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舒平的提议下,兄妹二人漫步走回了总统府住处。夜幕降临,长安街上热闹非凡,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国的陈舒平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于是陈锡宁就充当了导游外加护花使者:无论妹妹想要什么,他都“慷慨解囊”满足她的要求。
当然,本来也只是几个小钱而已,确实不值得一提。
“小妹,”两人逛街逛到尾声,陈锡宁才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和张至诚相处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舒平一提张至诚就有些生气:“哥!那个单眼皮小眼睛的榆木疙瘩哪里好啦,你干嘛非要我嫁给他!你,你明知道我只喜欢美男子的!”
“是吗?二哥倒觉得张至诚很有男子汉气概,会是个好丈夫。”陈锡宁打趣道。陈舒平气结,纤纤素手一指他的鼻子:“二哥你这么喜欢他,你嫁给他好啦!”
“胡闹!孩子话。”陈锡宁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来,微微俯下*身去直视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你呀,在大洋国留学太久了,非要喜欢那些所谓高鼻深目的洋人,黑漆漆的两个窟窿似的眼睛,吓不吓人?”
“哥你懂什么?那叫五官立体深邃,咱们这边的男人比不了的。”陈舒平刚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改了口:“啊,我想起来了。二哥你是不是有个手下,叫沈长河?我在大洋国的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简直惊为天人!那么好看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不是二哥的手下。”陈锡宁不得不解释道:“他是我们大秦的两大军阀之一,表面上臣服于国府,但实则自立为王……”
“军阀?自立为王?”陈舒平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这么美的男人居然还是一方霸主?天哪……这不是小说里主人公的设定吗?太带感了!”
陈锡宁知道自己这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妹妹又想歪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纠正她的错误思想:“小妹,这个人可是哥哥的对手。再者,据说他已经死了,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陈舒平失望地垂下头,喃喃道:“死了?果然自古红颜多薄命吗……”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用错了成语,只是自顾自地叹息了一声,惋惜道:“这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哥,我听说他有吐火罗人的一半血统,也就是说吐火罗人会更好看吧?给我寻来一个吐火罗夫婿好不好嘛?”
“小妹,你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任性胡闹啦。”陈锡宁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儿,柔声道:“你是大总统的女儿,你的婚姻一定是和上流社会的秦族青年结合的。咱们秦族人这么多,就不信没有一个合你的眼缘儿的。这样吧,你先看看张至诚怎么样,实在不行,哥哥再给你另寻良缘如何?”
陈舒平非常不甘心,可她也知道二哥所言非虚——政治联姻,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可背对着陈锡宁,她却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陈舒平,你绝不能向现实妥协!新时代的自由女性,应当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如果不是沈长河那个级别的美男子,就绝不委屈自己将就!”
于是,她重新抬起头来,对着陈锡宁展颜一笑:“好,舒平都听二哥的。”
新旧时代(二)
高昌乱起来了。
先是西南军政府“特使”李云凌前来高昌王宫“拜访”,要求法尔哈德交出将军遗骸——法尔哈德当然是交不出来的,因为他已经把遗体“送”给了东瀛使臣伊藤美咲,而后者此时已经人间蒸发了。
李云凌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她深知现在西南军政府经历了一场天花瘟疫、一场侥幸取胜的大战之后,再无力气对付这个西域第一强国,所以对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年轻皇帝时,语气分外客气:
“高昌皇帝陛下,你害死了我这一生最敬最爱的男人,于私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剖心挖肺!可于公事,我们西南军政府重诺守信,为了两国百姓,不会撕毁和约。望大皇帝陛下好好反思自己所犯的错误,因为西南军政府不会破例原谅你第二次。”
“放肆!胆敢对我们陛下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底下的高昌臣子立刻厉声呵斥,却被法尔哈德抬手压住:“罢了。使者所言不错,朕虚心受教。”
李云凌直视着他那双大的出奇的黑眼睛,平平板板道:“认错不认错我不关心。今天李某来到这里,还有一事相求于大皇帝陛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朗声道:“既然是东瀛人害死的将军,西南军政府特此郑重请求贵国,与东瀛扶桑断交!”
