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不会愿意的,她这一走会连累到家人。”段绍文想了想自己认识中的穆长英。穆长英有自己的亲人,她要是走了,这些人也会受牵连吧。这件事左右和穆长英是无关的,她也是受害者,但偏偏和他的死有关,王室是不会放过她的。
“他一被带到都城就要问斩了,我听军中的人说。还是带他走吧?有一命,总比一命没有要好。”吴瑄完全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他这不是什么冤屈,还有机会沉冤得雪。他就是和你的死搭上边了。”
“你说的对,之后的事之后再想。我们现在要是不管她,她就要被我们害死了。”段绍文一口一个我们,让吴瑄很受用,“所以,你现在有什么办法?”
要不说吴瑄是燕赵之地的大侠,武艺确实极好的,几下便带着段绍文窜到了穆长英的帐篷附近。
“她现在还中着毒,但是李大夫给他诊治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进去把她带出来。”吴瑄低声对段绍文说。
吴瑄趁着几个守卫换位之际,窜到了帐篷里,一下打晕了帐篷中的李大夫。
“穆长英,醒一醒。太子殿下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吴瑄拍了拍穆长英。
穆长英大病初愈,迷迷糊糊间点了点头。吴瑄背起他,透过帐篷看外面的情况,寻了一个机会窜了出来。
“你的武艺很好啊。”段绍文夸奖他。
“等你伤好了,可以和你比一比。”吴瑄有点小得意,他毕竟是混江湖的,眼神好,脚步快。吴瑄把他放下来:“喂。醒一醒。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我们回头和你解释。你有没有什么口令,可以让我们离开黑山军的?”
“千山万水间。这是右军的口令。尉迟照叛后,右军的一部分人马也在中军。我们之后没有接到新的口令。这条口令应该还有用处。”穆长英不明就里,但他对段绍文还是有几分信任的,而且她隐隐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与段绍文脱不了干系。
“好,我们试试看。想个半夜离营的理由?”吴瑄挠挠头。
“神机营做事,不需要向中军汇报。”段绍文挑一挑眉。
依照此计,三人竟然逃出生天。段绍文回想到这一切,感到隐隐不安,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他,故意放水,让他离开。
段绍宁……他对自己应该有半分情谊吧,或许,他不想让自己死?在马车上,段绍宁是否派了人在偷听?
哥哥,你会如愿的。等你坐到这个位子上,你就会明白我的所思所想。
“没有马啊,我们得走回去了。”段绍文悻悻地说。
“我知道一条小路能南下,我们不需要经过细柳营。”吴瑄说。
“走阳谷道吗?可是那是赵国境内。”段绍文想了想自己看到的行军地图。
“对。经过赵国再回到燕国。你没去过赵国吧?赵国挺有意思的,值得去看一看。”
“赵王很残暴。听说他把猛兽放到大街上,还不允许百姓攻击猛兽,好多赵国百姓无辜丧命。他还在国境内大肆搜捕议论他出身的人,抓到就杀。”穆长英说。赵王本是奴隶出身,跟着叔叔打天下,之后又夺了堂弟的王位。
“对,也不对。赵王做了什么事,传到燕国境内都变了样了。反过来也一样,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议论你的吗?”吴瑄偷偷笑。
☆、阳谷关内春风起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因为你的离开,段绍宁可能会迁怒你的家人。我们写信让他们暂时避一避吧?”段绍文对穆长英很上心,生怕再连累到她。
“到了赵国境内,就不好向他们传信了。殿下说你的亲人住在六镇?六镇是军镇,确实难办。”吴瑄皱眉。
“我从军以后,我父母就带着弟弟更名换姓南下了。他们原本是怕军中的人查来,发现穆家没有成年的儿子,只有一个成年的女儿。我只知道他们在青州,但不知具体的位置。”穆长英有些难过“他们放弃了军户的荣誉和田地……我也是到了军中,收到了家信,才知晓这一切的。”
“你的父母弟弟,确实为你付出了许多。我一定会替你谢谢他们的。”段绍文郑重地说。
“不用了,我们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你知道么?我从军是为了一时意气。家里给我说了一门亲,我不喜欢。其实那个人很好很好的……若不是我倔强,非要觉得自己很厉害,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段绍文向她道歉。
“没事,我们一起去赵国看看吧。我也想知道这个在燕国眼中的虎狼之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穆长英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三人靠着吴瑄从军中带出来的一壶水,走了三日,到达了阳谷关。这三人中,有两人都带着重伤。但不可思议的是,伤势几乎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行程。
“段家有一种药,很罕见。药效时灵时不灵的。”段绍文向他们解释自己体内的凤凰血,“不过,它救了我好几次了。我也是用这个药,让你回转的。”
