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俨则冷汗直流,如此精密安排,更涉及四国细作。且不说今日卫三公子所言似乎并非全部真相,单就奉上寒月刃给韩公子那位,若要究其根本,不知能牵扯出多少人来。南府就是南府,出手必死伤一片。
卫昭将众人表现一一看在眼里,眉梢一挑,继续说道:“本案至此,脉络已然十分清晰。梅玉茞承认自己是南梁细作,咬出张炳。而雅间之中三侍卫却是北燕人,南梁北燕一南一北,关系倒十分亲厚啊。”
北燕使臣见状不妙,忙说道:“南府刑讯手段何人不知,屈打成招也不是没有的。何况张炳已死,全凭你一张嘴,我们不服!”
“不服?”卫昭怒极反笑:“完颜鸿诈死齐国已是事实,他在我国国土上秘密活动,在本公子掌握证据后,不惜代价夜闯侯府绑走本公子。我倒要问问,你北燕如此欺人,可将我齐国放在眼里。朔北六州之约期限未到,北燕便勾结南梁行龌龊之事,背信弃义之徒,当天下唾之!本公子无辜受累,北燕又如何给本公子一个交代!给我齐国一个交代!”
卫昭掷地有声,堂上堂下都被他这番精彩自辩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声稚嫩的童音打破了这压抑的安静。
“三叔好厉害啊!”
第51章
卫远话音落下,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不免对这盛京城纨绔头子刮目相看。卫昭得意洋洋的往人群中一瞥,正对上长孙恪沉静的目光,心中立时雀跃起来。
他收起折扇,双手搭在拐杖上,一副老成持重模样,殷殷说道:“关于朔北六州之归置,当在期限截止前两国坐下慢慢商议,何必背地里使这见不得光的勾当,伤了和气。四国和平共处二十几年,百姓安居,天下承平,若因一己之私挑起边关之争,战火一起,生灵涂炭,百姓何辜啊。”
楚末战乱结束不过三十余年,人间炼狱般的经历任谁也不想再经受一次。卫昭这么一说,堂下百姓看向北燕一行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太友善。
细作自古有之,若论细作网,在长孙恪发展之下,四国之中无人敢与他匹敌。细作搞事儿,四国心知肚明,但若堂而皇之被押入公堂,这便是公然挑衅了,本国也将被其他国家唾弃。尤其完颜鸿还是一国皇子。
不过北燕从完颜哲起便是个不要脸的,想必也不会在乎这点儿脸面。
倒是北燕来使如坐针毡,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北燕的脸面算是丢尽了。但怎么说也是北方强国,总有些底气,岂能让本国皇子在他国受辱。
北燕使臣绷着一张脸,朝蔡俨揖了一礼,又朝卫昭揖了一礼。见卫昭老神在在,竟是毫不客气的受了这一礼,北燕使臣气的不轻。
他忍下这口恶气,说道:“文宇之死证据确凿,且为贵国之事,在下无权干涉。我国四皇子诈死乃是事实,亦无可辩驳。但董昱之死,乃至梅苑一案本末缘由乃卫三公子一家猜测,不足为证。”
反正董昱和张炳都死了,那日雅间之中活着的只剩他们北燕一方。不管如何,总要扳回一些不至损失惨重。
卫昭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本意也不过是替自己脱罪罢了。况且梅苑案虽揪出一个完颜鸿,但张炳那个被杀的小妾孙氏身份如何尚未可知,张炳也未必与梅玉茞是一伙的。这里头千头万绪,背后牵扯的可多了,自然不是他该操心的。
他笑了笑没说话。
蔡俨得到的命令是协助卫三公子破案,至于如何同北燕交涉,那是皇帝的事儿。此案由完颜鸿主导,关乎他国皇子,非同小可,可不是他一个刑部尚书能决定的。他正要陈词一番了结此案,却见卫昭凉凉的瞥了他一眼。
蔡俨心里一抖,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妖。
卫昭连看蔡俨好几眼,见他始终没反应,可把他气坏了。他笃笃笃的又使劲儿敲了敲青石地面:“蔡大人,国事本公子不敢掺和,但完颜鸿在盛京城内杀人逞凶,还绑架了本公子,甚至还要灭口,这事儿总得给个说法吧。”
北燕使臣闻言心里一松,他可真怕这祖宗再说出些什么惊人内幕来,他这把老骨头可招架不住。若只是讨要个说法,赔钱赔地赔房子,只要能堵住他的嘴,那都不是问题。
他看了眼完颜祯,见他似乎没有异议,便上前同卫昭交涉。
“……卫三公子受惊,我国理当赔偿。三公子受伤所需药材,金银,我国三倍偿之……”
完颜鸿眉头一蹙,那日他的确绑了侯府公子,但却不是这位。今日见他上了公堂,方知那日绑来的人不过是个替身。再想到埋伏在周围的兵马,看来侯府早有预谋,这卫公子出现在小西山也并非偶然。想到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一再失利,自己又一直被算计,心中不免忿忿。
他嗤笑一声:“那日见卫三公子还是一身浅粉裙装,娇滴欲翠的小姑娘,想不到摇身一变,竟是个公子哥儿。三公子这爱好倒叫人耳目一新。要我看,三公子再扮上一次,必能艳压群芳,春风楼的花魁都黯然失色了。”
将堂堂七尺男儿比作花楼里的姑娘,这话可谓诛心。
卫昭却丝毫不在意的说道:“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我倒觉得四皇子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眼下这幅尊容。”他甩开折扇遮住鼻子,一脸嫌弃:“您爱扮乞丐,这癖好也够奇葩的。”
完颜鸿都要气炸了,那是他要扮乞丐么!
