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有趣,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太宗皇帝攻打北汉国太原城久攻不下的时候,当时李烨就站在城墙上指挥战斗,面对强敌毫无惧色沉着冷静,使得冀军死伤惨重。潘仲勋当时心里那叫一个急呦,最后出兵行险招绕道从后面打开缺口进了城。李烨还在作战,后方他的皇帝北汉国主刘辉已经向冀投降了。主子都降了再无畏的牺牲也失去了意义,李烨最终放弃了抵抗。很多冀军冲上去就想把他碎尸万段,潘仲勋赶紧拦住。潘仲勋亲手俘虏了李烨,后来又在太宗皇帝的授意下到牢中说服他归顺。化敌为友,真是缘分。
李烨问过潘仲勋,“他们都记恨我,嫌我是降将不信任我,为什么大帅从不质疑我?”
“我们什么关系他们能比吗?当年□□皇帝夺了一众开国大将的兵权,其中却不包括我。我戍边二十几年两位陛下从未多说什么,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我表现好喽。所以啊不论是君主还是将帅最重要的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然轻则吃败仗重则丢江山。你要是不行陛下干嘛叫我去说服你归顺呀。”
现在他信任的人也正信任着他,他会因为这份信任在战场上心里更有底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潘仲勋越来越不安,眼看着已经过了正午太阳由南偏向西,目力所及之处完全没有李烨一兵一卒的影子。
“时间过了,我们走吧。”王利用冷冰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答应了老将军在此接应,怎么能走!”潘仲勋怒道。
“李将军说过了正午便不必等了,雁门关还等着我们……”
“时间哪有那么准的,万一出了点意外耽搁了呢,我是主帅听我的再等一个时辰!”潘仲勋回身大喊王利用不说话了。
这一个时辰过得极快,李烨的队伍依旧没有出现。
“主帅,时间到了,我们走吧。”王利用看着偏西的太阳说。
“要走你走我不走,再等一个时辰。”潘仲勋扔坚持不肯走。
“大帅,请你清醒一点,老将军没来要么是已经战死了,要么是他真的英勇无敌杀退了敌军也不需要我们接应。万一契丹军已经去追杀撤离的百姓了怎么办,我们该赶紧回去支援雁门关。对了,还有一种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李烨已经投降了契丹,那我们就更危险了。”王利用恶狠狠地说。
“不可能,你胡说,王利用你少在这公报私仇!”潘仲勋气得大吼。
“不是我公报私仇,是你在感情用事。你是西北主帅你要负责的是三关百姓的安慰守的是大冀的国门,不是他李烨!”王利用也提高了嗓门。
这次换潘仲勋无言以对了。
军队撤离了陈家谷口绕道向雁门关进发。潘仲勋走在队伍前面低着头把速度压得很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终于已经完全望不到谷口了他也死心了。
就在这时前方一人一骑向这里飞奔而来,到了潘仲勋面前马上的人几乎是摔了下来。
潘仲勋定睛一看来的正是都尉王昕,王昕气喘吁吁一脸兴奋地说:“报……报告大帅,所有百姓都已安全进入雁门关,之前赈灾被调走的五万大军回来了三万,其余的去支援云州了。”
“好,太好了!”潘仲勋喜形于色,他调转马头对还在发愣的军兵说:“雁门关的百姓已经安全了,我要回去接应李将军,愿意的就跟我一起去。”说完策马向陈家谷口的方向飞驰而去。
两千多人马前队变后队紧随其后,王利用勒马在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还离着老远就听到了战场的厮杀声,潘仲勋不断的催动着□□的战马。终于冲出了谷口,他看到这样一副画面,李烨和最后十几个冀军士兵抵抗着千百契丹军的围剿。
冬日西北晴朗的天空下,残阳如血,老将军白发如银。
潘仲勋带兵就冲过去,离得近了他大喊:“老将军坚持住我来了!”
