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沈瑄禾

作者:沈瑄禾  录入:10-26


“何事。”柳长泽双手环胸的俯视着他。

“方才多谢侯爷相助,如此大恩,在下已在庆元春设宴答谢,不知侯爷可否赏脸?”

柳长泽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沈是追了上去,死皮赖脸跟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侯爷不给下官这个报恩的机会,下官会寝食难安的。”

柳长泽当他是空气。

很好有希望,换别人早被打了。

“侯爷,庆元春很贵,下官掏了一个月俸禄,才请的起一餐,请您纡尊降贵赏个脸吧。”

“若是不愿意,下官也只能每天试一试,静候侯爷音讯了,只是可怜盛意顺和,要和下官一同受苦了。”

柳长泽第一次听别人和他抱怨钱不够的问题,额角的青筋都起来了,他将手上的黑曜石丢了过去:“滚。”

沈是抓着手串,楞了一下,这是在给他钱吗?

柳长泽这个人也太别扭了吧,还好他已有所了解,于是一本正经的说:“既然有侯爷支持,下官日后一日三餐,皆定席位,等待侯爷大驾光临!”

柳长泽眉头拧成川字,怒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返京后逐渐白皙的手上,那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黑曜石,衬的那双手越发白皙莹润。

他很想把那破石头抢回来。

“再说一句,我就拔了你舌头。”

正欲继续走,忽然被抓住了衣袖。

他忍无可忍的想推开。

只见沈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像在问他:“去吃饭吗?庆元春的菜可香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琥珀色的光泽显得有些无辜。

柳长泽觉得烦死了,早吃早了事,他说:“仅此一次。”

正文 第27章 故人

这世上没有能难倒沈太傅的事情。

沈是膨胀了。

以至于敢不知死活给柳侯爷夹菜。

“你若是再管不好自己的手,我就替你废了他。”

沈是被噎住。

之前在崇明还夹过呢,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他看着柳长泽铁着脸,端起碗,满脸嫌弃的拿着白玉筷子,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放入口中。

了解了,之前没吃,现在吃了。

同人不同命,想当初,他还是沈太傅的时候,难得给柳长泽夹个菜,对方都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现在还要废他的手,大概老师就是用来敬畏,朋友就是用来插刀的,古人诚不欺我。

沈是做好心理建设,继续没皮没脸的找着话题:“昨日和翰林进士来的这里,虽然菜色不出奇,但品味实在雅致,不知侯爷感觉如何?”

“腻了。”

“……”

这天没法聊。

沈是放弃,随意说起来:“侯爷,可看好运河一事?”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沈是诧异:“侯爷一力主张新政,不怨我废了固价法?”

柳长泽约莫觉得他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夹了两口菜才说:“优胜劣汰,有好的自然要换。”

这么通情达理……沈是突然觉得柳长泽慈眉善目起来,这剑眉也不是剑眉了,是富贵的远山青黛,这凌厉也不凌厉了,是倒春寒的清澈湖水。

沈是得寸进尺的问:“那新政的借贷……”

柳长泽淡漠的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沈是没有,但是他要说:“有啊,之前说过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百姓做放贷人,官府配合约束……”

柳长泽饮茶清了一口,从鼻腔哼出声:“无稽之谈。”

很好,还是那张横行霸道的脸。

沈是放下了碗说:“其实侯爷也明白,推新政是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侯爷一出生便是人中龙凤,既不入仕,又不贪财,为何要一意孤行,去走这条千夫所指的路……”

柳长泽不爱在外用食,不知道他这么骄傲又别扭的人,是怎么样吃腻了庆元春,推行新政要和多少人打交道?向来痛恨柳家的他又是以什么心态,拉外戚入水的。时到今日,受外戚挟持,被言官唾骂,整日周转于权谋算计之间。

柳长泽可以不背负这么多的……

柳长泽没说话,只是又倒了杯茶,目光落在他脸上,像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沈是开口时,苦涩的笑了下:“咸和新政,是源于沈太傅年轻时大言不惭写的定国策吧……”

