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不能死。他想着柔然人应该会停下来吃饭的,这时候他也能休息一下。段绍文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他踉踉跄跄地跑着。
几个柔然人放缓了马的速度,落在队伍的后头,在马上啃着饼,喝着水,酒足饭饱后再使出马力,回到队伍的位置。他们依次吃了饭,而大部队没有停下来休息……
看到柔然人吃了饭又回到队伍中间,段绍文心如死灰。他真的没有力气了,直直地摔在地上,任凭马儿拖着他跑。
身体剧烈疼痛,但段绍文感到了一阵轻松。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竟然也放空了心。他想到了哥哥,想到了赵郁,还有吴瑄,穆长英,郑锴,慕容磬……
哥哥应该会好好的吧。看起来他们没有和柔然汗王交战,哥哥这么聪明,他知道有诈,会自己回去的吧。
长英也没有落到汗王手里,幸好如此。否则以她的个性,只怕立即就要寻死……如果长英在草原和哥哥遇上了,那有多好啊。哥哥快三十了,但因军务繁忙,他又常年在外,一直没有娶妻。如果长英和绍宁在一起……那样,难过的只有他一个人吧。
慕容磬,郑锴还有赫连舒,他们都是前途无量的,但是跟错了他这个主子……
吴瑄……他应该恨自己吧。
段绍文觉得身上的痛苦减轻了不少,他应该是要死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
“汗王,还是把他绑在马上吧。”吴瑄远远地看了段绍文一眼,对吴浔说,“他快死了。”
“怎么了,你舍不得他死吗?”
“不是。只是我们现在离王庭不远。如果遇上段绍宁,可以拿他当人质。”
吴浔厌恶地看了一眼段绍文:“也罢。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把他绑上吧。”
“等到了西庭,就杀了他。看着碍眼。”吴浔又说。
两个柔然士兵把他横着捆在了马上。段绍文失去了方向感,立时剧烈呕吐。他已经几日没有进食了,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吐完了以后,他稍感觉好了些,全身的疼痛又找上了他。尤其是左肩的箭伤。
他依稀记得,被刀剑重伤的人,需尽快剔除腐肉,用清水冲洗,然后再包扎上药的。否则,即使暂时止住了血,也会因为感染而死。
他浑身滚烫,不知是因箭伤感染,还是昨日的事,亦或者是今天着疯狂跑的几十里。
马匹剧烈颠簸,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但是他实在是太困了,即使周遭如何不适,他仍然在马背上睡着了……
夜幕降临,段绍文醒来之时,已经被安置在一处营帐,他的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听到脚步声,他心惊胆战。
见到是吴瑄,他松了一口气。但又很快警觉起来,他刚才居然忘了吴瑄也是柔然的人,也是他的敌人。
吴瑄蹲下来,给了他一块胡饼:“吃吧,别饿死了。”
段绍文狼吞虎咽,很快便把胡饼吃完了。他想问吴瑄再要一块饼,死了也当个饱死鬼。
但是再开口的时候,却带着哭腔:“吴瑄,你可以放我走吗,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你帮帮我好么,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吴瑄不知为何想要安慰他,“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
“可是,我已经很痛苦了。你们放我走好不好……我再也不来了,再也不到草原上来了。”
“这里不是我能做主的。”如果他能做主,他会放了段绍文吗?他也像知道这个问题。
“你放我回去,我就撤兵到关外。燕国还有十几万的军队,你知道吗?我失踪了,他们会来找我的。为我报仇。”
“草原广袤。两个人分开了,便是一辈子不相见。你的军队未必能找到西庭。哪怕段绍宁侥幸找到了汗王,战便是了,又有何惧。”
“我……我只想回家,我保证不来惹你们了。你让我走好不好,这里只有你能帮我了。”段绍文见无法说服吴瑄,一时语无伦次,“你要是放我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那里很暖和的,有吃不完的美食,有海瓜子,有扇贝……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官爵和田地好不好……”
吴瑄被气笑了。
“你放我走,我就给你官爵和田地。汗王如何待你,我能看到。你留在草原上,他会杀了你的。草原上,没有人能帮你。”段绍文不理会他,理了理思绪,却是一字一顿地说。
吴瑄心里一惊。他说的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到了西庭,二哥很可能会与他撕破脸,而那时没有人能再为他说话了。
“哦,你是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还记得吗?在细柳营的时候。刺客来了,你让他们杀我,却没叫救你。”
“呵呵,我自己会跑,不需要有人来救。”
“是啊,你从来没指望有人来救你。哪怕是柔然人真的到了你的眼前。还有一事,你们现在是不是在议事?他们为什么不叫你?”