吴瑄在半夜进入阳谷关,从路人身上拿到了水、食物和最重要的赵国通关文牒,然后出关交给他们。白天,他们三人拿着文牒入关。
阳谷关外十公里处,有一座小城,叫青江城,大约有近万人,生活着赵国的百姓。偶尔赵国阳谷关的军队也会在这里补给。三人正是在清江城中休息。
吴瑄已经知道穆长英的女儿身份了,对她十分佩服,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和他一样洒脱的人。吴瑄拿了一张简略的地图,只标记着赵国的几座大城和他们所在的方位。
“赵国都襄国我们是一定要去的,那里消息最灵通。燕国出了什么事,他们一早就知道。或许,现在他们就得到你的死讯了。”
“长安,洛阳,邺城,这三座都是北方大城,据说有数十万的人口,那该有多大!”穆长英的语气充满钦羡,他们的国都没有这么多人。
段绍文看了看地图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又指了指南方的几个城池:“南朝的国都是建康,还是杭州?南朝气象风物与北方大不相同,也可一观。”
“我也想知道,能织出绸缎云锦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穆长英也很兴奋。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北方我可以给你们做个向导。”吴瑄有一种多了一双弟弟妹妹的感觉,虽然他才是家中最小的那个……
“我们先去襄国,见识见识赵王。”段绍文拍板,段绍文看着二人,笑了。
草原上不愉快的记忆,二人都没有再提。
☆、绍文三人至襄国
三人走走停停,到了赵国国都襄国。此时已是盛夏,天气炎热。穆长英和段绍文的伤也基本上痊愈了。三人在酒楼里吃酒。
“你听说了么?燕王的太子在草原上死了,燕王又立了个太子。”
“喂,燕王的那个太子,本就不是燕王亲生的。去年春祭,群臣上书,想要罢黜他。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竟然逃过一劫。这下好了,命也丢了吧。”
“就是就是。谁会在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传位给外人哟。我若是那个太子,还不早早告罪,自己把位子让出去咯。”
“哈哈哈哈,你看,就你这怂样儿。燕国的王,那还不是八辈子的荣华富贵呀,说让就让了?”
段绍文在一旁听得真切。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父王,但是父王如此相信他,爱护他……
或许,父王只是想让他从太子之位上退下来,并没有想要对他赶尽杀绝?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仁慈吗?
“还有啊,燕国尉迟部叛乱了,定远将军三下两下就把他们对付了。还以为这个尉迟部,能动摇一下燕国的根基呢!”
“这件事古怪啊,古怪。有人说,燕王病得快死了,燕王太子又命丧沙场。谁知道,燕王竟然是装的!”
段绍文心中警铃大作。他原本以为父王寿数已尽,故而让他开府,再让他主持朝政。现在看来,父王真的只是利用自己做一个局?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既能让他从太子之位上退下来,又能让尉迟部原形毕露。段绍文听不下去了,起身回到房间里。穆长英和吴瑄也跟着过来。
“燕国的现状,有劳你们帮我打听打听,越详细越好。燕国赵国千里之遥,很多事情传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味了,不可尽信。”段绍文对着二人说,却是安慰这自己。
穆长英欲言又止:“好。”
“行。燕国的事情已经传遍襄国了,这里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讨论。打听情况不难。”吴瑄说。
穆长英和吴瑄告辞离开,段绍文想了一想,跟上穆长英。而穆长英跟在一对卖菜夫妇的身后。
“哎你说,我们赵国会不会去打燕国啊?他们的太子刚死,又经历了一场内乱。”
“老太婆你懂什么呀。燕国有这么好对付吗?说不定,他们就设了一个局,等我们进去呢。阿大还在军中,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当然明白了!可是谁知道赵王怎么想的!”老太婆突然一梗,扭头看看,害怕自己说赵王的坏话被人听了去。
“不过话说回来,赵国和柔然交好了,这可是好事啊。”
“西柔然和赵国称兄道弟,东柔然和燕国你侬我侬,真是不错。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到草原和中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话了。月末,柔然的使者是不是要来襄国?看看去?”老太公说。
段绍文扭头离开。穆长英感受到他走了,也跟着过去。
“殿下。”
“长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长英一心护卫殿下……”
“我在想,是不是父王让你保护我的?在尉迟照营中,你很快认出我,然后三番五次地救我。还有这次离开中军,无人阻拦我们,也无人多问……”是不是父皇的意思?
