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替陆家办事。而要确定他究竟是不是陆相的人,却要先搞清楚他为何要杀陆承逸。不过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办到的了。
王奕不由叹道:“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黑白的界限从来都不分明,看清他们中间的灰色,才会明白官场的生存之道。”
陈靖淮抬起头看着头顶那方狭窄的天,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
卫淑华转身离开巷口的一瞬间,泪水汹涌而下。如果不是为她,陆承逸不会死。可想到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她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回到卫老太君的院子,卫淑华将事情和盘托出,心口还隐隐的泛着疼。掌心还留有他温热的鲜血。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就倒在她怀里,她眼睁睁看着他没了气息,却无能为力。
卫老太君沉着脸,好半响没有说话。
她看着门外,风卷起枯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风势渐大,被卷起的叶子也越来越多。树上的残叶挣扎着,可终究还是逃不过那旋涡。
种下的因总要结出果来,没人能逃得脱。
“淑华,你立刻启程离开盛京。”
“祖母?”卫淑华有些惊愕。
老太君轻抚她黑亮柔顺的发丝,道:“你说承逸告诉你是程孟杀了他。可那巷子偏僻,你并未喊人却突然涌来不少围观的百姓。”
卫淑华点点头,她明白祖母的意思,又道:“我是胡乱走到那巷子里去的,并非有人刻意引导。”
老太君就叹道:“所以啊,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你无意中撞到了将死的承逸得知你二哥的秘密已被朝廷掌握。可程孟杀了承逸,却要为此找一个完美的凶手。或许当时他未必知道巷子里的人是你,但百姓中或有认识你的,此事便瞒不住。而陆鼎要对付我们卫家,你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老太君怅然道:“若搁在平时,卫家定会找出真相。可眼下真相却根本不重要了。也许承逸的死,正是因为他获悉了这些秘密才被灭口。”
卫淑华怒目圆睁:“虎毒尚且不食子,陆相未免太过狠毒。”
“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区区人命又算得了什么。淑华,你把远儿一并带走吧,托曹英暗中送你们姑侄俩出城去,去黎阳找你大嫂。我会叫青霄卫随行保护。”
“祖母,那你呢。若北府认定我是凶手必会找上门来,到时可怎么办。”
卫老太君道:“我有先帝亲赐的盘龙杖,关键时候自可保命,北府那些杂碎我还看不上。何况长乐姐弟还在宫中,这一时间安排不得他们姐弟,你却是等不了的。你放心,孟姨娘我也会妥善安置的。”
“祖母我……”
“好了,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你记着,只有掌握绝对的权力,说话才有分量。只要你父兄在朔北手握重兵,没人能奈我何。”
卫淑华用袖子抹干眼泪,用力的点点头:“祖母放心,淑华一定平安将远儿送到秦家。”
自秦芜带着无忧离京后,卫老太君便着手安排卫氏族亲的退路。卫通卫遥兄弟一脸懵的跟着族人回了象州,章苑和祁歆也被乔礼接回到城东小院去了。所以府上只有卫远一个孩子。
得知小姑姑要带他出远门去,他差点儿就握拳高呼了,兴奋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忙催着丁泉给他收拾包袱。
到底是小孩子,性情单纯,未曾想过为何出远门要这么急匆匆的。不过第一次坐上商船,还是让他忍不住搓手激动。
“既然朝廷已有防范,恐怕往北去的路不会平静。这艘商船是往南送货的,陈大掌船,都是手下靠得住的兄弟。船在南郡靠岸,中途不停。我会叫陈大在南郡安排好车辆,护送你们去黎阳。”
“多谢你了,曹大哥。”
午后的秋阳仍有几分燥热,河面上风一吹,岸边金柳随风摇曳,少了几分燥热感,却多了几分萧瑟秋意。离别的伤感顿时涌上心头。
“路上好好照顾自己,侯府我会多多看顾。还有,还有陆二公子,我会尽力让程孟伏法,让他安息。”
卫淑华垂下眸子,情绪哽在喉间。她仍能清楚的记得陆承逸倒在她怀里时,他眉宇间的释然。
他说:“淑华,我这几日日夜难眠,可只要想到边关的将士,想到阿昭,想到……你,我就无法任由他们施为。我不想背叛父亲,可我还是背叛了他。只求一切都还来得及……”
