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以后,那线条轮廓被一道黑影契合的填满。
“呆子。”盛意暗骂。
外面的人站了一夜,里面的人看了一夜。
但盛意显然没有想开门的意思,他倒不是气顺和之前对他冷冷淡淡的,只是这种什么屁事都憋着不说的性格让他生气,他便要看看治不治的了这个人了!
……
翌日早朝,老将边程自队伍里站出,“启禀圣上,收西南急报,萧家军于前日深夜放火烧了鞑靼粮仓,而后举兵偷袭,连胜两场,却因追击时不幸踏入西南天险,遭受伏击,伤亡过半……”
边程举笏扬声道:“临危之际,萧家军以身为盾,杀出重围,最后将鞑靼收服,取得西南大捷!”
如此情形,众臣寂静,竟不知该贺喜还是该惋惜……
正文 第134章 卑微
承明帝语气沉痛,“如今还剩多少人?”
边程道:“不足三成。”
承明帝忽然一口气上涌,猛的咳了起来。
付尚书的长靴悄然无声的叩了两下。
一御史走出躬身道:“圣旨有令,命萧家军镇守西南,待援兵至方突围,而今统帅不尊圣逾,私自出兵,致使伤亡惨重,此等大错,万死不足以为惜!臣请圣上即刻严惩,以儆效尤!”
承明帝面色不善,似乎有山雨欲来之势。
沈是正欲辩驳,却见柳弥走了出来,“御史此言差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是统帅伺的战机而不出兵,害了西南百姓,那才是真的大错特错!”
御史显然也没想到柳家会驳他,犹豫的向付尚书看了眼,见其手至背后轻摇三下,御史噤口。
承明帝道:“萧家军多年征战,未尝一败,创下不世传说,令边境蛮夷闻风丧胆,莫敢犯之!而今忠烈战死,朕心痛之……”
他高声道:“京畿卫骑尉边程!”
“臣在!”
“朕派你即刻赴西南收敛遗骸、建祠立庙、追赠谥号,而后抚恤家眷、恩荫子弟,确保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以慰忠烈之灵!”
“臣遵旨!”
朝后,柳弥拦下付镇中问:“晚辈有一事不明。”
付镇中因朝上之事,心下不爽,只道:“贤侄文才武略,老夫岂敢妄言。”
柳弥也不气,“勘察地势乃兵家首要,萧家军能征惯战,又怎会落入天险之中?”
付镇中挑眉,“贤侄便是因此在殿上针对老夫?”
“非也,晚辈是在救尚书大人。”
“哦?”
“为图一己之私,而祸害边关将士,我看得出,圣上又岂会被欺瞒,若是真查起来,只怕将军难为。”
付镇中冷笑,“如此把柄,老夫又怎会让它存活。”
“但隔阂已成,尚书死咬不放,不是逼圣上问罪?”柳弥顿了下,“同样是不遵圣逾,萧家军有私令出兵之过,尚书就没有怠误军机,故意拖延之嫌么?”
付镇中默然。
柳弥道:“尚书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
沈是也不知西南为何现在便出事了,心下着急,方出宫门他便进了子安斋一间酒楼,去了贯入的天字一号,忙唤了述怀来问:“西南之事可是属实?”
述怀点头。
“萧家军不会如此轻率,必是事发突然。”沈是问:“付家军行到何处了?”
“已有半途。”
沈是拍桌,签筒竹筷晃动,他心下愤恨,“倘若西南事败,他也不怕真令大齐失了国土!”
述怀低头道:“我辈都是听着付尚书一人单挑草原七雄的故事长大的,想来付尚书不怕鞑靼,只怕萧家军重震雄威吧……”
沈是闻言叹息,还有什么比一代英豪变佞臣更令人痛惜。
“你且派一队人护着边老将军,传信统帅,一定要将抚恤之事做的万无一失!”
“是。”
沈是摸着手里的玉骨扇问:“粮草之事如何?”
“皆以备齐。”述怀问,“只是如此大批物资,不能久居于京,还请大人明示,何时送往西南?”
