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望一见他便说,“你哭过?”
小人儿慌了起来,往阴影处躲了躲,而文通立马大步上前,“有人欺负你了?”
小人儿头摇成了拨浪鼓,“并未,只是……只是方才解髻,看到夫人所赠之簪,一时情难自持……”
文通晃了晃身子,手在他头上抚摸了两把,目中有泪光盈盈,“说来是我忘了此事,夫人教你束发,心中定是将你视作了半个孩子……”
为何会将刚认识书童当做孩子,冉娘你怕我没有寄托了吗?
他笑了笑,“阿查子,你可愿做我义子?”
阿查子骤然抬头,神色一惊,“小……小人不敢。”
只见文通揽着他进了府,“没甚么敢不敢的,夫人把你当孩子,我便把你当孩子……”
未及阿查子再言,文通已挂着他半睡了。
而应长望在门口挑眉,冉娘是文通的伤心事,阿查子怎么会主动提起?
应长望悠然地走着,忽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不知何时,自己走到了一个巷子。
身后人道:“常胜萧将军独子萧寄北,如今却沦落到仰人鼻息……”
“侯爷别来无恙。”应长望转过身来。
“本候且问你,今忽闻萧家军噩耗,你可曾后悔?”
“悔什么?”应长望抬头,双手环臂,自豪的说道:“侯爷早已替我将消息送到,他们仍中敌奸计。若是真的,那也算是丢尽我萧家颜面,死、不、足、惜。”
柳长泽眼神暗了些,“萧家军正逢危亡之际,你有此文韬武略,不去救兵,反而在国子监与官僚沆瀣一气,对得起你父亲打下的基业吗!”
“此话我已于半月前回答过侯爷。副都统跟随我父征战数十年,论行军用兵之道,便连我父也曾甘拜下风。萧家军令严明,我父身死,副都统全权掌管一切,莫有不从,况且有敬云拳这一无往之刃,萧家军必然永立不败之地!”
应长望平淡道:“我去西南除了二将惑乱军心,并无任何益处。不知侯爷为何屡屡劝说于我……”
应长望冷笑,“是于心有愧吧。”
柳长泽淡漠看他,“你知道了。”
“我留着京中不是很有益处吗?既揪出了黄麻子这个叛徒,又查明了陷害我父的罪魁祸首……”应长望寒眸盯着柳长泽,“只是侯爷费尽心机害我父身败名裂,又为何杀封白衣救我,替我隐瞒身份?岂非自相矛盾吗?”
“本候一向敬重萧将军,不过是路不同罢了。”
应长望大笑,“好一个路不同。我萧家为大齐鞠躬尽瘁,没想到最后竟是你们这些权贵争权夺势的棋子。”
“你也莫在这里假仁假义的行善事了,我不会与你为谋,而今不杀你,不过是屈于人微言轻不得已罢了,若我有朝一日起势,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侯爷今日不杀我,恐怕是没听过养虎为患的典故。”
应长望一点不虚,他和侯爷现下有同样的目标,保证萧家军安稳。
柳长泽看着他这般野性,却勾起薄唇一笑,“你若有本事,尽管来取。”
应长望一闻此言,直接出掌向他面首擒去,暮色里顺和欲动,柳长泽摆手不允,霎时向侧一偏,应长望早有预料紧接一个回旋攻起对方膻中穴。
柳长泽身姿矫健,向后一弯,脚尖飞起向应长望踢去,应长望不得已后退,柳长泽悬空一个后翻,玄色金纹的衣袍于夜色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平稳落地,略带挑衅的看着应长望。
应长望挑眉,收起了眼底的散漫,燃起了久违的战意。
他身法骤变,行招如流云飘然,却又招式简单,将柳长泽逼得节节后退。
柳长泽来回躲闪已是极为吃力,而他明白,应长望只是在使花招,他一个沉眸,凛声道:“所向披靡的敬云拳,竟是个花架子吗!”