楼兰是高昌帝国邻近国家之一。
这个国家处于绿洲与沙漠的交界地带,历史上曾险些毁于一场巨大的天灾。好在当时的一位先知成功预测出灾难即将降临、提前带着族人东迁,因此才得以避免灭族的悲惨命运。
吐尔逊家最近搬来了新邻居,一男两女。男的衣着打扮跟当地人没什么两样,就是个子特别高,人又相当木讷,还戴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跟他说话也没什么反应;两个女人看模样都是东方人,至于是哪个国家来的,吐尔逊也分不清楚。
这两个女人是一对姐妹,都十分年轻漂亮,是东方人特有的清秀柔弱之美。她们自称是身边那个“傻大个儿”的妻子,对此吐尔逊也是相信的:在西域各国,一夫多妻本来就很常见,何况中原地区崇洋媚外严重,往这边儿外嫁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这一家人住下之后,男的就不出现了,里里外外都是两个年轻的妻子在指挥佣人忙活。吐尔逊站在门口对着她们窈窕曼妙的身姿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家里的黄脸婆一阵破口大骂之下灰溜溜地回了家。看着眼前老婆那日渐肥硕的身躯,再回想刚才所见的两个尤物,吐尔逊不由得为自己的命运一阵唏嘘。
吐尔逊的妻子也是秦族人。十几年前,刚来楼兰的妻子也不是现在这么胖的——只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橘生淮北则为枳了。不过,他们的混血儿子却长得很漂亮:
阿尔伯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他长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妈,又或者是集中了二人身上的全部优点,大大的眼睛并不过分深邃,鼻子小小的并不过分高挺,睫毛长长翘翘的却不过分浓密。他是如此的可爱,以至于每当吐尔逊看到阿尔伯兹这个小宝贝时,就觉得自己一天的辛苦劳作都值得了。
阿尔伯兹最近也对邻居那一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邻居家的大老婆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小老婆有的时候会牵着丈夫的手出来晒晒太阳。小老婆也不在的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像个木头一样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每当这个时候,阿尔伯兹就会偷偷地抄小路去看他。离得近了,阿尔伯兹才发现这个男人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下半张脸,而被面具遮掩住的上半张脸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竟是绿色的:也就是说,他有着最纯正的吐火罗人血统。
“喂,”阿尔伯兹试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长腿叔叔,你真的是哑巴吗?”
“……”
男人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阿尔伯兹小猴子样地爬到他的腿上,伸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还有热气,说明是个活人!后者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然后立刻付诸实践——
他把手往上一抬,堵住了对方的口鼻。
“唔……”这一次,男人终于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随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微微地挣扎,原本安坐如山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分”了起来。阿尔伯兹立刻松开手,好心地帮他捶背顺气:“叔叔对不起,我刚才恶作剧过火啦。您没事吧?”
这次,男人竟然低低地喘了口气,死水一般的眼睛瞬间“活”了过来。他看向怀里的半大男孩儿,声音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走开。”
阿尔伯兹听不懂他说的话,因为他说的根本就不是波斯语,而是另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他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于是临时换了波斯语:“走,不要再来了。”
他的波斯语说的非常蹩脚,显然是现学现卖,阿尔伯兹简直听都听不懂;不过,结合他此时冰冷到家的语气,意思也并不难猜。阿尔伯兹嘻嘻笑道:“原来你不是哑巴!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哪里人呀?”
“我听不懂。”
只说了这么一句,男人就阖上了双眼,再也不发一言。阿尔伯兹意识到自己是被下了逐客令,不过他并不气馁,反而再接再厉迎难而上:“那我教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笑嘻嘻地伸手去摸男人的睫毛。在西域,人们的眉毛、睫毛都很浓密,但眼前之人的睫毛实在太长了,长得能从那碍事的面具下面戳出来一大半。阿尔伯兹于是又问:“叔叔,你刚才说的是中原话,对不对?”
见男人重新睁开双眼,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阿尔伯兹便解释道:“我娘是秦人啦,以前听她讲过汉话,不过她没教我,所以我不会汉语。这样好不好,我教叔叔说波斯语,叔叔教我汉语呗?”