吴瑄无语凝噎,吴瑄确实在召集部将商议,但没有一次是叫了他的。他们每次都要讨论好久。他也是趁着这个空隙,来找段绍文的。
吴瑄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寒意。他给段绍文松了松绳子。又给了段绍文一块胡饼,胡饼了卷了一把匕首。
“今晚子时,你如果能跑出来,我就带你走。”
“好。”
“左手边第十四个营帐,我在那里备马等你。”
☆、梦回心中的故土
段绍文嚼了嚼胡饼,虽然浑身上下疼痛不减,但有了几分力气。或许是见到他血肉模糊的模样,今晚没有人来打扰他。段绍文重新扎紧了衣服,他的头发沾满了血和汗,无力地垂下来。他不假思索,砍断了一半头发,以减轻身体的负累。长发落地,段绍文若有所思。
终是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某处。
草原的夜晚很静很暗。段绍文把匕首藏在袖子里,靠近门帘。透过缝隙,他看到帐外有三个值守的守卫,另有一些来往的巡逻兵马。
“几位大哥,我能讨碗水喝吗?”段绍文用虚弱的声音询问。
“水?我们都没水喝!哪能给你?快滚回去吧。”
“要不是守着你,我们今晚也许能睡个好觉。呸。晦气。”
“我有一个胡饼,是刚才那位大哥给我的。我可以和你们换。求求你们了,不喝水我会死的。”
“滚滚滚,别吵到大爷我。”
“求你们了……汗王看到我死了,会问罪你们的。”
“你闭嘴,安安静静的,还能多活两天。别来吵我!”
段绍文见说不通他们,只得先折了回去帐篷。他本想着将三个守卫骗进来逐一杀之,但是计划没能成功。
怎么办呢?
吴浔离开之时,天色未晚,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子时。两个时辰,他能相处办法吗?
过了一段时间,身上又剧烈疼痛起来,段绍文疼得满地打滚,不禁思考地喊起来:“哥哥!”
“哥哥,救救我!我好难受……呜呜呜。”
他喊的是段绍宁,但是三个守卫被吸引进来了,“干什么?”
段绍文虽然吃痛,但是找准了位置,一刀下去将三个守卫都锁了喉。
他用最快的速度,和其中一位体型相仿的守卫换了衣服,拿着他的剑提了一口气跑了出来。
“情况有变,快去请汗王!”他一跑出帐篷就对周遭的守卫大喊,“段绍文他死了!”
守卫们一听吃了惊,有人跑去找汗王,有人进入帐篷查看。段绍文找了一个空档,独自跑了出来。
第一个,第二个帐篷……还好,没有人发现。
第五个,第六个帐篷……“有人跑了,快追上他!”“是段绍文,他跑了!快跟着我去追!”
第八个,第九个帐篷……“你们快去牵马!帐篷里的人听见了吗?快出来捉他!”
第十个,第十一个帐篷……段绍文和许多人交手,敌人越围越多,他不敢恋战,纵起轻功,却不敢飞得太高。
第十二个,第十三个帐篷……敌人越围越多,他是要死在这里了吗……明明,第十四个帐篷就在眼前啊。段绍文闭上了眼,只凭借感觉来应敌。他知道,等那些人骑着马过来,他就再无机会跑了。
果然,他听到了马蹄声。
拼死一搏,倒也不亏呢。这次他绝不会束手就擒了。对不起,哥哥,下一次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有刀砍在了他的身上,虽然穿着那个守卫的衣甲,但他仍然出了血。一刀,两刀,三刀……
他渐渐地躲不开刀势了。
如果他真的血肉模糊,那哥哥就认不出他了吧。
真好。
☆、此事无关风与月
“手给我,上马!”
