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一路走来,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心里腹诽长孙恪干嘛要挑这么个鬼天气来游湖。报复性的喝了口凉茶,却意外的发现茶水甘醇清甜,那点不满也跟着消散了大半,也有心情撩开帘子赏赏莲花了。
只是……
卫昭蹙眉问长孙恪:“你很急么?”
长孙恪划船的手没有停下,只是抬头看了眼卫昭,有些不明所以。
卫昭指指水面,有些委屈巴巴的控诉道:“咱是来赏莲的,不是来赛龙舟的!你划那么快,我什么都看不清!”
长孙恪抬手搭在额前向前望了望,道:“快到了。”
卫昭眼睛一瞪:“快到哪儿了?”
“湖心亭。”
“去湖心亭干嘛?”
“查案。”
卫昭:……
长孙恪一脸疑惑的看着卫昭:“你不想查皇后的案子了?”
卫昭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你不是说游湖么……”
长孙恪理直气壮:“我有那么闲?”
卫昭老生气了,重重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再不理长孙恪。
过不久,已能看到湖心亭全貌,长孙恪放下船桨,道:“当时永安郡王就是在这里落的水。”
卫昭又哼了一声,不搭腔。
长孙恪看着他无声的笑笑,又道:“到湖心亭这一带莲花逐渐稀少,景色也不比近湖处,而且我们从湖边划船到此处也费了不少功夫。若单纯游湖,谁乐意划这么远来。”
卫昭支楞起耳朵,显然被长孙恪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长孙恪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所以我今早特意拜访了永安郡王,问的就是当日游湖一事。”
“那他怎么说?”卫昭心急的问了一句,转过身正对上长孙恪似笑非笑的眸子,有些小尴尬。他噘了下嘴:“办案不要带入个人情绪。我生气的事儿过后再说。”
长孙恪笑出了声,连声道好。
目光落在湖心亭上,他收起笑意,说道:“永安郡王说前些日子龙舟大赛,他因病没能出席,心里遗憾。游湖时便有人提议比试一场,目标是湖心亭,看谁的船先到。”
“永安郡王应下比试,只是没想到船到湖心亭时,左侧的船只没有把控好方向,直接撞了过来。他的船翻了,连带着周围几艘船都翻了。幸好禁军及时发现救了他。”
卫昭沉思。
“是有人故意将永安郡王引到湖心亭的。”卫昭从船舱出来,同长孙恪对视一眼,继续道:“皇上敬重福熙长公主,对永安郡王也多有偏爱。永安郡王落水,禁军绝不敢坐视不理。守卫湖心亭的禁军只顾着永安郡王,便不会注意湖心亭的另一边。”
他眸光一闪,沉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长姐其实早在游湖时就被人调了包!”
第73章
卫昭忽然想到了那口被沉入湖底的大箱子。
他叫长孙恪继续向前划船,在西岸浅滩停下。回头望了望波澜不惊的湖面,纸扇‘啪’的一声敲在掌心。
“我明白了!”
他跳上岸,果然在杂草丛中发现了几个脚印。
“那口箱子才是关键。”卫昭说道:“我们发现箱子时,里面装有绳子和一大团油纸。那箱子宽大,足够藏下一个正常身材的女子。有人假扮长姐,藏于箱中。另有一人将箱子用油纸包裹严实,以防湖水浸入。然后再用绳子捆住箱子,绑匪跳入湖中,将绳子绕在自己身体上,再向长姐所在的船游去。”
“而这个时候,守卫湖心亭的禁军正忙于救永安郡王,自然不会注意到湖心亭另一边。箱中假扮长姐的女子上了船,再将长姐藏入箱中,绑匪拖拽箱子游回岸边。因时间紧迫,绑匪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箱子,便索性将这些东西全部藏到箱中,再放入巨石使箱子沉入湖底。”
“再往西去是一片竹林,那是皇家禅院之外,不在戚武的设防范围内。绑匪应是从竹林方向来,又胁迫长姐穿过竹林到了护国寺西面僻静之地。长姐到护国寺诚心礼佛,衣着朴素,并不显眼。绑匪到了安全地带,若想将长姐带到前院则轻而易举。”