他派人埋伏在韩家准备动手,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黑衣人,自己也不知被哪伙人给逮住了,幸好浮屠找到了他。本来今晨已经要跑了,又不知打哪儿来的几伙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抓他们的人。他没办法,找了个乞丐换了衣服想要混出城去。也不知那些人鼻子是怎么长的,他都这样了,居然也能被抓住。
见他还要发作,北燕使臣朝他使了眼色,叫他莫惹这祖宗。
“四皇子一时失言,三公子勿怪,关于赔偿的事儿您看……”
卫昭嘴一撅,歪头朝北燕使臣道:“我不满意。”
北燕使臣回头看了眼完颜祯,见他微微点头,便对卫昭道:“再加百金。”
卫昭摇头:“我不满意。”
北燕使臣又看了眼蔡俨,蔡俨轻咳一声,说道:“此案似乎还有疑点……”
北燕使臣收回目光,对卫昭说:“再百金。”
卫昭倔强摇头。
完颜祯沉默不言。
今日公堂上,卫昭避开古金不谈,蔡俨也没有提起古金这个人,说明在此案中古金已被隐去。
自己承认了完颜鸿的身份,他们也如约隐瞒了古金和赤萝草一事。那么这件事便不会过了明路。就算完颜鸿知道真相,此时他自身难保,自然没空理会。而父皇那里,也不必自己费心解释。
如今卫三公子索要赔偿,被绑架一事不过是个幌子。他在告诉自己,若想赎回古金,就必须让他满意。
他起身朝卫昭拱了拱手,道:“四弟鲁莽,冲撞了三公子,本殿下代他向三公子赔个不是。使臣所言赔偿照旧,至于其他,但凡三公子想要的,我们必定尽力而为。”
卫昭眉头一扬,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你倒是个伶俐人。说了这许久时候,本公子也累了。赔偿一事咱们私了吧。”
北燕使臣和蔡俨齐齐松了口气。
卫昭站起身,朝蔡俨道:“赔偿的事儿回头还劳烦蔡大人如实禀明皇上,可莫叫人在背后挑拨,以为本公子同北燕有什么瓜葛。当然,这赔偿文书也会请鸿胪寺郑大人,刑部赵大人,监察院柳大人一同作保,一切都按章程来办。”
蔡俨僵笑道:“一定一定。”
后续如何处理不是卫昭能管的,总之脱了罪名,他浑身舒畅。
“玉笙,梅苑就要重开了,你可得好好准备几场好戏,这段时间本公子都要憋疯了。”
秦玉笙朝他淡淡一笑:“三公子好生养伤,玉笙随时奉陪。”
“这案子还未了结,你二人私下不可见面。”长孙恪从身后走来,挡在卫昭前头。
卫昭瞪大眼睛:“本来就和玉笙没关系,再说完颜鸿那事儿不是结了么。”
“完颜鸿的事儿结了,但张炳的没有,梅玉茞的没有,张炳小妾孙氏的也没有。我不妨碍秦公子登台,但在没有彻底剿除这些细作前,你二人最好不要私下见面。”
卫昭脑袋一耷拉:“不见面就不见面呗,你别拦着我听戏就成。”
这边卫淑华也抱着卫远挤了过来,卫远一双星星眼,看的卫昭毛骨悚然。
秦玉笙见侯府有人到了,便与卫昭告辞。
“三叔,你刚才太厉害了。”要不是碍着卫昭腿上有伤,卫远必定要扑到他怀里求抱抱的。
卫淑华笑道:“远儿可骄傲了,逢人便说公堂上的是他三叔。如今这案子了了,总算是除了一桩心事。”
几人看向公堂,姜氏和陈大几人正同官差交涉,将董昱和文宇的尸首带回去。卫昭想了想,叫卫放和霍宝儿跟着,莫叫姜婶子被人欺负了,也捎带帮陈大一把。
“血刀浮屠仍未归案,他必定会找机会救出完颜鸿,此事当从速解决。”长孙恪说道。
“完颜鸿是个烫手山芋,齐国不会留他。北燕也不会因为一个皇子而放弃朔北六州。不管如何,这件事都难两全。至于两国如何谈判,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车夫牵了马车过来,长孙恪将他扶上马,也一并上了车。卫淑华则抱着卫远坐上另一辆马车。
“想不到蒋四哥功夫不赖,竟能从混乱中拿了完颜鸿,这下洪坤必定要气死了。”卫昭毫不客气的取笑道。“完颜祯也不是个老实的,想必今晨劫人,他也有份。”
长孙恪问他:“你可想好问完颜祯要什么了?”