此时的李烨已经筋疲力尽了,抱着必死之心打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忘记了时间和疼痛,心里只剩有杀人这一个念头。李烨的身上全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白色的战袍整个染红了。没了骁挞揽的指示谁还管要不要活捉什么的,这些契丹军也都杀红眼了,可老将军太勇猛了刚到近前就被他的金刀砍落马下。契丹军只能靠人多消耗对方,直到对方体力不支露出破绽。
李烨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就看到潘仲勋带着援军赶到了。他松了一口气疼痛感马上袭来,李烨向潘仲勋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释然笑容。
在李烨放松的一瞬间,一杆长矛向他袭来。
“老将军,小心!”潘仲勋伸直手臂,想用手中的□□替李烨隔挡。
已近在咫尺了,就差一点了……还是没有赶上。
潘仲勋眼睁睁看着矛尖刺透李烨的胸甲,刺穿他的胸膛。
“不,不!”潘仲勋大吼着押枪,把那个持长矛的契丹兵挑落马下。
潘仲勋冲上去扶住将要落马的李烨,他用手去按血如泉涌的伤口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本来可以……”潘仲勋哽咽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帅,是我没用,契丹主力已经杀向蔚州了。”喉头涌出的鲜血使他说话有些吃力。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都安全抵达雁门了,蔚州我已有安排。”潘仲勋连声安慰他。
“那就好,那就好,我对得起大冀死而无憾了。”李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别,别,不要!”潘仲勋扶着李烨的手不住颤抖。
“帮我给……”李烨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潘仲勋的手,然后伏在他肩上再一动不动。
潘仲勋看到李烨微闭的双眼,安详的面容,和他最后塞进自己手里已经背血浸透的玉佩。
“老将军!”潘仲勋抱着李烨的尸体声泪俱下。
天黑之前战斗结束,冀军全歼了余下的契丹兵,还拿到了死于乱军的骁挞揽的人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副将贺知行率领的五万大军已经进入蔚州城,发现城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辛苦跋涉了好几天又被李烨一通折腾的契丹士兵们这下可乐坏了,纷纷抢着占领自己看中的房子。住中原人盖的房子比住帐篷可舒服太多了,还有现成的炉灶做饭太方便了。
贺知行拦不住手下,只能嘱咐大家千万小心。他带着人住进了原帅府,又去各府库巡查,结果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此时伤兵和辎重也到了,他就让大家在城里好好修整,派出人去联系主帅骁挞揽请示下一步行动。
潘仲勋给了高阳一支密令,让他挑选了一百精锐士卒。百姓撤出城后他们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所有民居的稻草顶上浇上火油。随后一百人分成十人一组的小队分别隐藏在城内各处,城内那么大他们人又少又熟悉地形,想躲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行动开始,潜伏在各处的冀兵杀死熟睡中的契丹兵换上他们的衣服,然后举着火把到处烧房子,夜里的西北风那个一吹呀,不一会儿全城都陷入了火海。
契丹军鬼哭狼嚎的爬起来穿裤子,两个晚上被烧两次这谁受得了啊!想要救火就发现水桶都被扔进了井里,想逃出城就发现城门附近的火势最大根本无法靠近。
高阳带的人混在混乱的人群里,一边传捣乱一边有机会就杀几个人。
贺知行脑袋冒着烟从帅府跑出来,看着这场面气得直跺脚赶紧派人组织救火。今晚的火势和损失可比昨天晚上大多了,这些冀人真是够狠的。贺知行突然想到什么,大叫着不好冲向存粮草的地方。
高阳白天已经探查到契丹存放辎重粮草的位置,见这边搞得差不多了就带着身边的人往那边赶过去。
把守粮草的士兵看着别处着火也不敢离开,更加紧张兮兮守着这里。这院子原本是城里一家荒废了的戏园子,高阳知道有个隐秘的狗洞可以进去。借着嘈杂的背景音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院子,看着这里堆放的各种易燃物品就兴奋。
点燃的火折子被恶狠狠的一个接一个扔出去,“那么好的燕云不够你们待,还敢来犯我中原。烧死你们,饿死你们,冻死你们。”
高阳烧得正过瘾呢,先是听到身边几声惨叫,他想回头查看只感到一阵劲风刮来然后脖子一凉,来不及躲闪就被一把钢刀抹了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契丹穿着的将官站在他们身后,他对着那将官最后说了一句,“你们契丹人都该死。”就捂着脖子和同伴一起倒在了血泊中。
第1章 黄金台上意
咸平四年冬,十一月十八日夜。
