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要是生意太好可是要遭人惦记的。”
霍宝儿心道,生意不好不也被你惦记上了么。
丁掌柜见卫昭在门外,忙笑着迎了上来。卫昭却一眼就看到丁掌柜一双眯缝眼下大大的乌青。
他嘬了下嘴:“我说丁掌柜,您这大夜里作甚了,瞧着气色可不好啊。您也老大不小了,要注意节制啊。”
丁掌柜见他挪揄的神色,知道他家公子必是想歪了,忙道:“三公子误会,误会啊。我这是……”
丁掌柜说着说着,还往隔壁看了眼,似是心有余悸,他小声道:“三公子,这几日夜里总听着隔壁有动静,怪吓人的。”
卫昭抬眼看去,他家隔壁不正是荒废多年的望月楼么。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那日被劫,那小伙计背他出来时,他看到的望月楼后院那口幽幽暗暗的井。
目光左移,望月楼的隔壁正是回春堂,上面的封条仍在。
“这些日子没人来回春堂?”
“应该是没有的,咱们铺子忙,小人也没怎么注意。”
“那你听见的怪动静,是什么样的?”
丁掌柜脸色一白,支吾了半天,方才说道:“大半夜的听见怪动静,吓都要吓死了,哪敢细听。不过越是害怕,那声音却越是真切,呜呜咽咽的,像是,像是有女人在哭。”
回春堂的密室与望月楼后院连通,卫昭是知道的。只不过陈靖淮虽找到机关所在,但却没有打开暗门。后来长孙恪逮捕孟管事时,也到下面查了查,仍是没有找到。那时他们的目的在完颜鸿,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了。如今听丁掌柜这么说,看来这望月楼里大有文章啊。
还有,这铺子原先是完颜鸿的秘密据点,既然丁掌柜都能发现不对,那完颜鸿呢?他又将目光放在高耸壮观的望月楼上,心中隐隐浮上一层忧虑。
“三公子!”
卫昭回过神儿来,见唤他的是陈大。陈大顺着他适才的视线看过去,道:“三公子不会惦记上这望月楼了吧。说来也怪,望月楼这么好的地段,竟荒废至今。听说每一个买下望月楼的,不是生意惨淡,就是家破人亡……”
关于望月楼的传说,卫昭自是听过不少的。从前也只当听个乐子,眼下却不这么认为了。他才想着去找孟三,但转念一想,长孙恪事务繁忙,南府又不那么干净,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要孟三去做。他也不好总是占着雁行堂的人,总得有自己的人手才是。
于是他转头看了眼仍滔滔不绝说着望月楼传说的陈大,问道:“陈大哥,你家少爷的病情如何了?”
说起这个,陈大又憨憨的笑了笑:“我家少爷一日比一日好,如今都能自己下床到院子里走走了。”
说到这,他又有些不自在的垂下头:“多亏了有三公子。早前是我想岔了,若再推脱下去,只怕少爷已经不在了。三公子先替我家小弟文宇伸了冤,又救了我家少爷,如此大恩大德,我陈大终生不忘。三公子但有吩咐,陈大万死不辞。”
他目光坚定。卫昭知道,陈大这种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是一条路走到黑。从他对他家少爷如此忠心便能看出此人极重情义。
卫昭想了想,也不与他客气。
“陈大哥手底下可有得用的人?”
陈大拍着胸脯道:“我陈大虽是外来人,在盛京城中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力夫,无权无势。但若说兄弟,我敢保证跟着我的就没有孬的。”
陈大在城西码头做工,城西这片码头是赤火堂下边的重要产业,吴则看的极重。陈大块头大,瞧着一副莽夫相,但观他此前作为,以及能在这些船工力夫里拉起一个小团伙,便知他并非有勇无谋之人。
卫昭示意他倾身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叫两个机灵点儿的,给本公子盯着望月楼和回春堂。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的,便到侯府去寻我。”
“回春堂不是查封了么?那孟管事也下狱了,怎么,难道这里还有猫腻?”
卫昭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本公子忽然觉得,文宇被杀未必是因为仅仅撞破了孟管事倒卖药材之事,或许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陈大一听事关文宇,更加不敢怠慢。
“三公子放心,此事必定安排妥当。”
卫昭心里揣着事儿,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回到侯府时,正撞上从侯府出来的程孟。
程孟笑着朝卫昭行了礼。
卫昭看到他倒略有几分诧异。
“怎么,我侯府又有案子了?”