沈是开扇轻摇,“今夜,送盛京围场。”
述怀睁大了眼,“大人高明……”
沈是等述怀走后,慢慢的将所有菜品吃完,方才出了酒楼,他总觉得思绪不宁,吹来一哨声,见黄隼自空中飞过,并无异样,心中安了不少。
无信,便是最好的消息。
“客官,面凉了,要换一碗吗?”小二看着面前这位奇怪客人问道。
客人衣着不凡,周身是文人气度,定是个达官显贵。只是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对面的子安斋,一个时辰了,纹丝不动。
桌上点的面也不吃,眼下都放坨了。
客人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小二眉开眼笑的拿着走了,那里还有什么心思管他古不古怪,只是离去时,听客人像是吹着什么哨声一样,有点尖利,像一只哑了公鸡。
小二后背起皮,抖了一抖,脚步又快了些。
……
暮色降临,国子监典簿今日值守,他正一间一间的封着院门,却见律学楼还点着灯,他心下诧异,今夜监生们不是与文大人出去了么?
“何人在此?”
那灯火晃了下竟灭了。
典簿举着烛台走进,只听一声软糯,“惊扰典簿大人了,是小人阿查子在此。”
阿查子人长得水灵,又伶俐聪颖,一下子便俘获了国子监一众老学究的喜爱,恨不能倾囊相授。
典簿一听是他,喜上眉梢,将几个烛台都点了起来,室内一片亮堂,“既然来了,何不把烛台都点了,黑灯瞎火的,我还当是进贼了。”
阿查子窘迫道:“阿查子一介书童,能进国子监学习,已是万福了。”
那典簿叹了口气,“你呀,文大人连各学室钥匙都给了你,对你看重之心,我见是任何监生也比不上的。你怎还如此小心翼翼,尽管学便是了。”
“承蒙大人厚爱,但小人也要识情知趣,莫让他人闲话。”
“不骄不躁,品行淳厚。怪不得众大人都和我说,你是个可造之才。”典簿笑了起来,走进看了下他案上的书,“你在看律学?”
阿查子点头,“一些浅薄之论,让大人见笑了。”
典簿值守无事,又碰上了他,便想指点几番,他拿起阿查子的批注看了看,“……唔,你这字有些眼熟,让我想起了大考一位学子。”
阿查子一怔,难道还有大人记得他的卷子?
“惩之于小,所以诫其大。惩之于初,所以诫其终。”典簿大人感慨,“那学子以《大学》此言为题,直击立法者初心,振聋发聩,实乃记忆犹新啊……”
竟真是他……阿查子一喜,他正不知自己为何落榜,此次倒是可以试探问问,说不定于学业又能更近一层,“大人如此赏识,为何没有点他入榜,可是有何处不足?”
典簿挠头,“入榜了啊……”
阿查子愣住,窗外忽有大风过,吹得烛火明灭摇曳……
“唔……我记得当时还争论着应点第一还是第二来着,我投了第一,但多数喜欢另一位的革新之作,颇为遗憾……”典簿摸了摸自己下巴,撇起了嘴。
“咦,你怎么哭了?”
“没……风大吹了眼吧。”阿查子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躲闪着去关窗户,不慎撞到了一支烛台,他连忙去扶,又被烛泪烫红了一片。
“哎,你平日心细如发,怎今日毛手毛脚的,且等等,我去给你拿个药膏来。”
“多谢大人……”阿查子颤声道。
典簿走后,阿查子收拾着律学楼,小手攥成了拳,不可能的,大人待我如此好,不可能是那等卖官鬻爵之辈,许是同题呢,引用《大学》不是很正常的嘛……
阿查子提笔舔墨,依照记忆,写下了他当时考卷的第一段。然后吹了灯,合上律学楼的门,静静等着典簿回来。
一晃多时,典簿举着灯笼匆匆而来,“你怎么出来了?”
“夜深了,文大人差不多回来了,小人也该回府了。”阿查子抓着手里宣纸,踌躇不已。
典簿将药膏递给他,“那你回去记得好好涂,一日三次,文人的手,那是千金不换的。”
阿查子点头,向他行礼告辞,方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跑了回头。
“典簿大人……”
“嗯?你落了东西?”
