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要冲入人堆里取敌将首级的厉国士兵刚刚格挡掉身边七七八八刺过来刀剑,抬眼便看到这一景象,骤然一呆,随后忽然反应过来,目光中带了一丝惊喜,猛地望向利箭射过来的方向,大喊道:“林辰疏?!”
附近的狄夷军闻名立刻色变。
那厉国士兵却已经看到了山坡上的人,只见在他们战场所在的远处三丈高的山檐上,有一红衣青年执弓而立,如此远的距离无法看到那人真的面目,可就那熟悉的身姿,被山风掠得飞舞的红衣,不是离开的定北将军林辰疏是谁?
陈殊站在山边,属于自己的容貌一层一层被林辰疏的容颜重新掩盖,他举臂拉弦,又是往军中一箭射出!
这一箭的方向是红缨枪所对峙火器炮兵,箭势从上往下俯冲,带着厉啸而过,不仅直接洞穿魁梧士兵的军甲,箭气更是荡然扫过阵营,竟将附近的炮台硬生生地掀翻。
“轰!”炮台原地轰向地面,顷刻被炸飞炮口,四处疯狂爆炸。
手持红缨枪的女子见此番景象,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忽地看到那疯狂自燃的箭羽,与一片狼忽然也明白过来,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林大人!!!”跟在她身边,已经有青年惊呼出声,兴奋地喊道,“林大人回来了!”
女子亦跟着露出笑颜。
陈殊一眼扫过盗骨、程妍妍、杨戊的近况,已然搭上第三支箭,目光慢慢地往狄夷军旗处看去。
狄夷军旗之下有这次坐镇的主将,但他站在高地,此时看到炮台炸开,似已经注意到山坡上的异况,正在整军簇拥着马匹,不断地往战场后方撤去。
他一退,军旗也跟着移动,有狄夷士兵见这修罗地狱,皆已萌生退意,此时惶惶然看着旗帜移动,面上纷纷露出退意。
陈殊面无表情,他手中劲力吞吐,往那最远的军旗处拉开弓箭。
“嗡——”箭出弓弦,弦音震荡。长箭再度带着慢慢起燃的火色,向着狄夷的主将发出锐利的呼啸声。
有血团在簇拥的兵群中溅开,远处代表主将的军旗轰然倒下,只剩下一路被箭洞穿的尸体。
“是林主帅!林主帅回来了!定国将军回来了!”三次箭发,让厉国的军队顿时沸腾起来,他们看到狄夷将领一个一个倒下,又见炮台自爆,军旗被斩,士气顿时大震。
南面的厉国军队喊杀声响彻云霄,彻底往北面的军队碾压过去。
陈殊见状放下弓箭,重新拿起身边的佩刀,他心血澎湃汹涌,此时却在山坡上岿然,目光往千军万马看去。
“你要入阵杀敌,那我与你一起。”耳边忽然传来解臻的声音。
陈殊抬起眼讶然地看向解臻,他看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岩边,与他一道看着山谷这场生死决战。
男人身上穿着玄衣,手中已经有长剑在手。
“可是你……”陈殊刚想说他身份珍贵,不宜在此时露面,却见解臻微微一笑,手中已经多了块黑巾,抬手慢慢地系在面上。
“……”男人的容颜很快被黑巾遮掩,看得陈殊哑然。
“走吗?”解臻系好面巾后,抬眼往他看来。
陈殊当初第一次偷偷潜入皇宫之时也是以巾蒙面,只是现在的解臻比当初只会轻功的他要强多了,陈殊看着解臻忽然低低笑开。
他和解臻的日子或许已经时日不多,但有解臻的陪伴,至少在他离开之前,他都不会再感觉到孤单。
陈殊看着解臻目光如潭水清澈,他点头,忽地撩开衣袖,将里面的银甲护腕一个接着一个束好衣袖。
银甲护腕里面,有男人的祈愿,他将永远也不会再忘记。
陈殊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衣袖,目光直视着眼前天地。
“好,我陈殊愿与君,同袍。”
*
狄夷王遇刺,狄夷党派出现缝隙,有二王子意图行刺谋反,狄夷王得知此消息后不敢大意,暗中召回之前派往厉国边境的三万人马回援大都。但此事信息被窃,莫名走露了风声,被厉国驻守昱北关的军师葛期得知。葛期立刻调请五万人马,于狄夷军队撤军之后围杀而上,狄夷立刻部署回击,两军在狄夷境内回马镇外的溯原盆地交战,双方参战人数先后多逾十万,规模巨大,被后世称为“溯原之役”。
