒辣,分析起来头头是道,鞭辟入里。”
柳长泽看了眼,上面写着京畿卫骑尉边程。
无名小卒。
阿良却说道:“这似乎从前是个挺有名的将军,后来年老负伤,自请致仕。先帝不允,便让他去管军情战报传达的事宜了。”
柳长泽恍若无闻的翻了一页,这种杂鱼小官,他是更加不放在眼里。
沈是见他漠不关心模样,便安了点心。
想来应是自己想多了,虞书远那番话确是由心而发,侯爷应是尚不知情……
正文 第129章 束发
文通将阿查子接到了府上,他嘱咐管家道:“三年后科举,阿查子必定金榜题名,你且好生照料着。”
管家诺诺称是,带阿查子去了偏院的一间干净小室,“大人平日节俭,屋内简陋,委屈你了。但此处离书房近,你看书伺候大人都方便些。”
阿查子大考失利,家境潦倒,以为再无读书之日,却不想山穷水尽之时,又逢柳暗花明,竟得了祭酒大人赏识。
他感激涕零道:“有瓦遮头,有壁挡风,如此好的去处,阿查子从前想都不敢想,谈何委屈。”
管家还怕他来历不小,见此模样便放松了些,随意交待两句,便不再多言了。
阿查子虽然狂喜,但无功不受禄,他自市井长大,自是知晓一切好处都是有代价的。就如同那花桥上的公子为了员外的小姐儿,使劲浑身解数,骗去一夜花灯迟,来年又换了新人。
便是他以为的大善人沈少卿,也不过给他提供赴考的机会,只可惜他没高中,无颜去见恩人。而如今怎会有人因他哭上一哭,便给他安生之所,教他治学理政之道?
这人竟还是国子监祭酒大人。
他心下感激,却更多是疑虑。
而另一头沈是看着盛意递上的宣榜名册叹了口气,应长望攀知府后台都才排三十七,他估摸着上元节见的小童应是落榜了。
一旁述怀道:“榜上之人多是富商嫡子,一半与柳家子弟相识。”
沈是两指在藤椅上轻叩,“你替我查下,柳家何人喜爱芍药。”
述怀颔首。
沈是又将钥匙给了述怀,“尽快换了粮食。”
述怀却神色凝重,“京中去西南,飞鸽需七日,快马加鞭也需半月,若是带着粮草等物,更是近一月不能抵,只恐是来不及了……”
“依你之见,萧家军能撑几日?”
述怀想了想,“城中储粮不过十日。”
“好,那便给你十日。”沈是拿玉骨扇指着他怀中钥匙,“全部换尽。”
“全换?全换耗时耗力,待十日后再赴西南,可不是回天乏术!”述怀惊诧。
沈是不语,摇起了扇子。
述怀便不敢再问,大人们的心思他琢磨不透、也不敢违抗。
……
冉娘手里拿着一支香,坐在书房里看一本《诗经》,忽然门被推开,她忙将香夹在书里,抬头看去,却无人进,她道:“是谁?”
小童自保之心重,怕冲撞了贵人。
闻言才露出半截脸,看了看屋内,见一娴静女子,这才放下心来,从门后走出,“回夫人话,小人阿查子。”
“啊……你就是那个小书童,竟这般年幼么?”冉娘笑了笑,阿查子只觉周遭都温暖了起来,冉娘问:“怎今日没随大人去国子监?”
“大人说今夜常尚书摆宴,我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去那种摧眉折腰、声色犬马之地,以免学得那些溜须拍马的东西,失了骨气。”
冉娘像似宽了点心,怜爱的摸了下小童的额头,“大人着实对你上心,日后有你侍奉左右,我也放心不少。”
此话寻常,但女子语气却叫阿查子心惊肉跳,似有哀伤之意。
“夫人此言郑重,大人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自会结草衔环以报……”
阿查子说此话颇有点人小鬼大的感觉,乌溜溜的眼睛一直骨碌的转着,冉娘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脸,若自己不是新嫁未久便守了寡,想来孩子也该这般大了。
“你几岁?”
阿查子说:“十四了。”
冉娘诧异,“扎着双髻又这般小,我权当你才八九岁呢……”
阿查子垂了眸,“阿婆只教过我扎双髻……”
冉娘捏了捏他包子似的小脸,然后伸手爬至他双髻的红绳处,轻轻一抽,满头青黄之发便落了下来,“长大了,便要束发戴冠了,不然等过几日国子监筳讲,先生定要骂你一个衣衫不正了。”
冉娘巧指如飞,教他如何挽发,阿查子聪慧心巧,跟着走了两遭,便也束的似模似样的。
冉娘说最后从自己发上拔了一支玉兰簪,握着阿查子的手别了进他发里,扶着他的小脑袋,让他看着铜镜,“你瞧瞧,一下便是个小君子了呢。”
阿查子看着昏黄镜面上映出来的自己,那一下便脱了稚嫩变得有些像河畔公子哥一样的人,忽然眼睛全红了……
冉娘不解问他,“怎么了?”