“殿下,还是瞒不过您。您说的不错,我在黑山三军大比之时,就被定远将军察觉到了我的女子身份。他没有申张,只是让我带着他的书信到棘城,向陛下禀明实情。陛下他没有为难我,而是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保护殿下。陛下给我了一张你的画像。当日在神机营,我虽没有马上认出你。但是后来细细想来,我知道你就是我要保护的人。陛下还告诉我,要当心尉迟照。于是我在营中多方查探,总算来得及在他作乱之前找到你,带你离开。”
“就这样吗?陛下还有没有对你说别的话?”
“保护殿下,小心尉迟照。就是这么两句,别的再没了。”穆长英摇摇头。
段绍文心中说不出的感受。他的父王,竟然是如此地老谋深算。说他狠心,他用自己做饵,几次让自己陷入绝境,还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可说他良善,他也命令黑山三军大比的前三甲来保护自己……
“罢了罢了。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段绍文心中郁结,但他明白不该迁怒于穆长英。
“陛下让我保护您。我跟着太子殿下。”
“不必了,我早已经不是太子了。你保护一个普通人,没必要。”
“殿下……对不起。”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几次连累了你。你走吧,世界这么大,你去哪儿都行。回去看看你的父母吧。”段绍文原本只是想问清情况,并没有打算让穆长英离开。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燕国太子了,何苦再连累她呢?
☆、襄国暗夜猎人营
穆长英含泪离开。段绍文一个人回到酒店。不一会儿,吴瑄也过来了。
“大概情况,和我们下午听到的差不多。因为你死在草原上了,燕王就立了段绍云为太子。至于段绍宁,他把你害死了,自己的官也丢了。燕王大张旗鼓地查尉迟照的事,尉迟部忍不住举旗造反了。然后,燕王火速任命段绍宁为大将军,段绍宁很快就打败了他们,官复原职。你父王他身体还行,看不出来是非要你代领朝政的样子。”吴瑄打听明白了情况,向段绍文说明。
“我知道了。”
“你也别太难过啦,至少你现在还活着对不对?哎,穆长英呢?她回来了吗?”
“我让她走了。”
“啊?”
“她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们也不方便。你总不能娶她,对吧?”段绍文瞪了吴瑄一眼。
“好吧。“吴瑄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兴致,“我本来呢,想带她去这襄国好玩的地方。保准你俩都没见过!”
“青楼还是赌场?”段绍文提不起兴趣。
“嘿嘿嘿,到了晚上,你就知道啦。”吴瑄坏笑。
月黑风高杀人夜,襄国地下猎场。许许多多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在桥边拿了签,鱼贯而入,无人做声。段绍文和吴瑄穿着黑色斗篷,带着面具,加入这一死神狂欢。段绍文记着吴瑄对他说的话,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声狼啸,段绍文暗呼不好,赶忙抓住吴瑄的胳膊。吴瑄轻轻地抓住他的手放下,给他使一个眼神,叫他安心。人群聚在一处面山背水之地,山上有火把照出的光。火把一个个亮起来,写出了几个字。人群短暂地骚动起来。
段绍文看不懂这些字,用眼神询问吴瑄。
“他们要求找到那个拿着麒麟签的人,杀了他。”吴瑄轻声对他说。猎人营实际是一个杀手营,据说背后是赵国皇室,但真假不得知。猎人营三月一开营,邀请的都是各地小有名气的高手,吴瑄在赵国颇有声名,故而也接受到了邀请。除了邀请信,猎人营给了他三套衣服和面罩。在此之前,吴瑄并未进入过猎人营一探究竟,只是听道上的朋友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