卫昭眨眨眼,朝长孙恪伸出手掌。
长孙恪淡淡笑了笑,将才拿到的情报递给卫昭。
卫昭看过后,眸子越发清亮。
“雁行堂不愧是第一情报组织,完颜鸿在盛京城的据点被查出好几处,就连完颜祯也没逃过。不过完颜祯我暂时不打算动,只问他要完颜鸿在城西的几处铺子便是。完颜鸿实力果然不容小觑,竟能在城西那般势力下弄到两处地段上佳的铺面,要是不搞到手里,那可真是亏大了。”
商人行商,游走各国,商铺便是细作最好的掩藏。
完颜祯得知此事,脸都绿了,气的浑身发抖。
“好一个卫昭,空手套白狼,无耻至极!”
完颜鸿即便身陷囹圄,但他手下的势力却依旧在。城西据点是他花费多年时间才拿到手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暴露。但今晨时间仓促,为了保命自然顾不得其他。
而且城西据点是完颜鸿最大的底牌,完颜祯若想拿到这两处据点,势必付出惨痛代价。若能一举铲除完颜鸿倒还好说,但尹家在北燕底蕴雄厚,连父皇都要避三分。
如果说此前他们只是暗斗,那么这次以后,他二人便势不两立不死不休了。
完颜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现在,当初无论如何都不淌这趟浑水。
第52章
公审结束不过一个时辰,堂上之事便如插了翅膀一般飞遍了盛京城大小角落。人都说镇国侯府三公子公堂自辩惊才艳艳,一番慷慨陈词羞的北燕皇子无地自容。各家待嫁小姐们翘首以盼,只等镇国侯府老太君寿辰那日脱颖而出,夺得卫三公子青睐。
这段日子被北燕使者压的透不过气儿的鸿胪寺官员们更是感激涕零,只觉胸中闷气一扫而光,连腰板都挺得溜直。
往常耀武扬威的北燕人此刻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唯恐走到大街上被盛京百姓围追堵截。毕竟这事儿也是他们理亏在先。尤其在卫三公子名声大噪之际,齐国人可恨他们恨的不行。
怨气憋闷在心,这火儿自然就得发泄在罪魁祸首完颜鸿身上。尤其此次出使办事不力,出使的一众官员必受责罚,连完颜祯都跑不了。众使臣一联合,不等回国便联名上书陈述,总要把责任推到完颜鸿身上才是。
吴则赤身坐在软塌上,大夫正专心替他清理伤口。
他顾不得伤口疼痛,恨恨说道:“就差那么一点儿,功亏一篑,还折损这么多兄弟。洪监司,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再由着那小儿牵着鼻子走。”
洪坤阴沉着脸将字条递给吴则:“看看吧。”
吴则蹙眉接过,看清字条上内容,气的从软塌上一蹦而起。大夫正替他清理碎肉,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立时割下一块肉来,疼的吴则倒抽了一口凉气。
洪监司喝道:“你行了,还要不要命了!”
吴则气道:“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居然想拿咱们当刀使,他也不怕抻着腰。”
洪坤冷笑:“那是人家本事,连雁行堂的人都能使唤动。”
吴则闷头坐在榻上,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眼睛:“张炳是李淮的人!”
在张炳狱中被杀后,卫昭便有所怀疑。直到长孙恪拿回关于张炳的调查结果,卫昭才敢断定,梅苑案李淮也有参与。
吏部侍郎孙礼是陆鼎的人,更是李淮的信臣。吏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张炳背靠孙礼,其后又有陆相爷为依仗,按说当官途坦荡。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鸿胪寺丞,非是不受重视,而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另有他用。
四国之间虽明争暗斗不断,但齐国大国之位稳如泰山,各国每年纳贡,接待各国来使亦是鸿胪寺主要职责。想要动些手脚,自然也最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