程孟忙道:“哦不不,下官来是了解卫世子当日在小西山的情况。您知道,我北府的陈大人去了涪州,所以他此前接手的案子如今便落到下官手里。关乎卫世子清白,下官不敢怠慢,自是要亲自登门询问才放心。”
“哦?”卫昭扬了扬眉:“那不知这案子可有进展了?”
“尚无。”
卫昭摇头叹气:“北府的办事效率不高啊。我大哥已在家闲了许久,你北府有事儿没事儿就登门造访,叫人看了好似我镇国侯府是个贼窝一般。若再查不出个子午寅卯来,只怕我爹会不高兴的。如果北府没那能耐,倒不如趁早将案子移交南府算了。北府查不出来,许是这其中又涉及哪国细作呢,你说是吧,程大人。”
程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笑道:“三公子所言甚是,此案下官会尽早查明,必定给三公子,给卫世子一个交代。”
“那本公子可等着程大人的好消息了。”
“不敢不敢。”
瞧程孟吃瘪那样,卫昭攒了个一肚子的怨气终于撒出去了。
他哼了一声,对霍宝儿道:“我突然觉得陈铁板可爱多了。”
霍宝儿连连点头。
“三叔~你可终于回来啦!”
不等卫昭进院子,便听见一声甜腻腻的叫声,随后卫远一阵风似的飘过来,一张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卫昭打了个哆嗦。
“又要蜜饯?”
卫远狠狠点头:“还有话本子!”
卫昭拎着他进院子,忽然脚步一顿,他偏头斜睨了眼卫远,指了指天上挂着的大太阳,道:“没记错的话,现在可是你上课的时间。”
卫昭眼睛一眯:“你敢翘课!”
卫远大眼睛一蹬,梗着脖子道:“谁叫那老先生讲的那么枯燥了,太阳一晒,我还没睡着呢,他倒先打上盹了!”
说罢,他机灵的转了转眼珠,挤眉弄眼道:“三叔,我有秘密哦,你要不要听?”
卫昭看着他不说话。
卫远等了一会儿,见他三叔不上钩,急的面红耳赤:“我真有秘密!三叔你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丁泉没眼看,索性背过身去。就他家孙少爷这沉不住气的,哪是三爷对手。
“……你想要什么?”
卫远伸出三根手指,仰着小脑袋,抖着萝卜腿说道:“三颗蜜饯!”
卫昭转头就走。
“诶呀,三叔~~”卫远拉长了那个‘叔’字,还拐了几道弯儿。
卫昭停下步子做思考状,然后非常痛心的说道:“那也得看看你这秘密值不值三颗蜜饯啊。”
卫远忙道:“那三叔你先听听看。”
丁泉生无可恋。
卫昭笑眯眯道:“说吧说吧。”
卫远犹未自知,特别骄傲的说道:“我爹撺掇我娘去找祖母,要给三叔找媳妇儿。祖母却要看三叔的意思。我爹说三叔自己不上心,还得靠他做兄嫂的。便又撺掇我娘,让我娘约上几家小姐,我爹再约上几家公子,带上三叔,然后来一场偶遇。我还悄悄打听了,我爹属意周家呢!”
“话本子里都说啦,金风玉露一相逢,到时候三叔指不定就看上哪家小姐了,我就有三婶了呢。”
卫昭‘嘁’了一声:“这算什么秘密。”
心里却暗暗琢磨开了,他大哥这是闲的发慌,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这是想挑拨他和恪哥哥呢。
卫昭眼睛一眯,又问:“你爹属意周家,你娘呢?”
卫远歪头想了想,道:“我爹偷偷跟阿晋说的,他说周家小姐与三叔青梅竹马,是段好姻缘。”
卫昭掏出三颗蜜饯,在卫远眼前晃了晃,道:“你回去之后,这么跟你娘说……”
卫远盯着蜜饯,眼睛都直了,也不管卫昭说什么,他都晕乎乎的答应了。
丁泉已经能想象到他家世子爷的下场了,并默默的在心里点了三根蜡。
果然,还不等吃完饭,府上便传开了,世子爷被世子夫人罚站了。
问什么原因,那可众说纷纭。不过据可靠小道消息称:世子爷属意周家小姐,要纳妾!