只见阿查子忽然转身扑进她怀里,低低的哭了起来,“我……我若…………我若有娘亲……今日也会替我束发吗……”
冉娘鼻子一酸,拍了拍他后背,柔声道:“会的,会梳的比这个还要好看。”
阿查子良久才缓过来,看向冉娘的眼神里不禁带了些依赖,他跪下叩首,“多谢夫人教我束发,此情阿查子必定铭记终身。”
冉娘依旧是温柔的看着他。
心里说道,是我要谢你,谢你圆了我一个遗憾。
“你若真要谢我,帮我一个忙可好?”冉娘说。
阿查子当仁不让,“夫人尽管吩咐。”
冉娘手放到书页上,将那支香取出递给阿查子,“你明日见到大人,替我将此物交给他。”
阿查子应下,却不知这算什么忙,他又稚气的问了句,“夫人可有话交待?”
冉娘想了想,同他低语二三。
……
常尚书摆的流觞曲水宴,那真叫个酒池肉林,他虽师从宋阁老,但为人浮夸爱炫耀,有几分不起眼的小聪明,照说这般浑水摸鱼之辈如何能当上尚书之位?
却是他有两门神技,一是忠君之心,二是能屈能伸。
若有人说没看出来常尚书有多忠君,那你是不知道常家家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常尚书家三代忠烈,为国捐躯,偏生到他头上是独子,又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父亲气的要将他送入宫中做太监,还是被先帝拦了下来,说之遇从小喜爱礼乐,见识广博,不若来礼部试试。
常尚书死里逃生,自是发愤图强,加之他从小喜好玩乐,什么奇珍瑰宝没见过,歪打误撞,竟让他在礼部出尽了风光。
这二呢,便更有意思了,譬如庆功宴上沈是给了他女儿那等羞辱,换作常人早就不共戴天了,到他这反而成了,“哎呀,不知道沈大人和侯爷还有这一段情分,往日多有得罪啊,今夜老夫开宴,沈大人可不许不来!”
他又勾着沈是的肩,嘿嘿笑道:“若是沈大人能把侯爷一同带过来,那老夫定要重谢沈大人!”
这事行的尴尬,但又绝妙,他若避而不谈,让别人更加笑话。但他若是与侯爷沈是都知交上了,反而叫人摸不清,不好多言。
沈是也知他如意算盘,便故意说道:“尚书好意,但侯爷命下官今日必寻一珍宝,实在难以抽身……”
常尚书势在必行,“沈大人尽管说来,天下珍宝,莫有老夫未尝见的。”
“尚书大人肯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沈是说,“侯爷说,他要诗仙李太白饮酒的杯子。”
“……这还真的难倒老夫了。”
沈是叹气,“可不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大人说,我去哪里寻个能盛琥珀光的玉碗来……”
常尚书却猛拍了下手,“有!有了!”
沈是欣喜,“大人可是见过?”
常尚书显然格外兴奋,他终于寻到能显摆自己藏物的时候了,“沈大人可知,西域有一种酒只能在夜里喝?”
“闻所未闻……”
常尚书摸微仰着头,眯着眼睛,像只骄傲的老孔雀,“这还不是最特别的,最特别的是这酒会发光。”
沈是惊奇。
“老夫不才,却恰好有这么一坛,沈大人今夜赴宴便知晓了。”
沈是为难,“可我仍要寻玉碗……”
常尚书却拍了下他后背,“沈大人怎还不懂?世上哪有什么会发光的酒,自然是会发光的器皿。你今夜带侯爷来,我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玉碗盛来琥珀光。”
沈是咋舌,“啊……大人说的可是夜光杯?!”
“嘘。”
“这不是前朝便失传了么……”
常尚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沈是拱手,“下官今夜定准时而至。”
……
“侯爷,沈大人求见。”阿良轻叩书房门。
柳长泽抬眼,还没出声,便见沈是蹦了进来。
柳长泽:“……”
越不像话了。
“何事?”柳长泽继续看着手中邸报。
沈是用玉骨扇将他邸报压了下来,一双眼暗藏星光,扑闪扑闪的看着他,鼻翼上又因暑热染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柳长泽按耐下伸手替他抹去的汗珠的心,“不说就滚出去。”
沈是蓦然一笑,“侯爷,我寻到酒仙的杯子了。”
柳长泽心中一动,却说,“与我何干。”
沈是却佯装失望的摇头,“那真是可惜了,据说先太傅梦寐以求想看一眼琥珀光呢,几番赴出使异国都求而不得……”
沈是边说边走,“唉……看来只能下官一人独饱眼福了。”
沈是步至书房外,正要消失之际,只听一声,“何处。”
他暗自偷笑,面上却不敢露分毫,怕惹怒了侯爷,“戌时常尚书府,静候侯爷大驾。”
正文 第130章 不许
文通没想到沈是会来,他此时心中苦闷最不愿意见的便是沈是。
好像什么都被他一言料准了般,他有什么错,那些事,他不做别人也会做,他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不得不借力青云罢了。
他心中怨毒的想到,没了太傅之名,世家背景,你不也一样需要赴这种趋炎附势的宴席,甚至还以色相攀附侯爷,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