曹英用宽厚的手掌按住卫淑华颤抖的双肩,掌上的力度让卫淑华猛然清醒。这不是该感伤的时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要坚强起来。
“淑华,等事情结束了,如果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我一定把你风风光光的娶回来。”
卫淑华抬眸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许是还嫌这深秋不够萧索,到了傍晚时分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程孟带人来了侯府,说卫二小姐是第一目击者,要配合官府调查。被卫老太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骂走了。
也是程孟心虚,加上卫老太君气场全开,他莫名其妙的赔了礼,好话说了一箩筐,方才抹着汗从侯府出来。
应付了程孟,卫老太君唤来孟姨娘,同样告诉她收拾行装离开侯府。
孟姨娘当即跪下,泪如雨下:“老太君,妾不能走啊。这府上只剩老太君一个,妾如何放心。”
卫老太君有些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孟姨娘:“你听着,城郊小西山原陆家别苑,现在是长孙恪的私产。你收拾了东西就去别苑,自有人安排你。到了那里什么都不要想不要问,只管等着,会有人再过去的。”
孟姨娘知道老太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虽不管事,但一向运筹帷幄。
她给老太君磕了个头:“还请老太君保重身体。”
府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诺大的侯府一下子就空寂了下来。她虽在第一时间就派了青霄卫往朔北传递消息,但恐怕是来不及了。她这把老骨头不值什么,但总要把淑宁的两个孩子平安送出宫去。
“卫安,你去告诉孙岐,让他私下找朝臣们,放弃劝阻李淮,支持长乐公主和亲东越。”
李淮急于攻克淮中,和亲的事宜一旦敲定,他会迅速派人护送公主离京。而东越的聘礼就是发兵攻打东关。
只要长乐离京,路上便有动手的机会了。事情从急,老太君也只能出此下策。至于李霈,她心里已有盘算,或许可以一辈子掩去他六皇子的身份。
好好的一个家,如今七零八落。卫老太君闭了闭眼,捻动手里的佛珠,吩咐道:“派人去城东城西找到雁行堂孟三和曹英,请他们的人沿途打探阿昭的下落,务必拦下阿昭,不能让他回京。”
第187章
陆承逸的死在如今各方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就像是一颗投入湖底的石头,表面荡起了涟漪,很快归于平静。
北府的人还在四处奔走,可第一目击者卫淑华却迟迟未曾露面,渐渐的,坊间也有些不好的传闻。诸如陆二公子与卫二小姐有私情,二小姐因二公子娶亲一事怀恨在心……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陆鼎,在看到儿子冰冷的尸体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侯府还是打听不到卫淑华的消息?”
管家躬身道:“侯府下人口风紧,不管怎么问,都只说卫二小姐正在病中。老太君还下了贴请了宫中太医,太医也说二小姐病的厉害。”
陆鼎脸色渐沉。
一旁守灵的孙氏则道:“夫君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公道必要讨回来。儿媳是女眷,更方便探视。还请父亲允许儿媳到侯府见二小姐一面,这些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有些事关乎夫君和二小姐清誉,我们不可坐视不理。总不能叫夫君死后还要背负污名。”
“况且,外面的传言是谁放出的我们也尚不知情,若此事并非二小姐所为,我们岂不是正中那些人下怀。对上侯府,却放走了杀害夫君的真凶。若是如此,夫君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陆鼎看了眼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儿媳,犹豫了下,道:“你去吧,务必要见到卫淑华。本相倒要看看侯府到底想干什么。”
棺椁静静的停在灵堂里,烛火摇曳跳动着,诺大的奠字前似乎隐隐凝出一个人影来,像在低低的诉说着什么。
陆鼎虽器重长子陆承风,心中却最喜次子承逸。因为承逸身上寄托了他所有的期望,他是翩翩君子,儒雅清正。他嫉恶如仇,光明磊落。
其实陆鼎心里清楚,此事就算与卫淑华有关,人却一定不是她所杀。只是……他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看不到陆承逸那双明亮的眼,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心底深处的阴暗。