长孙恪补充道:“假扮皇后之人擅轻功。她回到客院时正与扇儿错开,扇儿只当皇后已到客房休息,并未打扰。那女子在客房待了很久,直至傍晚前,太阳西斜,后窗所对的榕树遮挡大片阴影。女子凭借卓越的轻功很容易避开戚武在阁楼所设耳目。”
“她借着榕树遮挡,藏身于拐角处那颗古榕树里,直到天完全黑了,她才寻机离开。很巧,我在那颗古榕树上发现了青苔的痕迹,证明的确有人曾躲在那处。”
卫昭看了眼长孙恪,长孙恪也恰好看过来。因为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余姨娘!”卫昭道:“如果我们所猜测的行动路线是正确的,那么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是绑匪无法避开的,就是余姨娘。”
“乌篷船上只有余姨娘和长姐两个人,若是长姐被换,余姨娘肯定是第一个发现的。不止如此,岸上内监说余姨娘船划的不好,是打斜的。其实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将船靠近西岸,那处水草茂盛,借着水草遮挡,岸上的内监也无法窥见船这边发生的事。”
“其二,箱中空气稀薄,十分憋闷。若距湖面太远,箱中人会因太久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而窒息死亡。他们设计长姐,自然不希望长姐在这一步出事。”
“其三,女子假扮长姐,必须要先知道长姐今日所穿衣物,而余姨娘服侍在长姐身侧,自然十分熟悉。”
“其四,余姨娘扶着长姐回客院时特意避开扇儿,便是不想扇儿与长姐照面。因为扇儿是最熟悉长姐的一个,长姐换了人她一眼就能认出。至于守在客院的宫女内监,一来隔着远他们看不清,只靠衣裳认人。二来,他们中大半都是临出宫前李淮安排的人,对长姐不算熟悉。又有余姨娘在旁,他们必定不会怀疑。”
“到扇儿发现长姐不在时,她不敢声张。余姨娘这时主动替长姐遮掩便更能取得扇儿的感激和信任。湖边发生了什么全靠余姨娘自圆其说,扇儿自然不会有疑。”
“再说长姐,她被换到前院,那些人当是早有安排……”说到此处,卫昭停顿一下,倾身靠近长孙恪,小声道:“那日来护国寺我一路上没理你,想的就是这个事儿。我今日告诉你,但你要绝对保密。”
长孙恪瞥他一眼,而后低垂眼眸:“你若不信任我大可不说,我不会怪你。”
卫昭缩了缩脖子,怎么感觉自己若不告诉他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好吧好吧,我说便是。”他上前一步,趴在长孙恪耳旁低声道:“我找到长姐是在无寂和尚的禅房里。”
温热的气息扑在侧脸上,长孙恪下意识的滚动了下喉结。意识到身体有些燥热,他忙撇开脸,一脸嫌弃道:“这方圆几里都没人,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卫昭噎了一下,四下一看还真是。他瘪瘪嘴:“毕竟事关长姐清誉呢。”
长孙恪咳了声:“你继续说。”
卫昭这会儿也不避讳了,一五一十说道:“事后我问了长姐。长姐说是无寂和尚发现了不对,将她从前院客房带走。她身中烈性合欢散,想必设计之人是想毁她清白。听无寂和尚说,当时周老夫人和孟夫人都曾出现在客房。若被撞破,必闹出大事来。”
“但后来想想,算计之人也未必就有通天本事,能将所有人算在其中。周老夫人出现在客院也许是巧合,便是当时没有周老夫人和孟夫人,也会有其他人。不管怎样,当朝皇后在护国寺与人私通,足以令朝野震动。”
“但有一点我不甚明白,余姨娘是我镇国侯府的姨娘,二哥又快成亲了,侯府出事于她有什么好处?她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何?她是受人胁迫还是另有苦衷?”
长孙恪道:“那你要回府去问问那位余姨娘了。不过反过来看,设计皇后失贞,最大的获利者又是谁?”
卫昭几乎脱口而出:“后宫,立太子!”
