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有一事。完颜鸿的雅间少了一坛酒!”
“嗯?”长孙恪眉头微皱:“那日我们到梅苑勘察现场,雅间之中共有六坛酒,四坛为吴记酒庄的酒,两坛为梅苑的酒。”
“正是!可后来我们在吴记酒庄门前偶遇陈靖淮,我走得快,先到了一步,依稀听见那伙计说古金从他那儿买了五坛。今日我又问了刘三,他也证实那日去梅苑完颜鸿的确带了五坛酒。那么少的那坛酒,也许是关键之处。”
长孙恪低头沉思片刻,道:“我会查。”
卫昭笑道:“谢了!”
“不必,分内之事。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卫公子。”
“什么事儿?”
“一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指了指屋外如血残阳,冷飕飕的瞥了眼卫昭。
卫昭尴尬的挠了挠腮:“嘿嘿,这不是还没过去么,我这就回府读书去,这就去。”
坐上侯府的马车,卫昭不甘心的探头往回看了眼,不见长孙恪出来相送,不免有些失望。
“不解风情,也不说多留本公子一会儿。”
“少爷,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事儿没事儿。”卫昭百无聊赖的扒着车窗看着街上景色。
马车晃晃悠悠,卫昭奔走一天,颇觉疲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那个噩梦,仍是那个少年,仍是一剑刺穿了凶徒的胸膛,梦境中仍是一片血红色,在黑色云翳之下。但无论他如何费力去看,都始终看不清那少年的容貌。只依稀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少爷,到了!”
卫昭被霍宝儿叫醒,似乎还没有完全回神儿。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问道:“活宝儿,你是什么时候跟着少爷我的?”
霍宝儿扬着头得意的说道:“宝儿六岁就跟着少爷了,算起来都有十二年了呢!”
“十二年了啊。”
“是啊,少爷那时也才八岁。宝儿刚到府上的时候,少爷害了病,烧了好几天,给老太君都急坏了。徐嬷嬷日夜守着少爷,宝儿也跟着伺候。后来少爷不烧了,却整个人都闷闷的,也不说话,宝儿还以为少爷不喜欢我呢。再后来少爷病好了,人也渐渐活泼起来了。少爷聪明又俊俏,还对宝儿好,宝儿可喜欢少爷了。”
自八岁那年病愈后,小时候的事卫昭只有些浅浅的印象,后来听家里人闲聊,倒也记起不少。只是八岁那年发生过的事儿,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少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下车吧。”
“哦。”
暮色已至,府上也点了灯。卫昭看过卫远,得知情况已有所好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活宝儿,吩咐厨房将晚饭送到我院子去,今日不到前院吃了。”
“是,少爷。”
卫昭回到归云院便开始读书,他往日虽不务正业,但若想做成什么事,却可以足够认真。
还不到一炷香功夫,这晦涩繁杂的《药经》他便看了进去。霍宝儿叫他几次他都不应。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他依旧岿然不动。
直到夜已深方才撂下书,伸了伸酸麻的腿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活宝儿!”
卫昭喊了两声不见回答,遂起身往隔壁霍宝儿房里去。房门紧闭,细听下里头还有细细碎碎的声音。
“活宝儿你倒腾什么呢?”
卫昭推门而入,见霍宝儿正从书柜后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掏出一个熟悉的盒子来。
见卫昭进来,霍宝儿赶忙站起身,将盒子放在桌上,有些郁卒的说道:“少爷,宝儿藏的蜜饯被发现了,如今就剩这么多了。”
“你藏的东西本少爷找起来都十分费力,你说远儿是怎么找着的?”
霍宝儿摇摇头,他也很费解。不过……
“少爷,远少爷对蜜饯的喜爱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虽然我们换了装蜜饯的盒子,可蜜饯就是蜜饯啊,香气不会变,甜甜的味道不会变,远少爷鼻子灵的很,定是循着味道找见的。”
卫昭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活宝儿就是活宝儿,总不能换了身衣服就不是活宝儿……”
“衣服?!”
“怎么了少爷?”
卫昭忽然顿住,模模糊糊间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
“少爷,饭菜还在灶上温着呢,要不要给少爷端来?”