却见应长望冷哼出一笑,随意一抬手便叩至他命门,柳长泽自知避无可避,他便纹丝未动……
电光火石间,顺和两指钳住了应长望的手。
“果然是名不虚传。”柳长泽畅快一叹。
应长望自然没想这样便能杀了他,不过是出口气罢了。
顺和拱手:“得罪萧公子。”
应长望理了理衣袖,便向外走去,临至路口,忽然问了句,“黄麻子死了么?”
“与万千鞑靼共葬。”
应长望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死于战场,便宜他了。”
脚步声渐远去……
“侯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公子与文大人那帮奸险狡诈之人为谋,会否误入歧途……”
柳长泽轻笑,“你是习武之人,难道看不出他拳法之浩然正气?萧家的人,何须操心,走吧。”
顺和凝神回忆之前招式,少时赞同道:“侯爷所言甚是。”
……
所有人只当文通醉里胡言,不曾想第二日,便告知天下,大摆宴席,行礼奉茶,收了阿查子为义子,随了文通姓文,名文查子。
述怀同沈是说时,沈是还没反应过来是谁。
“听说那小孩当年只是河边一个卖花灯的,而今也算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沈是一怔,想起冉娘死那日,单髻戴冠哭的晕头转向的小孩,原来竟是他,不过短短数月,已是相见不相识了……
述怀还道:“听闻洛江兴修到了尾声,约莫不出两月,便要回来了。”
“两月么?”沈是不再语,一只手在案上轻叩着,便是一日浮远。
……
文查子虽小,但也被众人灌了两口酒,眼下脚步轻浮,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大人怎么喜欢喝这种东西……
照旧行至自己的小单间,却见里面空空如也,才想起了,已是文大人义子,有大房子了。
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一边想着大人夫人对他这般好,一面又想着大人或许只是为了赎罪,又想到,大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文查子只觉得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内心痛苦不已。
行至半途却遇见了应监生,他相视一笑,便想离去。
擦肩而过时,却听应长望说:“你知道了吧,宣榜被换之事。”
缘何应长望会知晓呢?柳长泽第一见他时,便是放榜那日,劝他回该去的地方。
文查子惊诧,“你怎知晓……”
应长望拉着他跳上了围墙,文查子吓得不敢乱动,“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应长望摸摸他的头,“小孩隔墙有耳听过没?”
文查子眼见着那墙这般高,也逃不掉,便也不做挣扎,问道:“你不怨吗?”
应长望却古怪的看着他,“我考上了,我怨什么?”
“以你之才,不应是最后一名……”
应长望却笑道:“以我之才,应是秋闱第一名。小孩,你呢?”
文查子眨了眨眼,冥思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我,我自然也是秋闱第一!”
是啊,他的目标应是三年后的科举,文大人不管作何,总归是圆了他读书之梦的人……
突然他被应长望拍了下头。
他不解看去,只见应长望跳了下围墙,留他一个人在上面,他不知所措。
应长望在墙下骂道:“浑小子,敢和老子抢名次,今夜便冻死你!”
然后便走了。
文查子原也是个爽朗性格,不过寄人篱下之心重,不敢高声语,他看了下这墙,是没可能跳下去了,却见旁边还有一个高大的榉树,他看着失了会神。
前桂后榉,金榜题名。
心胸开阔了后,忽然也想明一些事,若是文大人换的宣榜,为何又要接他回府?想来官场不易,大人也有许多无奈,能有接他回府之心,定也是心存善念之人。
他又想起了温柔的夫人,他笑了下,如今他也是有亲人的人了。
文查子洒脱的从榉木上顺着爬了下来,手上还滑破了些伤口,但那笑容却回到了他应有的年纪,灿灿如桃夭。
应长望方从围墙后,慢慢走回了府。
他也不是闲的没事大发善心的人,只是觉得这个年龄便能考第二名的人,不应被凡尘琐事迷了心智。
正文 第136章 京城
沈是没想到只要他不主动,侯爷能两月不理他。
完完全全,像陌生人那种。
沈是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看着自己床头的萧,一怒之下,掰断了它。
气死了,自那日发现侯爷偷听起,他就没再碰过这个萧。
行嘛,侯爷真行,真就一次都没再来过了。
沈是咬牙切齿喊来了盛意,“去,给我买把全京城最好的紫竹箫来!”