从“子不语”传来契丹有意开战的消息开始,卢准就在政事堂值夜班了。这天一晚上,十几道边关的告急文书雪花般飞来。蔚州,云州,朔州全都遭到了契丹军队的大举进攻。卢准连夜把枢密使从被窝里揪出来陪自己想对策。现在的枢密使已经不是张逊了,换了一个靠谱点的叫伍玲的家伙。
伍大人连夜起草文书先回应三州,意思是我们知道了在想办法,你们先顶住。然后是从河北调兵的文书,这个必须等明天皇上起来签了字才能发出去。就算雷将军已经先了解到战况,按照规矩除非有皇上的命令再或者契丹军杀到跟前了,不然只要雷将军带兵踏出河北一步就算造反。
伍玲和卢准年纪相当以前没有太多交集,伍玲是东宫出身的官员,替皇上掌控枢密院和军队。他属于行事比较激进的,面对这种敌人狠狠地打回去就对了,在这一点上他和卢准很快达成一致。
早朝的时候皇上被卢准的汇报下得脸色发白,又被伍玲连忽悠带吓唬的签了调兵令。
“各位爱卿觉得接下来该如何?”赵德昌尽量长话短说,以免被听出来他在发抖失了帝王尊严。
三司使王定国第一个站出来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王定国是出了名的伪君子,就会些阿谀奉承的花言巧语把皇上皇后都哄得贼开心。“依臣看眼下陛下的安危最要紧,契丹人穷凶极恶我们应该迁都到蜀中荣城,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然后与契丹人讲和,蛮夷之辈不就是要几个钱讨口饭吃吗,我大冀何等富饶舍给他们点就是了。”
王定国说完文官队列又一个人站了出来是礼部尚书陈彭年,“陛下,我同意王大人的看法,但不应该去荣城应该驾幸江南。江南好风光啊,气候又好物产丰富还有许多北方见不到绮丽景观……”不愧是有学问的人夸起江南来舌灿莲花就差把古人描写江南的诗句都背一遍了,皇上听得心动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荒唐!”一声段喝打断了陈彭年也打破了赵德昌的幻想。是禁卫军都点检庞将军,“我泱泱中原大国岂能向蛮夷求和?此时与契丹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和平不是求来的,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话一出引来不少赞扬附和之音。
伍玲见状也来劲了正义凛然的指责起那些求和的文官,但他不很会说话,哪里吵得过那些两脚书柜,卖主求荣偏安一方对得起祖宗吗,对得起先帝吗,对得起万民吗,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
赵德昌看着从脖子红到耳朵的伍伶弱弱得问:“伍爱卿,真的要打仗吗?”
伍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昨天晚上卢准就跟他说不管有没有大臣捣乱皇上都会首先想要求和,他还跟卢准保证皇上不会那样呢。
“人家都提刀打到家门口了,您告诉我您是为什么觉得可以不用打仗呢?”伍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皇上。
“朕听说过以前□□皇帝想用金钱赎回燕云十六州,而太宗皇帝用武力攻打却惨败。”不知道赵延光泉下有知听到儿子说出这种话会作何感想。
“这能一样吗?”七窍生烟的伍伶向卢准投来求救的目光。
卢准出列向前一步,“陛下……”
皇上才想起来最会吵架的这位半天还没开口呢,他也是文官不知道会站在哪边。
“那些说让陛下南巡的都该去死,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您御驾亲征这一个办法。”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王定国和陈彭年这算是把卢准恨上了,连伍玲都震惊不已,这货憋这么一大招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嘛。
赵德昌咬了咬嘴唇起身就想走,卢准又向前一步拿出来当年扯太宗皇帝袖子的架势,赵德昌乖乖地一屁股又坐回去了。
“陛下走了臣什么时候再见到您就没准了,这些胆小的大臣自己不跑回去也要收拾细软哭着把老婆孩子先送走,让开封的百姓看到还不乱套了。契丹悬军深入看着来势汹汹马上粮草就跟不上了,我们明明能打赢的仗,跑?凭什么!臣以臣的身家性命担保您的安全,今天这里必须有一个结果。”卢准没有过分强烈的语气,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充满恐吓的眼神。
卢准心里是没底的,他真的没有足够能说服皇上跟他去打仗的理由。家国大义什么的道理谁都会讲,至于没有用嘛看看以伍玲为代表被气得发疯的主战派就知道喽。至于王定国和陈彭年之流卢准都懒得搭理他们,跟这些人吵简直跌份。这和以前那些破事不一样,这是要打仗了啊喂,你们能不能认真一点。唉,皇上终究不是当初的皇上了,自己也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反正这江山姓赵,要不要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局面僵持住了,主战派和主和派势均力敌,最后的决定权在哪里呢,大家跟着皇上的目光一起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毕舜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