他话唠地说了一大堆,不过男人注意到的是他的第一句话“我娘是秦人”,这一句他还是听的得懂的。阿尔伯兹挠了挠头:“对了,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尔伯兹。”
男人垂下眼帘:“我忘了。”
“……”也对,从这家人搬来的时候起,长腿叔叔就不太像正常人,失忆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阿尔伯兹自动忽略了他这句话,皮猴子一样爬上爬下,最后还要摘他的面具——
“夫君。”
一声女人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阿尔伯兹扭头一看,却是男人的小老婆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呀。”
阿尔伯兹本能地有些害怕这个女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女人没管他,而是转过头去对着正襟危坐的男人道:“夫君,你是不是恢复意识了?”
一片沉默。于是女人执起他瘦到骨节毕现的右手,轻轻揉了揉:“别生阿姐的气了,好吗?她带走你的时候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是谁?”
男人终于开了尊口,可这三个字却把女人给吓到了。她难以置信地退了半步,指着自己的脸:“我是玲奈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脑海中猛地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男人从善如流地问道:“我是谁?”
“……”伊藤玲奈头痛地捂住了额头。男人似乎看不懂她的表情,又追问了一句:“我动不了,怎么回事?”
当然是阿姐干的好事!
伊藤玲奈心里十分清楚,嘴上却不得不撒谎:“你病了,病的很严重,所以才没法子动弹的。不过夫君你不要着急,我们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男人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漠地垂下睫毛。伊藤玲奈愈发心虚,冲着他的方向鞠了一躬就匆匆退了出去,刚过了长廊却正巧碰见从外面回来的姐姐,伊藤美咲。后者一脸阴沉地疾步前来,撞见迎面而来的伊藤玲奈那一刹那,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伊藤玲奈被她打得愣住了。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伊藤美咲森然冷笑:“说!”
伊藤玲奈怯懦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抖着嘴唇:“不……不知道,望姐姐明示。”
“叛国——好啊我的小玲奈,你真是出息了!”伊藤美咲咬牙切齿道:“我问你,那晚你向沈长河透露外界局势和我的计划之后,他到底让你做了什么?!”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阿姐早就知道了啊。
伊藤玲奈硬着头皮回答:“他让我给‘秦先生’带一样信物……姐,请你千万相信玲奈,玲奈真的只做了这一件违逆你指令的事!”
“很好。我再问你,那‘信物’到底是什么!”
“玲奈受人之托,怎么能偷看?再说那不就是一个玉佩嘛,还能是什么……”
又是狠狠一记耳光,扇得伊藤玲奈偏过头去,嘴角都渗出了血丝。伊藤美咲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愚蠢至极!你可知他所说的‘秦先生’正是我国在西域最可靠的盟友、杨怀忠将军的亲信,秦朗?!”
伊藤玲奈懵懂地连连摇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沈长河给你的玉佩暗藏机关,今天杨怀忠方面叫我过去,说他的亲信秦朗等人均染上了天花——”伊藤美咲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劈手拽过她的手臂,狠狠往上一捋:“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什么!”
伊藤玲奈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光洁雪白的小臂。上面,一块小而圆的疮口已经结痂,尚未脱落——
“这是……”
“明白了么?他或者是不想杀你,又或者是拿你当了试验品、用来完成他开发疫苗、‘消灭天花’之大业。”伊藤美咲冷冷道:“仔细想想,他是否曾经割破过你的皮肤?”
伊藤玲奈闭上了嘴。因为伊藤美咲所言非虚:沈长河确曾“不小心”划破过她的后颈——
就在两人初次相遇、她主动献身的那天晚上。
伊藤玲奈的心沉了下去。她以为沈长河此前是对她“日久生情”了,可没想到,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是利用自己,从无真心!依据现有的证据来看,他来西域之前已经感染了牛痘病毒,那夜传染给她之后,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了病毒抗体。其后,他通过种种暧昧举动诱导她,让她误以为两人之间有了男女之情,于是她即使心有怀疑,却还是听从他的安排心甘情愿地为他“送信”。结果,她自己没什么反应,而接收了“信物”的秦朗、同时也是西南军政府前任秘书长兼现在的“叛徒”,却无可避免地染上了天花这种不治之症;而正因为“信物”是她这个东瀛首相之女亲手送过去的,所以杨怀忠第一个怪罪的就是她、以及她背后的东瀛帝国,从而两国盟友关系也就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