卫昭躺在院子里紫藤树下的摇椅上纳凉,听霍宝儿回来禀道:“世子爷正站在太阳底下呢,脸都黑了一圈了。”
卫昭高兴的多吃了一碗冰酪。
第57章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沉闷多日的天因一场暴雨突袭骤然变的清凉。狂风骤雨摧残,庭院之中草木零落,花瓣碾入淤泥,枯叶飘零池中。
长孙恪立于廊下,蒙蒙雨雾之中,前途晦暗不明。
急切的脚步声激荡起院中积存的水潭,像沉寂多年的战鼓终于被敲响。
雨水顺着蓑衣滑落,在地上形成一道圆形的雨圈。
“大人,梅玉茞死了。”
长孙恪笑了一下。
展翼却敏锐的感觉到他家大人此刻压抑心中的怒火,让他四肢百骸犹如浸在寒冰之中,忍不住发抖。
“大人……”他小心的瞄了眼长孙恪,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好像适才那一闪而过的笑意是自己的错觉。
“你下去吧。”
展翼犹豫了一下,而后恭敬退下。
长孙恪系上斗篷,带上斗笠,嘴角牵着一丝冰冷笑意。
北燕使臣离京之后,涉梅苑案一干人等便从审讯房提走,分别关押在南府铁狱之中。
而关押梅玉茞的那间牢房有着南府大狱唯一的一条逃生通道,那本是修建南府大狱时,长孙熠特意留出的后路。后来长孙恪接手南府,本想将那条路改道,但他知道南府中仍有长孙熠的旧部,便只当不知那条逃生通道,是以没有动手改造。
当日正逢卫老太君寿辰,突然有人献上一柄人皮扇,扇面用血绘了一幅梅花图,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
当夜回到南府,便下令将涉案人员分别关押,有意无意的将梅玉茞关押到了那间牢房中。
他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的依靠直觉。因为那个女人的疯狂,你永远想象不到她会用什么方式去达到她的目的。
阴冷的南府大狱中,展翯笔挺的跪在石阶下。
“卑职失职,请大人责罚。”
长孙恪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展翯,他径自走向关押梅玉茞的牢房,斗篷上雨水滴滴答答落下,在昏暗的甬道留下一地幽长的痕迹。
“大人,官差前一刻巡逻时梅玉茞还好好的,不到半刻,第二队巡逻过来时,梅玉茞便已被杀。这当中狱中并无外来闯入者,亦不见任何异动,两队巡逻官差如今正关押在审讯房。卑职不敢擅动。”
牢房中,梅玉茞背靠墙壁坐着,双目圆睁,眼中仍有惊骇之色。脖颈间血肉外翻,鲜血流淌一地,杀人的手法十分粗糙。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悄无声息的杀一个本身就有武功的刺客,来人必是高手。
那么杀人的手法便是刻意为之,就像公然奉给卫老太君的人皮扇一样,是示威,是挑衅。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母亲。
“尸体处理了吧。”长孙恪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留下展翯和官差面面相觑。
“大人就这么走了?”
“没有什么说法么,我们到底要受什么责罚啊?大人不明说,总觉得头上悬了一把刀……”
展翯也觉得大人今日有些不对劲儿,不过大人一向赏罚分明,适才没有说罚,那便是不会再罚了。
他瞪了眼小声叨叨的官差:“还不快动手,等着大人亲自回来处理尸体么!”
南府衙门占地广,南府大狱背靠北山。而这间牢房的逃生通道最终出口便是北山脚下。北山是盛京城内的一座山,山不高,山势颇缓,景致尚算优美。
长孙恪绕过南府后门,在被暴雨抽打的凌乱的草木掩盖下,找到了洞口处枯萎的矮草。
早在他将梅玉茞关押到那间牢房后,他便特意在这条通道里撒了一种药粉。药粉没有特别的味道,但药性极强。因出口往前是北山,山中植物繁茂。这种药粉正能令草木枯萎。
来人以为雨□□刺,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暴雨冲刷的一干二净。却不曾知道,这药粉经过雨水浸泡,反而会增强药性。
他顺着枯萎的草一路往山中追赶,泥泞的山路湿滑不堪,他却依旧走的沉稳。
乌云压的很低,但长孙恪却豁然开朗。
梅玉茞是后楚安插在南梁的细作,狱中反咬张炳,又供出南梁,使南梁北燕结怨,是因为那个女人想搅浑四国的水,不想南梁作壁上观。张炳小妾孙氏被杀,是一步迷棋。将所有事件指向南梁的一步棋。
一声闷雷惊响,大树拦腰折断。长孙恪立在断树上,歪着头笑看躲在树下一脸惊慌的黑衣人。
“阿肆,好久不见。”
瞬间错愕之后,阿肆朝长孙恪行了一礼:“十几年了,终于见到公子了。”
他低垂的眼眸藏着滔天杀意。若非十三年前,长孙恪清缴南府,长孙熠身死,他们在齐国十年部署毁于一旦,便也不会有这十三年的东躲西藏。如果不是长孙恪,也许少主人早已完成大业,复兴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