盛意眉弓一挑,“萧?老爷不是说从此封萧了吗?”
沈是:“……”
如有冷水泼头而下。
不是决定好彻底摆脱那个人的影子吗?
却还是为了柳长泽的一眼青睐而动摇。
沈是默然将腰间别着的玉骨扇取下,犹豫一会放在了枕头底下。
“老爷今日不配扇吗?”
沈是淡淡道:“已是深秋了……”,随后拿上象牙笏出了房。
沈是早朝到的早,金銮殿还没有几个人,以至于他虽然和柳长泽隔着遥远的距离,此时却没有多少阻碍。
沈是的目光落在柳长泽的玉带上,他数了下,似乎收紧了一格,最近很操劳吗?
想来是为了西南之事烦忧,如今付家军抵达西南已有一月,在此之前边程与统帅便将阵亡将士黄沙埋骨,立碑悼念。所以留给付家军的任务并不多,重建西南,巩固边防,便也无甚可说的……
只是苦了剩余的三成萧家军,听闻没被付家军收编,而是四分五散的遣去了各个边境。
而今大齐兵力付家军一人独大,其余小将,终成散沙。文有柳元宣,武有付镇中,说句大齐姓付、柳二姓,竟也不算夸张。
沈是回想了下最初见付镇中的样子,脸上还有半道被夫人抓过的红痕,张口闭口仍是家国大业,浑身上下散发的藏拙守中的气息……
沈是微垂眸,殿内为数不多的官吏忽然同时朝向殿外,殷勤恭敬的吹捧道:“尚书日理万机,还来的如此早,真是勤恤体民,为百官之范啊……”
“与诸位相比,老夫已经来的很迟了。”付镇中身形魁梧,但语气却十分谦逊,仍是以往那幅中庸之感,却没人再敢小觑半分。
不一时,柳元宣也来了。
沈是仔细想想,随着威望权势的扩大,付柳两家,倒是越发勤勉,行事也越发谨慎宽厚了。
但动了皇权,还妄想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粉饰太平么?
沈是轻摇头,却见柳长泽正好看了过来,视线停留在他腰间,唇线逐渐下压,整个人像是一片阴云又添了一场暴风雨,脸色难看的要命。
沈是心中泛上隐隐的甜意,想着莫说是深秋了,便是冬日挂扇应也是极为风雅的……
却见柳元宣走向了侯爷。
沈是自嘲一笑,他一个故人影子,还承望被看见么,若他今日带的是把紫竹箫还差不离……
……
“往日侯爷都是踏着钟鼓之声来的,近两月怎到的如此早?太后若见侯爷这般懂事,定是欣慰不已。”柳元宣状若感叹。
柳长泽听到太后二字才抽回视线,“尚书和本候说话,便不用耍绵里藏针的把戏了。”
柳元宣轻笑,“数月前你弟弟娶亲,太后语重心长的同我说,小侯爷年轻气盛,让老夫好生担待。所以侯爷无论做什么,老夫都不会计较,但是也请侯爷顾念几番太后的苦心。”
柳长泽眼神一凛。
柳元宣走进了两步,像是长辈为后生开小灶一般,轻言两句,“自家子弟怨不得人,但侯爷若再阻老夫查沈少卿,老夫也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柳长泽手指跳动了两下,口吻却傲慢道:“你动得了他,还会等到今日?”
毕竟是圣上的人,撕破了脸,如何自处?
柳元宣摸着胡须大笑,“老夫曾听女婿蒋侍郎说过筑墙之术,说其方式千千万,有以木爲骨,夯土版筑,天冷时竟连冰雪亦能成屋,不知侯爷可曾见过?”
陆续人也多了起来,常尚书搭讪道:“冰雪做的屋子,那不是入春便消融了?”
柳元宣缓慢的说:“可不是落得个干净。”
柳长泽睨了他一眼,“凛冬将至,尚书有闲情,不妨一试。”
常尚书因着之前赏夜光杯的缘故,自觉与侯爷亲近不少,“侯爷这可是异想天开了,京城四季分明,虽有寒冬,但毕竟不是极北之地,平日里冻个河都怕掉了窟窿,怎能以雪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