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没错!”“正好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请将军出山,带领我们重塑辉煌!”
……
一片空前的混乱之中,谢忱舟双手拄着下颌,做若有所思状。不知怎么的,她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场景:
西南军政府议事厅中,底下文臣武官们乱哄哄地讨论着什么,端坐首席的沈长河以手支颐,时不时打个哈欠、时不时放弃装深沉加入骂战之中——沈长河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加毒舌,年轻时又比现在更加“狂妄”,因此骂起人来虽不带脏字却令人印象深刻。不过很奇怪的是,他训斥别人的时候却并不令人生厌:这大概要归功于他那倾世无双的容貌,又或者,被他训斥的人本身就令人讨厌。
——年少的谢忱舟如是想着,大大的眼睛在门缝之间好奇地往里面偷瞄。虽然她非常确定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长河还是发现了她的存在,并且忙里偷闲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哦,天哪……是心动的感觉!十四岁的谢忱舟对着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绿眸,如是想。
时移世易。如今她坐上了他的位子,模仿着他的样子,试图成为他那样的“天生领袖”。然而现实却让她如此寂寥无助,她迷茫着,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
如果是他,面对如今时局,又会做出何种选择?
“我要参加下一届总统选举。”
平平板板的一句话,却令在场众人瞬间哗然!不少人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于是谢忱舟又重复了一遍:“段焉总统十年*任期已至。我,现任合众国特情部部长谢忱舟,将代表复兴党参加下一任总统大选。”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别喝那杯茶!”
门被撞开了。身着和服的女人疯了一样向他扑过来,一把将他手中的茶盏打翻在地,碎作数片。沈长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唤了声:“……玲奈?”
此女正是伊藤玲奈。她疯疯癫癫了十几年,无论用什么药治疗都不见好转,久而久之连沈长河都放弃了彻底治好她的念头;可是今天的伊藤玲奈,却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正常人。
“有毒。”伊藤玲奈指了指地上四散的茶水,神情十分惊恐。沈长河先是怔了一下,才失笑道:“别怕,没毒的。”
这回,伊藤玲奈的注意力终于转回了他身上。她眨了眨眼睛,保持着扒在他身上的姿势,抿着嘴角小心翼翼地说了句:“你是沈大哥吗?”
她居然记起来了……?
沈长河收敛笑容,沉默着点了点头。伊藤玲奈又问:“我姐姐呢?你看见她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沈长河实在无言以对。可伊藤玲奈仍在继续追问:“沈大哥,你看到我姐姐了吗?我们走散了……我看见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后来又消失了……你看见她了吗?”
“先生!你看见玲……”与此同时,索菲亚也非常适时地去而复返。见状,她一边轻声安抚着喋喋不休的伊藤玲奈,一边满怀歉意地看向沈长河,后者则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结束了短暂的“懦夫”生涯。
然而,麻烦总是围绕着他——没过几天,西开大学那边就传来了坏消息:
一部分学生因为参加了“非法”的地下集会活动,被当地政*府逮捕了。
“老师,求您想想办法,救救他们!”无论私下或是公共场合,学生们都习惯于称呼他为“老师”而非“校长”,这次也不例外。虽然大家都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般地走个程序,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贯落魄且懦弱的“易先生”这次竟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
沈长河是一个人去的警局。他进门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为大秦公民服务”七个鎏金大字,周围宪警和普通百姓进进出出,并没有谁把目光过多地停留在他这个佝偻着腰的中年人身上。
到了前台,负责接待的宪警正忙着抄笔记,头都不抬地冲他一摆手,语气相当不耐烦:“今天领导视察不接警,办户口、失物招领到三号窗口,没别的事儿改天再来!”
沈长河轻轻咳了声,语气谦卑:“我是来给人办取保候审的。”
“办取保啊?咋不早说!”宪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啪”地把登记表拍在他面前:“先填表,然后右转小门儿……等等?”
他对着沈长河看了又看,犹豫着问道:“外国人?”