柳长泽顿了下,又夹了一粒白莲子入口,莲心已被去掉了,清甜可口,像太傅一样,都是好的回忆。

他口吻轻松:“没看过。”

沈是低了头,眼眶发红:“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咸和新政怎么会有这一句……”

桑弘羊的平准法,王荆公的青苗法,刘晏的常平法……这些变法革新,曾被世人烧毁的禁忌野本,被他一本又一本的收集,然后不知天高地厚的试图拼接成新的国论。他自知无解,自知弊病深重,所以被他一把大火烧去……

烈火吞噬着扉黄的纸张,那些他呕心沥血研磨了几千个日夜的想法,以及无能为力挽救大齐国祚的自责,一点一点煎熬着他。

“老师,你在烧什么?”

“一些荒唐言。”

“那老师为何流泪?”

沈子卿怔愣的摸了下脸庞,一手湿润,他低声说了句:“世间安得两全法……”

他烧的是一份救国,却势必会殃民的罪论。背后是压迫、腐朽、欺霸等一系列祸患。

用百姓之苦去换国家的强盛。

没有一个读书人能做到接受它。

沈子卿也不能。

可他深知这是拯救大齐现状最好的良药。

他做不到。

他一出生就是世家之子,不靠祖荫爵禄,凭借自身考取功名,最后位列三公,功成名就。深受百姓奉养,却不能替他们谋福祉,他无法将可以遇见的灾害加身在百姓身上,即便国祚飘摇,他只能不停的去解那些史书上的谜题,可他偏偏命短……

有时候沈子卿也在想,他可能是太懦弱,没有勇气去舍弃一生的荣耀,所以拿百姓做搪塞之语,藏住自己害怕从万人敬仰变成祸国殃民、声名狼藉的心。

大火将经纶烧成了一团一团的灰烬,这些令人咋舌的言论他从未让别人发现过。

柳长泽静默的陪着他,直到火苗熄灭,留下袅袅青烟。

回去的路上,倦鸟归林,流云散漫,柳长泽突然说了句:“老师想要的事情,我都会做到的。”

沈子卿闻言摇头,叹了口气:“你听话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很多年后,咸和新政第一次提出,和他最初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许多他无法解答的问题,都被柳长泽化解了,并且取其精魄,融会贯通,可是糟粕也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而他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隐藏的弊病,所以他笔伐口诛,甚至因为几点微不足道的相似,像被窥见了阴暗内心般,变本加厉的抵制……

可出自王荆公的那一句“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怎么会出现在咸和新政里面呢……

那分明是他已经烧掉的孤本。

他在死前看到奏折的那一天,才明白,是他害了柳长泽。

才明白,霍乱天下的人,是他。

只是他已身罹重病,无力回天,他懦弱的躲避着,不敢去承受这一切。他想要小侯爷长乐无忧,却害他走上这条孤寂的路,他想要盛世长安,却害的外戚干政,民不聊生……

而现在,他有两全法了吗?

柳长泽愣住了。

有些读过的诗书,是刻在血液里的,分散在你的习惯里,表达里,气质里,你甚至不知道出处。

他脸如阴云密布,走到了沈是身边,俯身贴在沈是耳边说:“沈大人,有些话,不该说。”

为什么不该说,因为怕天下人知道,死谏新政而青史留名的沈太傅,才是罪魁祸首吗?

沈是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颤,却仍是笑着说:“侯爷,一个人走很苦吧,柳家如此势大,不妨让我陪你走一程……”

“不必了,新政治国安民,而柳家——”柳长泽甩开他的手,生冷的狠厉:“我能让他盛,便也能让他——死。”

柳长泽离开了。

沈是在隔间一个人呆了很久,他思绪很乱,他利用太傅的一点情谊,去接近柳长泽。

但显然不够,柳长泽已经过分极端了,他抗拒任何人。

沈是只能看着柳长泽坠入沼泥,一点一点的下陷,面对岸上他伸出的手无动于衷,他想,他不应该伸手了,而是要买一匹马,系上绳子,抛给他。

告诉他,我能救你。

譬如,虞书远。

沈是买了一个白纱幕离,按照记忆里的线路,走了很久,走到一处荒废的院子,深色的门板一推,便抖落了一层灰,而地上还有一层灰。

沈是知道自己来对了。

院子里青苔遍布,蛛网结满了所有角落,水缸里荷叶枯死的只剩下一截杆子,飘荡着面上和大片霉斑混在一起。

他转入门庭深处,内侧摆放着不同的朝代的瓷器,连沈是这种老收藏者,都几乎分辨不出来,不过时间太久了,落满了灰。

沈是穿过继续往里走,在一面墙上敲了三下说:“虞书远,我知道是谁杀的徐青君。”

青色的砖墙渐渐旋开。

“是你,给我送的信?”