卫昭陷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完全听不见霍宝儿说话,他边想边踱步走到床边,猛的一栽,人就跌到了床上。然后……睡着了。
“少爷,这是宝儿的房间,你……”
卫昭睡的香甜,霍宝儿有些不忍心叫他,只得将他难看又别扭的姿势摆好,又去卫昭房里取了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则就地打了地铺。忙了大半夜,早已疲乏不堪,打了个哈欠便也沉沉睡着了。
第25章
黑色的云翳遮蔽了天空,暗夜无星无月,风起,云涌。
“盛京城的天要变了。”
苍老的声音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锁,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已经让这把锁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裂隙。
“洪监司玩了一辈子的鹰,没想到临了却被鹰啄了眼。”一个中年男子懒洋洋的倚在榻上,捞起一旁的酒盏痛饮了一杯。
“是本官大意了。”
“是这么多年那位对洪监司的顺从,让监司大人你失了防范。或者说,大人有些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
洪坤眯起眸子,冷声说道:“吴则,你别忘了赤火堂靠的是谁。你我利益共生,本官倒了,你以为你能立得住?”
吴则干笑两声:“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来听听洪监司高见。”
洪坤沉默半响,说道:“李淮过去曾隐约与本官透漏他有除掉镇国侯府之意。这次他下密旨,本官以为他已做好准备。没想到最后是冲着本官来的。以往是本官小看他了。”
“那洪监司打算如何?”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联手镇国侯才是唯一出路。”
“我,没听错吧。”吴则坐直了身体。“镇国侯府与洪监司有大仇,洪监司的亲弟弟就死在卫儒手里。你这次还差点儿伤了三公子,凭卫儒那护犊子的劲儿,他不拉你下水就已经烧高香了。”
“你也说了是差点儿,卫昭眼下不是活蹦乱跳的。至于弟弟的死,我会让整个镇国侯府付出惨痛代价的,但不是现在。只有手中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谈报仇之事。意气用事,只会白白葬送性命。况且卫儒看似忠厚,实则心思老辣,又岂会任由李淮摆布。”
吴则又道:“大人与镇国侯相斗多年,这次也并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瞧皇上的意思却是要釜底抽薪。难道他还有后手,会让镇国侯无论如何都要除掉大人你?否则的话,一旦李淮失手,大人必定疯狂反扑,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吴则心口一跳:“难道是那件事……”
洪坤脸上布满阴霾:“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不过他有后手,本官也不是吃素的。我想此刻,卫儒一定恨不得扒了李淮的皮呢。”
“哦?”吴则挑了挑眉:“这又是为何?”
“因为卫皇后……无子。既然决定联手镇国侯,总要先让他看见我们的诚意。”
吴则道:“那日镇国侯府找了不少大夫替府上孙少爷诊病,只是都无法诊出病症所在,像是中了毒。难道是幽兰草之毒?是你安排的!”
“李淮初登帝位,便私下派人寻找避子药所用药材。虽然行事机密,但终归逃不出我的耳目。我只是不理解他为何那么早就对卫皇后出手。毕竟在那时镇国侯可是他最大的靠山。”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寻找了很多年都始终弄不明白。只是隐隐的察觉到李淮对镇国侯府的防备过于激烈。而凭卫儒的心思,也必定能察觉此事。但这么多年,两方却依旧和平相处,一副明君忠臣模样。这其中固然有李淮忌惮镇国侯势力的缘故在……”
“只可惜,长孙恪坏我好事,抢先一步救了卫家小儿,发现了幽兰草的秘密。”
“这样一来,洪监司手里的筹码可不多了。听说南府放出消息,称梅苑案已经了结,凶手乃是鸿胪寺丞张炳。卫昭脱了罪,大人想利用此事做文章,怕是也行不通了。”
“张炳?”洪坤眉头微蹙,继而又舒展开,笑道:“这案子变味儿了。”
“这又是何意?”
洪坤仰头望着犬牙交错的云翳:“你不了解长孙恪,他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这案子我虽没有经手,但也知道案情之复杂。至少完颜鸿的真正死因至今为止还是一个谜团。”
“梅苑案看似是大齐与北燕的外交危机,其实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朔北六州。朔北六州与大齐,北燕,东越三国接壤,那么大一片疆土,三国谁不想独占。南梁偏安一隅,只能眼巴巴望着,于此事上又不知如何搅合。”
“区区一个张炳不过是替罪羊罢了。长孙恪这时放出消息,只是为了麻痹真正的凶手……不过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吴则,吩咐你手底下的人,这几日给我死死盯着盛京城中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动,即刻来报。”
“洪监司放心,在赤火堂的监视下,保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霍宝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外头已天光大亮。他迷糊了一阵,猛的坐起身。
“少爷!”