虽已易容,可异于秦人的立体面部轮廓却是遮不住的。沈长河捏着自己的通关文证在他眼前一晃:“我是秦人。”
“噢,那你一边儿等着吧!”宪警一句话就将他打发到了旁边一排座椅上。早前就在排队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声好心提醒道:“哎,哥们儿,你这么老实干嘛?要是外国人就能优先办事了,还省得排队。信不信,这要是外国人啊,就算丢块儿抹布咱大秦国的警*察都能给你叼回来!”
对于他的“好言相劝”,沈长河却只是腼腆地一笑,并不搭茬。不知等了多久,总算是轮到他了,在例行问话之后,宪警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中年男人:“你想保释这些乱*党*分子?”
“他们是我的学生。”
沈长河陪着笑道:“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难免走偏路,还望官爷体谅,代为通传……”
话没说完,就被扒拉了一个趔趄。宪警瞪起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嘴里骂骂咧咧的:“放你娘的屁!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犯的可是叛国重罪,你想给他们保释,那就是他们的共犯!去去去,趁咱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麻溜儿滚!下一个!”
“等一下。”沈长河倒是不慌不忙,不动声色地往他手里放了一样东西,然后用力地帮他握紧了手:“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官爷,就劳烦您体谅一下我这为师为父之人的苦心,拜托了。”
宪警瞄了一眼手里的一千两银票,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道:“那你先到一边儿等着吧!一会儿叫你。”随即起身就往楼上走去。趁着下一个人没进来,沈长河好整以暇地翻了翻他摆在桌面上的笔记本,映入眼帘的是歪歪扭扭一行字——
贯彻落实第XX次公民大会讲话精神,坚决拥护段大总统对合众国的绝对领导!
“……”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沈长河轻叹一声,不置一词。不多时,宪警也从楼上下来了:“易风是吧?跟我上去。”
这一次,接见他的是个看上去有些品级的官员。他一见沈长河,便立刻殷勤地替他把椅子拉了出来,一边点头哈腰道:“您就是开我国民办私立大学先河第一人、名扬海内外的易风易先生吧!哎呀,久仰久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您请坐!”
待沈长河落座,这人又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唐涛,西北行省宪警厅厅长。哎呀呀,易先生您来我这里怎么没事先知会老弟一声呐?倒叫不识泰山的属下唐突了您,老弟我多过意不去嘛。”
沈长河微笑着看他表演完毕,这才不紧不慢道:“唐厅长,您刚才这番话实是折煞在下了。孩子们年少无知犯了些小错,若唐厅长既往不咎,便是对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定会千百倍报偿于您。”
“这个嘛……”唐涛似乎犯了难,双手交叉握于面前:“实不相瞒,老弟我是真心不想跟一群半大的孩子过不去;可是您也该听说了,现在段大总统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肃清’□□运动,一时半会儿根本消停不了。您的学生暗地里加入地下非法组织,实在是撞枪口上了,谁也救不了啊!”
沈长河想了想,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字,诚恳道:“一万两白银。”
唐涛垮下眉毛,哀声连连:“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跟您交个实底儿吧易先生,您的学生参加的是‘复兴会’,这可是现在国内第一反叛组织复兴党的分支!上头下了死命令,凡是牵涉其中的人都决不轻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走一个!”
“……”
良久的沉默。终于,再次抬起头来的沈长河疲惫地笑了一下,缓缓开口:“请让我见见他们。”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被捕的学生大约有十几名,情况比他预想中要乐观一些。在匆忙的安慰被宪警们强行劝止之后,沈长河灰头土脸地走上了回家的路。面对其他学生失望的目光,他倒并未显得有多么窘迫或是尴尬,而是若无其事地把他们都打发回了家,并且开玩笑似的做出承诺:
“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会让你们的朋友全都平安归来。”
第三天,他再次默默地独自去了警察局;当天夜里,被抓的十几个大学生全部被释放,并由他们的家长接回家。
然而,次日凌晨,一条不甚起眼的、刊登在小报上的消息却震惊了整个国家——
“西北行省警察局遇袭,数名重犯趁乱逃脱,凶手疑为前西南将军沈长河!”