一声若悠扬婉转的黄鹂鸣唱,若幽谷山泉叮咚作响。

沈是面前出来一个故人。

她美的摄人心魄,皮肤白皙像圣山上最纯洁的一捧雪,嘴唇红的艳丽,羽睫纤长,青丝如瀑布般落下,唯有眼睛灰暗的带着死气。身上的衣服有几日没换了,保持着逃跑时的破损和污渍,双手手腕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整齐利落吓人,她走路时一高一低的,看起来脚也受了伤。

但你半分也感觉不到她的落魄,反而楚楚动人,更添三分怜惜。

“你的手……”沈是目有痛色。

不怪沈是这么紧要的时候关注点错乱,实在是这双手的价值,太重了。

虞书远作画,徐青君烧瓷,两个人在仿真造假上赫赫有名,鹣鲽情深。但是行踪隐秘,很少人能得到他们的作品,沈是寻了很多年都没寻到,还是偶然一次郊外作画的时候,碰上假扮男装的虞书远,两人较画法立意论了一番,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味,这才结交上了。

后来也曾在京城这间院子,小叙过两回,但她寄情山水,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便没再见过。

沈是在崇明一看到那个白瓷盘,便知道出自虞书远之手了。

只是没想到,重逢之时,物是人非……

举世闻名的国手已废,令人羡煞神仙眷侣也零落成单。

他亦不再是沈子卿了……

沈是悲从中来:“虞书远,你一贯不是最会藏的吗?怎么落得这个样子了……”

虞书远麻木的眼珠,艰难的转动了一下,她在这熟悉又疼惜的口吻里,忍不住颤了眼睫,像大雨淅沥时的一支芙蕖,被无情拍打的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这京城能找到她,知道暗号的,还有谁……

她抬眼说:“你是沈子卿什么人……”

正文 第28章 茶凉

沈是如鲠千言万语在喉,只能挤出一句:“门生……”

虞书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世间与她有瓜葛的都死了,旧友,爱人……她不发一言的往墙内走去,里头澄亮,一颗不小于太傅府的夜明珠放于室中,照的满地的瓷器碎片,触目惊心。

她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赤足踩过,留下鲜红的血迹……

沈是立即拉住了她的皓腕,突出的伤疤,像烧红的铁烙,烫在沈是手心。

“会疼……”

沈是走在了她面前,用衣袍扫开白瓷,牵着虞书远进去坐了下来。

虞书远本身是嘴角上扬的天生笑脸,此刻却嘲讽的要命,疼什么,还有哪里会比心还痛的:“谁杀得青君?”

沈是阖眸,不忍的开口:“自裁。”

室外响起来轰隆的雷鸣声,紫蓝色的光劈裂了黑云翻腾的天空,降下如洪流般的大雨。

“你胡说!”虞书远一下站了起来,她音调骤高:“青君……青君怎么会……留我一个人……”

“若他知道你受困孟府的真相呢?”

虞书远仍是不信,她质问沈是:“你是谁?孟洋藏了我两年,他怎么敢把这么大的把柄告诉别人!你怎么知道的!”

沈是说:“没有人能拥有喜爱,而不向外展露的。”

“什么意思?”

“前朝隐制青花缠枝莲白瓷盘,那是你独立完成的作品,你烧窑手艺欠缺,成品总是易碎,所以你一共做了三个,一个烧毁了,一个破了,还有一个给了沈太傅……而破的那个,我在贩卖私盐藏点,看到过。孟洋或许是觉得,你个人的作品没人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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