“没……”阿查子从袖中拿出宣纸,举起灯笼,“请大人看看,方才所言之卷,是不是此文?”
典簿年纪大了,看不太清,眯着眼贴近,阿查子手背落下一滴汗。
“对对对!正是此文,今日重看仍是不落窠臼,令人耳目一新啊!”典簿回味的说:“看来你和江监生关系不错啊,多和他学习有益曽进……”
江监生,江若晖,他原本便奇怪为何国子监门生似乎除了应长望,没有什么他觉得才学出众的人。
但想想应长望这般才华也才排三十七名,他落榜也不出奇……
而今、而今……
“阿查子,阿查子?想什么呢?快些回去吧,莫让文大人久等了。”
“啊……嗯……好的,大人慢行……”
……
沈是今夜也在长萧舒胸臆,许是太过烦闷,起身开窗透气。
他方一推开镂空海棠窗,却见一人坐在不远处的月色下,与他对望。
那人神情淡漠,唇薄如纸,一双眸子黑不见底。
见他看过来,一个眼光都不屑于留下,便起身掸了下衣摆,微仰着下颌,矜傲的离去了。
沈是痴在窗前,喃喃念出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秋夜庭院里,竹叶萧瑟,疏影横斜,唯有桂花幽幽的渡来清香,这香萦绕着不散,像是一场旖旎幻境。
“老爷,半个时辰了,你还要在窗前站多久……”盛意突然吊挂在窗户上。
沈是吓了一跳。
盛意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如我替老爷去把侯爷请回来?”
只见沈是直接把窗户“砰”的一声合上。
请回来有何用,他来看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自己。
若不是今日所见,沈是还不能如此清楚的认识到,那个人在柳长泽的分量竟是重到了这般……
重到了一向自尊心强过天的柳长泽,愿意纡尊降贵的深夜到他府上,只为偷听一支与故人相似的曲子……
那样的卑微。
正文 第135章 桃夭
文通如今去往何处都带着应长望,赏识是一方面,更多是应长望特别。
只要应长望在的地方,凡有困境总有恰到好处的解围妙法,但你说他周到吧,他又不屑于朝中庸俗之流来往,得罪了不少权贵。
文通曾戏言,“这朝中能入应监生法眼的人,恐怕不过五人。”
应长望道:“多了。”
“你这样的性子,要吃大亏。”文通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自鸣得意起来,好像自己便是朝中前五了。
但有缺点的人是让放心的,太过圆滑,便会使人心生恐惧。
文通这夜酒醉,拉着应长望一路闲聊,“我听闻你大考前,曾受沈少卿相邀,为何不去?”
“他慕我才华,所以邀之一聚,我为何要去?”
文通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当他万事如意,这不也有瞧不上他的人!
“好小子,果真没看错你!”
随后文通又说了些自己辉煌往事,如何从神军萧将军手里逃生,如何跳河救小皇子,如何于万千人中崭露头角……
应长望耐心的听着,尽管这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调。
但他也不是爱听此话,主要是好奇文通每次讲时,为何手上都捏着一条流苏,明明是骄傲至极的豪阔语气,偏偏让人觉得像是鞋垫里面藏着的“反清复明”几个字。
应长望若有所思。
文通又讲到那个人,“我当时深入洛江军营擒拿萧将军时,将营外千百戎装将士,魁梧非凡,本是心生畏惧。却又见一方脸髯须,胸口有三道长疤的凶蛮将士,为付尚书打开了军营之门,便觉得他身长九尺,也比我高不到哪里去了……”
应长望开玩笑道:“这人叛军,实在叫人面目可憎,我若是神仙,便要他满脸生疮,才得以解气!”
文通撞了下他的肩,“嘿,还真叫你说对了,那人满脸黄斑麻子,叫人望之生厌……这叫什么……”
文通顿了下,复而笑出泪,“这就叫苍天开眼吧……”
行至文府大门,应长望轻叩。
里头人拉开了门,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形,“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