消息散播的速度远超当局的预料。
自从主动退出总统竞选、解散西南军政府之后,“沈长河”这个名字就从秦国民众的视线中消失了;有人说他是出国了,有人说他“大隐隐于市”做了个普通老百姓……甚至有人说他病死了。如今,这么个新闻一出来,大部分秦国百姓除了感到惊愕之余,就一个想法:
沈将军,一个人单枪匹马,袭击了西北行省的警察局,还劫了狱?
……开玩笑的吧!
新闻曝出的同时,百木草堂随即被查封。学生们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官方的最新消息,然而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的是,在学校礼堂地下室中,学生会的主要干部们却都齐聚一堂,所有人都眉头紧锁地望着躺在担架上、已然失去意识的男子,不发一言。
易先生没有回来。回来的人也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面貌平凡的易先生,而是另外一名陌生的男子。他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长发却是黑白间杂、显出十分的颓败之气;一张雪白的脸美得惊人,即便是在因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之下,这样的美貌也足以令在场之人叹为观止。
“……真的是他。”
良久,学生会长林灿——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艰难地开了口:“是沈将军,我十几年前见过他。”
“……?”
把人抬回来的几个学生傻眼了。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一天之前,夜晚十点十七分,警察局。
潦倒落魄的中年人坐在桌子一边,宪警坐在另一边,后者道:“易先生,之前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了,那些乱*党分子是绝无可能放出来的,请你回去吧!”
中年人心平气和道:“我作为校长,并不认为复兴会是非法组织,所以曾鼓励学生们积极参加此类社团活动,如今出了问题,责任理应由我一人承担。”
宪警问:“你是来自首的?”
中年人道:“不错。你们释放我的学生,拿我交差,并无不同。”
“……哈。”宪警不屑地嗤笑一声,问:“易先生,我们厅长敬你是个人物,他老人家尊师重道才给你几分颜色,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人能替那么多人顶罪,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中年人耐心道:“请把我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唐厅长,否则,后果不是你这个级别的小吏担待得起的。”
宪警瞪了他半晌,最终还是被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吓住了,转身就上了楼。不多时,唐涛一路小跑着下来,白胖的脸上布满细小的汗:“抱歉抱歉,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这刚开完会就赶过来的,让您久等了吧?”
“唐厅长‘日理万机’,我也不便多做叨扰。”中年人淡淡道:“咱们开门见山吧——”
“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对么?”
唐涛一愣,旋即讪笑:“哪儿能呐!哈哈……”
“既然唐厅长如此客气,我就先走了。”中年人轻蔑一笑,便欲起身离去。直到此时,唐涛才终于敛去了面具一般虚伪的笑容,沉声喝道:“慢着!”
中年人于是站住不动。唐厅长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半晌才吐了一口气:“……易先生果然通透,这都能看出来。不错,抓你的学生只是幌子,目的在于引出你这条‘大鱼’,怎么,你是真心来自首的?”
中年人笑了笑,道:“我自首与否,有何区别?段大总统要统一国内民众的思想,第一步就是排除异己,让所有反对他的声音全部消失。而我,恐怕也早就在他的黑名单之中了。”
唐涛冷笑一声,道:“易先生,有时候唐某也真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想法:在这个国家里能够吃饱穿暖、甚至像你这般有资本投资建所大学,人生在世,功成名就,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知足了,怎么就如此想不开,这些年来偏偏要著书立说煽动民众、容留乱党分子妄议国事,同时又屡次作死地去救那些□□呢?”
他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实话跟你说吧!不知道是不是大总统的意思,总之上头是一定要拿你给民间树个反面典型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事情并不严重,只要你肯配合……”
“现在,立刻把我的学生放了。这是我配合你们的唯一条件。”
中年人平静地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眼窝深陷的眸子。唐涛眯起眼盯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沉默地一挥手,两侧的宪警立刻心领神会地将他两臂拧在身后,反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