他忙下床趿拉上鞋,一边穿衣裳一边往外跑,嘴里还叨咕着:“惨了惨了惨了,居然睡过了头!”
到卫昭房里时,见他家少爷披着衣裳,正坐在书案前看书。霍宝儿更是吃惊不已,少爷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用功了!又不参加大考,怎么还想起读书了。
他低眉顺眼的走过去,小声道:“少爷,可要宝儿伺候洗漱?”
卫昭翻过一页,微微点了点头:“去吧,再叫厨房备饭,叫车夫备车,辰时出门。”
“知道了少爷。”
卫昭翻了几页,连连打着哈欠,没办法,谁叫自己夸下海口,要在十日内读完《药经》呢。可偏偏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天不亮就起来读书了。
吃了些清淡粥品,卫昭方觉精神好了许多。坐在马车上,依旧手不释卷,埋头苦读。
霍宝儿见少爷这般认真态度,也不敢打扰,只闷声坐在一旁,快到城西时,方才小声提醒了一句。
“少爷,我们要去哪里啊?”
卫昭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清水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他吩咐车夫将车停在附近巷子里等候,自己则带着霍宝儿下车沿着长街慢慢走。
“许久不来护国寺了,这里还是这么热闹。”霍宝儿闻着街边飘来的煎羊肠味道,咽了咽口水。
“出息!”卫昭扬了扬下巴:“去买吧。”
霍宝儿笑的眉眼弯弯:“多谢少爷!”
卫昭四处看了看,护国寺旁有两个书摊,两名书生坐在书摊前替人抄写书信。旁边还有个书摊空着,想来就是董昱的书摊了。
他走过去打听了两句,两名书生尚不知董昱已死之事,只道董昱被鸿胪寺征调做事去了,言语间还颇有几分羡慕。
见问不出什么来,卫昭索性站在一旁空地等着霍宝儿。忽听前方有吵闹声,他抬头循声望去,是回春堂门前。几个力夫打扮的人正堵在回春堂门口吵嚷,听起来似乎是找什么人。
青衣书生望了眼,随即摇了摇头:“怎么又来了。”
卫昭好奇一问:“这几人日日都来吵闹?可知所为何事?”
青衣书生答:“那几个力夫是城西码头做工的,他们有个小兄弟名叫文宇,生的白白净净的,识得些字,被送到回春堂做学徒。前几日文宇不见了,那几人来要人,回春孟堂管事却说文宇偷了名贵药材,没去报官找他们赔偿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人不见了,必是躲藏起来了,叫他们自家去找,莫再来闹事。他们倒是消停了几天。大概是没找到人,今日又来了。”
另一个白衣书生道:“文宇是纯善之人,我倒觉得未必是他偷的,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青衣书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人是穷惯了的,一时把持不住也并非不可能。回春堂也是老字号医馆,口碑极好,岂会平白污人清白。”
白衣书生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什么,小声嘀咕道:“不过那几日文宇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先是董昱失踪后被找到尸体,如今又有个医馆学徒不见踪影。卫昭忽然想到那日验董昱尸体时,从他身上找到了一味药。他想了想,扒拉开人群,挤到最里面去看看。
事情似乎闹大了,力夫收不住脾气,将一个小学徒推倒在地。卫昭顺手将人扶起来,玩笑道:“你手劲儿似乎不小,怎么这般轻易就被推倒了。”
学徒摊开手掌,懊恼道:“日日碾药,手掌都是老茧,看着粗粝而已,哪比得上那些出苦力气的汉子。”
“……我好好的兄弟在回春堂失踪不见,你们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为首那力夫身材魁梧,目露寒意。
“陈大,还要我说多少遍,文宇偷了药材,人跑了。你们不去找人,非要堵着医馆作甚。”
“我家小弟一向老实敦厚,岂能任你空口白牙污蔑。”
孟管事急的直跺脚:“要不是看在文宇平日任劳任怨的份上,我们东家早就报官了,还能由着你们胡作非为?快走快走,莫再胡搅蛮缠,不然的话咱们就衙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