在溯原之役一战中,狄夷大败,原本留在边境驻守的军队在这一场战役中折损大半,不仅主将、指挥皆被斩杀,失去领导的狄夷士兵更是被厉国杀得四处逃散,最终溃不成军,大部分士兵被厉国俘虏,除了往大都撤回的三万士兵,当初调往边境的十万大军竟然只剩不到一成。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战役中,不少厉国士兵曾看到天现曦光,有剑从天边飞来,剑光绕军而现,乍开乍隐,似有天神相助。厉国主帅林辰疏失踪一个多月后,亦在此战中现身,更是以雷厉风行的三箭定下战局,随后一袭布衣杀入战场,让厉国军队士气空前高涨,奋起杀敌,铸就厉国铁血诗篇。
此战有人得胜有人忧愁。狄夷王得知此军报后盛怒不已,他有旧伤在身,连日又受多次打击,终于重病不起,危在旦夕。
而此时,陈殊和解臻已经回到了昱北关。这一战陈殊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葛期、盗骨、杨戊等人的意料,他刚一进城,立刻就被众人围住,就连荆楚听到消息,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止不住嘘寒问暖地关心。
第154章 委托到了
陈殊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心,他愕然地看着身边的人,只道自己这一趟去了狄夷解决诡云谲的事情,省略了解臻和自己在丘镇以及后来发生的点滴事迹。
但当他说起刺杀诡云谲的时候,盗骨等人还是倒吸一口凉气。葛期打量着陈殊道:“难怪我收到消息称国师府一夜倾塌,原来是林主帅的手笔。狄夷这次失去国师,狄夷王又伤到根本,应该再无暇顾及边境。我们这昱北关或可安定个四五年了。”
杀诡云谲其实是解臻所为,但解臻贵为帝王,并没有打算揽下功劳,这杀诡云谲的名头自然全让给了自己。陈殊听着微微一顿,抬眼往解臻看去时,只见男人正站在远处,低眉看着旁人呈上来的密报。
他黑衣凝立,似乎察觉到陈殊的目光,很快抬眼,向陈殊缓缓展颜而笑。
陈殊的心忽然如针刺过一般,难受又难舍。
解臻出事的近两个月的时间,葛期和禾闻策找了一个和解臻身形相似的士兵佯装皇帝,假扮在幕后稳住军心,硬是将压力扛了下来。此时解臻回来,自然少不得一堆的事情需要处理,好在解臻散魂后重新聚魂成功,已经彻底记起了以前的事情,处理事情也并不算棘手。
溯原战中狄夷兵败,剩下的残军已经对厉国构成不了威胁。解臻留在边关五日,御驾与陈殊一起清扫一次尾场,便启程先率着一部分士兵返回京城。
他是厉国的皇帝,四个月前因边关危急而亲自出征北关,而今形势已定,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反是京城朝中千变万化,需要他重新回归坐镇。
陈殊身为定北将军则留在北关善后。他按照葛期的意见将原来的塞北军和后续的部分援军重新编排,化分三营,部署各营将领。期间又率军出击敌夷,将原本打算重振旗鼓的敌夷残军彻底打散,令其短时间内再无作战的能力。
狄夷的军队被陈殊打得毫无脾气,再加上大都局势不明,连边关将领站队都是个问题,这些狄夷留下来的军队到后来一听到林辰疏的名字就直接撤兵十里,不敢再对抗。狄夷王见边关连连失地,不得不派兵求和。
陈殊写与解臻一封书信询问意见,书写至一半忽然呕血,落得信纸红斑点点。陈殊看着纸张一会儿,终于还是沉默地将纸焚毁,重新拟了一份,飞鸽寄往京城。
解臻的信很快也跟着回来。信上说了和议的要点,而后面一张纸则俱是询问陈殊近况的,末了还提及等陈殊回京城的事情。
还有那幅没有画完的画。
陈殊看着满目水光,他坐在案前来来回回看了一个时辰,这才悄悄地将信收了起来,吩咐葛期和众将准备和狄夷谈判。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狄夷前来谈判的使者是狄夷的九王子乌延珀。比起狄夷一别,乌延珀此番来到边关已经有了身份,他看到陈殊后说了一句“能见定北将军两次风采,乌延珀何其有幸”,便应下厉国所有大大小小的条款,签下和解书,带着书约和手下离开。
乌延珀这一手让葛期等人略感意外,众人又忍不住看向陈殊,心想这人难道与林辰疏见过面,为何要说是两次风采?