段绍文猛然睁眼,却是吴瑄。吴瑄挑开了守卫们的刀,骑马来到他的面前。
不加犹豫,段绍文伸出了手。
“风与月是柔然最快的马之一,能追赶上我们的没有几人。”吴瑄对段绍文说。
吴瑄早早做了准备,他所选的那条路很少有柔然守卫。
即使有,也被他一刀一个,无声地锁了喉。
马跑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听不到后面的喊打喊杀声了。段绍文回头看,柔然军帐的灯光已经很暗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吴瑄与段绍文同乘一骑,在草原上尽情地驰骋着。
“我带你去找定远将军,我们探查到他的方向了。你见到他,就安全了。”
“好。”
吴瑄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安慰这个人。
“有个事情你得答应我。燕国的功名利禄的我可以不要,但是你要记得自己的承诺。”
“好。”
“你知道我说是什么?”
“当然。对了,你们说的赵郁是谁?”
“赵国的细作。八岁的时候到白麓山庄卧底。具体身份我还没查出来。不过,你们长得很像,他该不会是你的兄弟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赵国人。对了,你们有没有……”
“没有。”
“哦。我以为你对他有好感,才留了他的。”
“第一次见面,我当他是燕国的栋梁之才;第二次见面,我就查到了他是赵国细作。就是这样”纵使对他有情,也不会……
“我也是柔然细作啊。”
“你不是。你是刺客啊。”细作和刺客有什么区别呢?也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吴瑄是来杀自己的,所以他对自己的一点点好,都能让自己满心欢喜吧。
“可惜上一次没打成。诶,我说,我的武艺在柔然中是数一数二的,咱俩放开干,你打得过我吗?”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的话,我们回国再打一场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对过去都看淡了。
“谢谢你救了我。”一阵沉默后,段绍文道谢。此次却是发自内心的。
吴瑄没有回答。
“你的马,风与月载两个人会不会有事?”
“你也太小看他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站在草原上面面相觑。柔然跑得最快的马此时倒在地上抽搐。
“离段绍宁的军队有多远?”
“挺远的……”
“你还走得了吗?”
段绍文摇摇头。吴瑄把他背到背上,“虽然背着你走,你的伤会痛。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抱着你走吧。
“谢谢你。”
两人早有了肌肤相亲,但是如此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交托给另一人的情况,却头一遭。
“你没带你的部下吗?”
“草原上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我要是独自走了,他们向汗王投诚,还能活命。若我带上他们,与汗王交战输了,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让他们帮我扫路,就是对我最后一次尽忠了。”
你是为了我吗?段绍文想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瑄背着段绍文走走停停。在次期间,段绍文换了身衣服,把浑身是血的铠甲换了下来,简单地上了药。
晨光熹微,天边出现了卷卷烟尘。段绍文看到了旗号。顿时泪雨如下,他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哥哥。你来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嘲天灾与人祸
“殿下!”段绍宁见到段绍文仍然活着,满怀喜悦。
“我是跟着尉迟照走的。不料尉迟照谋反,我和穆长英单独离队。后来我遇上了柔然人,与长英分开了。是这个人救了我的。他是柔然的四王子,此前已经向我投诚了。你们之前应该见过吧。”段绍文向段绍宁解释,虽然说得都是真话,但却隐去了一大部分内容。他本以为自己见到段绍宁后,会哭着扑到他的怀里,但是没有。他的心里平静如水,并无几分喜悦或哀伤。
“尉迟照谋反和遭遇柔然的事情,穆队主已经向我们说明了。他还说,你有可能已经落入柔然人的手中,于是我这几日加快行军,四下洒下探子,想要去救你。还好天佑殿下。”段绍宁大松了一口气,“殿下,你是从柔然人手中逃脱的吗?你知道他们在何处?”
“我不知道。”段绍文摇了摇头。一旁的吴瑄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如果段绍文向定远军指路,那么段绍宁就知道柔然军中发生的事了。这样的事,应该随风而去才好。
“王德虎有没有与你们汇合?”段绍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