他起身离开,吩咐孙氏:“好生照看灵堂。”
孙氏恭声应下,垂下眼眸,拨了拨面前的火盆。
次日一早,孙氏便换上一身素色衣衫,从相府角门离开,低调的去了侯府。巧的是,在侯府正碰上冯遇夫妇。
“二少夫人也是来看二小姐的?”冯遇问。
孙氏道:“外面的事总得解决,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冯遇看了眼孙氏身后跟着的粗使婆子,道:“内人正在二小姐房中,二少夫人请吧。只是听闻二小姐身子弱,有些不相干的人还是留在外面候着吧,也免得叫二小姐病情加重,这可就罪过了。”
那婆子道:“我们少夫人这两日操劳,身体不适,婆子有些担心……”
冯遇眉头一蹙:“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可莫欺负二少夫人性子宽厚。”
孙氏厉声道:“还不退下。”
那婆子没法,只好等在廊下。卫管家奉了茶上来,与冯遇闲聊了两句。那婆子有心想听听内室在说什么,却是什么都听不清。
过了好半响,从内室转出两个妇人来,一个是孙氏,另一个自然就是冯遇新娶的媳妇儿。
孙氏对卫管家道:“二小姐病重还贸然登门,实在抱歉。还请卫管家通禀一声,不知可否见卫老太君一面。这两日因夫君之事多有叨扰贵府,总要给老太君赔个不是。”
卫管家笑道:“二少夫人客气了,死者为大。”
卫管家使了个小丫鬟去西跨院,不多时,那丫鬟回来道:“老太君请二少夫人到小花厅去。”
于是卫管家又引着一行人去了西院小花厅。当然,跟来的几个婆子都被留在了院外头。
冯遇趁机道:“听阿昭说老太君的院子景致不错,难得来拜访老太君,我想带着内人四处转转。”
徐嬷嬷笑着叫身边大丫鬟带路,自己则和卫管家侯在花厅外头。屋中只剩孙氏和卫老太君。
“卫二小姐病重,理当好生休养。”孙氏用一句话表明了立场。
“你不怨她?”显然老太君是知道陆承逸的心思的,又因卫家之事而死,留下孤儿寡母。
孙氏愣了一下,道:“怨过的。但夫君说过,他虽不喜官场,但既已为官,便要为民谋福祉,以国家大义为先。只是夫君没有想过,他一向敬重的父亲和老师,竟在暗中联手设计边关将领,丝毫不将边关百姓性命放在眼中。”
她敛下眸子:“我也没有想过,相爷竟会如此无情无义,连亲生儿子都要利用。”
卫老太君叹道:“我儿虽与相爷政见不同,但两家却并未有什么仇怨。要说结了仇,怕也是因当年陆瞻之事。没想到相爷心中对侯府竟恨至如此。”
孙氏想了想,道:“听夫君的意思,相爷对府上门客宋先生极为倚重。卫二公子那事也是宋先生拿的主意。”
“宋先生?”
孙氏道:“夫君也不知他是何来历,就连宋先生的名还是前些日子无意得知。他姓宋,名约,字茂礼。”
“宋约……”卫老太君轻声喃喃,总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说过。
“二少夫人是想替承逸讨个公道?”
孙氏点头道:“我夫君一生磊落,我不想他死后还要被人利用去行不义之事,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是他的授业恩师。还有一点,夫君的死大概不是相爷所为,但我相信,相爷或许知道是谁杀了夫君。”
孙氏之所以找上卫老太君,也正是因为她明白,陆鼎不会给她公道。
卫老太君怅然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件事,老身会尽力的。”
孙氏福了福身:“有劳卫老太君了。”
孙氏走后,冯遇夫妇也刚好逛了园子回来。
冯贵妃当时托了于先生替冯遇相看,而于先生又与侯府交好,得了卫老太君托付后,替冯遇寻了个小官之家的闺女。巧的是,这小官曾是侯府的门客,只是外人并不知道而已。
冯遇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冯家已经上了卫家的船。或者说,卫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支持六皇子。再想想于先生原本按部就班的教导,自从三年多以前开始却突然换了方式。原来从那时起,侯府就已经有了打算了。
当然,若是旁人冯遇或许会挣扎挣扎,但既是侯府,他却是乐见其成的。虽然双方此前并未挑明,但很多事情上都能达成默契,也表明了双方对合作的积极态度。
“可以替大皇子造势了。”卫老太君沉声说道。
冯遇郑重说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冯家必不忘侯府提携之恩。”
冯遇也不是第一次来侯府了,他敢保证现今侯府里除了老太君,再没有其他主子了。那个平日最淘气不过的侯府孙少爷卫远,怕是也早早不在府上了。侯府这样安排,恐怕所做之事必千难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