不过不管乌延珀怎么奇怪,狄夷退让,总归是件好事。
此时离解臻离开北关又已经过了两个月,最严峻的寒冬已经消逝,北关冰雪融化,万物重新复苏,已有春意悄然而至,天上时有飞鸟扑腾而过,地面碧草开出嫩芽,令暗沉的塞北多了几分亮色。
陈殊清点完手下的将领,终于施发号令,启程返回京城。
一路上人马浩浩荡荡,再循来时的道路往回走去,然而人的心境已然不同。陈殊看过沿途风景,当时曾经心想着能够快点离开解臻,而现在只恨不得就此插翅飞回京城,重新见到那个一直在等他的男人。
只可惜,他的时日可能已经不多了。
陈殊白天随军前行,晚上一人独自面对灯火。倒是有盗骨不讲究,时不时带着荆楚来看他,将他的帐营鼓捣得聒噪,快临近京城的时候更是来得更加频繁,来的时候也是喋喋不休。
“林大人,你说你这次军功盖世,皇上会嘉奖你什么?”
“我刚刚听外头的人说起,说这次皇上回京后又清了一批乱臣,听说官位上还会有大动作。”
“林大人,林将军,你到底在不在听?”
“什么?你说我不守军纪?冤枉啊!我真的没跑出去,真的只是无意间听到的啊!”
“啊啊啊楚妹子!快劝劝你哥别打我!”
“……”
盗骨在陈殊营中闹得鸡飞狗跳,陈殊却忍不住笑笑,还是给了韩珩一个面子,没有当着荆楚的面真的像以前一样将韩珩绑起来。
韩珩喊归喊,第二天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到军营里面跟着军队行军。他是最普通的步兵,好在本身功力高强,即便被陈殊怎么抓起来教训,隔日还是脚下生风,没有落下队伍。
行军一个月后,京城即将在眼前,陈殊下令命大军驻扎在城外。军队休整一夜后,陈殊第二日率千人将士准备进城,但到了京郊外后,却见原本通向城门的大道上人流稀少,完全不同往日的熙熙攘攘。
众将颇感意外,众人向城门又行了一段路程,忽见远处有京城护军一字排开,军中有人执旗,上有皇室“解”姓字样,正迎着风向他们展开。
皇旗飞舞,忽地一声鼓领声而起,紧跟着数百大鼓隆隆大作,在地面上激荡回响,让人不禁热血澎湃。
从北关回来的将士立刻循声往城墙上看去,却见城门口站着无数官吏,小到四品官员,大到尚书翰林,人头黑压一片,正看着他们骑马凯旋归来。
城前城下数千道目光交汇。
战鼓擂擂,百官出行,如此声势,当有帝王亲临。
陈殊见状,亲自带领身后将士来到城墙正前方。他今日穿着红襟银甲,衣摆随着风声飞起,驱马来到城门面前,解下头上戴着的银盔凤羽。
他的目光开始看向城门口,一遍一遍地寻找着男人的踪迹。
“定北将军接旨。”也就在这时,忽地鼓声息止,一声嘹亮高亢的声音响起,是解臻随身内侍总管洛总管的声音。
这时候颁旨……陈殊微微一愣,一步跨下马匹,正要跪地领取,却听洛总管的声音再度响起,让他止住了动作。
“林将军,皇上说你不用行跪拜之礼。”洛总管道。
他此言一处,无论是城门口的文武百官,还是城外归来的将士都面露惊诧,各自互看了一眼。
天子面前能够不行礼的很少,本朝只有林辰疏有此特权!
洛总管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他朗朗道:“京城林辰疏,承元二年列榜眼之位,护驾有功,后司六品青山刺史一职,破齐氏谋逆一案,次年升任四品廷尉少卿,替朕解承山之围,后任三品御前侍卫,尽忠职守,于边关告急之时,挑起定北大梁,率军出征北关,告捷而归。林卿为朕效忠,身先士卒,鞠躬尽瘁,为国立下赫赫战功,解救危难,恩泽国与百姓,故此,特封林辰疏——”
——敬宁侯。”
洛总管的声音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众人越听越惊讶,当听到特封之时一个个都提起耳朵,再听到“敬宁侯”时,俱是无比惊诧。
林辰疏战功卓绝不假,但那敬宁侯可是个、可是个……
直至尾声带了“钦此”二字,才有人反应回来,林辰疏被赐的是异姓侯!
古来异姓侯都是为国立下战功之人,若论起地位绝对比宰相、太尉等辅政大成还要高,林辰疏不过二十多的年纪,竟然在此就被册封为侯王!!!
当今的皇上竟待林辰疏如此丰厚。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低头作揖的红襟轻甲男子,有震惊、有好奇、有羡慕、有嫉妒,亦有了然。直至城门口众臣忽地让出一条道路,有一玄衣男子从中走过。
陈殊还在低着头看着地面,忽地看到有一只金边黑靴伴着衣摆的动静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慢慢地看向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