皇后失贞,李淮必定容不下。后位空悬,后宫多的是贵族女子争那中宫之位。因皇后多年无子,立太子一事搁置许久,朝臣对此大多不满。若皇后被废,立一位有皇子的宫妃为后,子凭母贵,储君之位自然也不会再空置下去。
后宫朝堂密不可分,一旦后宫争位,各家势必全力以赴。而皇后出身镇国侯府,出了这等丑闻,凭李淮的性情,只会愈发强硬的对付侯府。届时其他势力趁虚而入,朝堂必乱。
卫昭脊背瞬间被冷汗打湿,他嘴唇发白,望着长孙恪,哆哆嗦嗦的说:“余姨娘,究竟为了什么。我二哥他知道么,他知道么……”
长孙恪双手搭在卫昭的肩膀上,宽大的手掌带着余温,安抚了卫昭颤抖的心。
他注视卫昭,慢慢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妄加揣测,要等你问过余姨娘后,一切才算有定论。不过有一点我要明确的告诉你。”
卫昭抬起头对上长孙恪沉静的眸子,那里似乎有让他心安的力量。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卫昭心里一片冰凉。
他很严肃的告诉他:“你要习惯,背叛总是在不经意间来临,哪怕他是你最亲近的人。”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静静的陈诉一件仿佛无关于己的事:“因为越是亲近,越是防不胜防。”
卫昭忽然伸出双手捧起长孙恪的脸,他细细端详,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不是经历过很多,所以才会有今日这般心境。”
长孙恪平静的说道:“都过去了。”
卫昭呆望着他,轻轻的说:“好哥哥,我心疼你。”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卫昭吓的‘哎呦’一声。那股子沉积在心底的压抑和心疼被这闷雷瞬间炸的四分五裂。
他抬头望天,发现适才还毒辣的太阳不知何时掩在乌云之下。天空低垂,黑沉沉的。白日里天气便闷热的古怪,看来就是在酝酿这场雨。
长孙恪看了眼天,拽着卫昭上了船:“趁雨还没来,我们还有时间回去。”
这场雨还不知有多凶猛,更不知会下到几时,若不尽早回去,只怕会被大雨阻隔。卫昭慌慌张张的上了船,老老实实坐下,催着长孙恪:“你快划。”
长孙恪挪揄道:“不赏花了?”
卫昭背过身去:“刚才没生完的气,我现在要继续生。”
长孙恪乖觉点头:“那你生吧。”
天空还没有完全被乌云覆盖,本以为大雨不会这么快就来,没想到它如此迫不及待。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狂风呼啸而来。小小的乌篷船左摇右晃,卫昭忙着稳住身形,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这会儿船才驶出不远,但雨雾蒸腾下,回头却连湖心亭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真正是惊涛骇浪浮沉下,飘飘摇摇一蓑舟。如此狂风之下,饶是长孙恪内力雄厚,也没办法冒着风雨继续划船。否则只怕这艘小船会承受不住压力被震碎。索性任由风裹挟着往回退去。
长孙恪搁下船桨走进舱室,卫昭正奋力抵抗,锦衣华服被雨水打湿,颇显狼狈。
长孙恪伸手过去叫他拉住,岂料一个风浪拍来,卫昭身体随船后仰,长孙恪一时不察,被他带过去,整个身体都扑在卫昭身上。
四目相对,一时无声。
船还在摇晃着,卫昭的身体随船晃动,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勾勒出年轻鲜活的身体。
灼热的身躯就在身下,长孙恪忍不住喉结微动。
这是卫昭第一次在长孙恪波澜不惊的眸中看到一种名为欲/望的情绪。眼神渐渐迷离,身躯愈发滚烫。
刺痛穿透骨髓,卫昭已分辩不清是船在飘摇,还是身体在沉沦。耳边一声炸裂的声响,灼热的身躯没入微凉的湖水,随着水面浮浮沉沉……
第74章
天际处乌云渐渐退散,雨后晴阳初露,金光万丈。
长孙恪从湖里探出身来,袒露的胸膛线条紧实,水珠顺着肌肤滑下,凝成金光万缕。丽日当空,他在光里含笑不语,俊逸如神。
卫昭痴痴的看着他,双颊洇出绯红,渐渐蔓延开,就连眼尾都沾染上一丝羞涩的红。
他眼眸低垂,眨了眨泛红的眼:“佛门净地呀……”
长孙恪笑道:“佛引导世人从苦海解脱,寻求永恒的境界。没有生灭苦痛,湛然寂静。而痛苦的根源在于执念……昭就是我的执念。”
他额头抵着卫昭的额头,低低说道:“与昭共赴云雨,解相思之苦,消执念之痛,修身也修心。”
卫昭面红耳赤:“歪理邪说。”
雨后清莲,濯而不妖。清新湿润的莲香扑鼻而来,使人精神一振。卫昭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正浮在浅水上,一双大手托着他的腰,细细密密的酥麻感涌遍全身。原是船在风雨裹挟下顺着风势又回到了原地,就在偏离湖心亭不远的地方。卫昭颓然靠在长孙恪怀里,目光一斜,蓦地发现那只乌篷船四分五裂,十分惨烈。
浮木随着水面波浪飘摇,让他想起那种沉沦的快感,下意识的捂住赤红的脸颊,闷闷说道:“船碎了,你也太粗鲁了。”
长孙恪认真反思并言辞保证:“下次会注意。”
卫昭微垂下头,小声说道:“这可怎么回去啊。”
长孙恪伸手捞过那根浮木道:“抱着他,漂回去。”
如同被风摧残的野草一样动一动就浑身不爽的卫昭:……你是认真的么!
正打算上岸时,远处飘来一叶小舟。卫昭定睛一看,撑船的正是无明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