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对方利用了周言。先将周言绑走,再将她送去别苑,让周言以为救她的人是周家人,别苑是周家的别苑,那么顺理成章的,虞平说的那些话使周言以为周家放弃了她。从千娇百宠到见不得光,甚至是家族的耻辱。于是惊怒化为恨意。从前她得到多少宠爱,现在就有多浓烈的恨。
周老夫人悲呼一声,晕厥过去。
虽然没有找到那个人,但在场众人也都知道此事卫世子是遭人设计。至于周言,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恨。
从周府离开直到马车晃晃悠悠驶向长街,卫昭仍觉胸中一口气不上不下。
“人心真是个复杂的东西。擅掌控人心者,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袖袋里的梅花令滑落,长孙恪手掌微微蜷缩,梅花令落入掌中,触手冰冷。他冷冷一笑:“不过是算计人心罢了。”
卫昭注意到他手里的梅花令,这才想起心中疑惑:“司净一口咬定小西山陆家护院被杀是大哥所为,而当时陈靖淮接手此案也在事发地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这块梅花令。时隔几个月,这令牌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长孙恪摩挲着令牌,垂眸不语。
卫昭感觉到他似乎有些落寞,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只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你不想说便不说,反正我大哥也没事儿了。”
长孙恪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收起令牌:“小西山的事情虽然没有证据,但就我与南梁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此事与南梁脱不开关系。有些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卫昭倒是一脸大方:“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反正不管怎样你不会害我就是了。”
长孙恪就看着他笑:“你这么信我?”
卫昭挺胸收腹扬起头:“不是信你,是自信。”
郁结的心情消散了许多,长孙恪也不再纠结:“等我确定了最后一件事,我会告诉你一切。”
陆瞻被判了斩刑,但陆瞻案的后续却是后浪推前浪,再一次将陆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以镇国侯为首的几家大臣联名上书,称大齐律法严令禁止少女拐卖,凡参与者,包庇者,知情不报者皆以同罪论处。虽然处决了主犯,但各地通往京城的关卡同样该彻查。周大爷难得上朝,亦是据理力争,态度强硬。
李淮即便不愿再将事态扩大,但这件事同样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又有陆鼎进言:这些人视律法如无物。这次可以为利益包庇陆瞻,谁知下次会不会为利益而出卖国家。并且主动交出陆瞻手里的商线配合朝廷调查。
因此继盛京城的大清洗之后,各地关卡也迎来了疾风骤雨般的严查。没过两日,便有缅州方面传来消息,称在缅州境内截获两辆马车,车内共有四名少女。据这七人所言,她们最初共有十二人,从盛京城出发沿途都在出手。而这四人是被卖去南梁和东越的。
在有人提供线索的前提下,很快便摸清了参与其中的关卡,无一不在吴氏漕运名下。
皇上要动漕运。这是各地漕运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
但陆鼎显然不会坐实这件事,命人继续往外透消息,关于洪坤的罪证不要钱似的往外撒。这就给了大家另一个信号,皇上要动洪坤。
于是觊觎吴氏漕运的各地漕运蠢蠢欲动,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洪坤脸色黑了又绿,绿了又青。吴则更甚。他一拳狠狠的在桌子上捶了个窟窿,脸上扭曲狰狞:“早知如此,一早就该杀了陆瞻。我们兄弟经营吴氏漕运多年,洪监司,我绝不放手。”
洪坤阴沉着脸,道:“前些日子叫你准备的东西都齐了么?”
吴则不甘心道:“洪监司真打算放弃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退守济州。”他怪笑一声:“便是我们走了,也不能留给他们一个完整的漕运。”
吴则这时沉下心来,想起了洪坤叫他准备的硫磺火器之物,不由得狠下心肠。虽然不舍,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我这就去办。船已备好,洪监司尽早登船,我们连夜出发。”
今夜的城西金水河一片混乱,厮杀声不绝于耳。河面被鲜血染红,尸体堆积如山。
吴则一刀砍下去,鲜血迸溅,他怒吼:“怎么回事儿,不是叫你们烧了码头么!”
洪坤望着厮杀成一片的河岸,脸色有些难看。
很明显,吴氏漕运被人渗透了。
“吴则,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岸上来人大喝一声,用竹竿挑起一个圆圆的东西,吴则定睛看去,喉间腥甜,喷出一口血来。
“大哥!”
吴钊的头颅明晃晃的悬在岸上,吴则目眦欲裂,不要命的往前冲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奔向他们这条船,洪坤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一时顾不上吴则,洪坤强硬的命令开船。
一夜腥风血雨,码头遍地狼藉。
吴则血战力竭,在天光乍现的一刻终于倒下。一个白衣公子踏着鲜血信步而来。吴则费力的抬头看去,在光芒之下,那公子嘴角漾着笑意,眸中却是冰寒一片。
吴则瞳孔巨颤,在极度的不甘心下断了气,双目依旧怒睁着。
曹家……
第94章
谁也没有想到明明算计好的事情最后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武帝在位时为平衡漕运势力,便有江湖事江湖了的规定,朝廷不得干涉。因此曹家灭了吴家,可以说是报了当年的仇。当年朝廷可以为了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朝廷若强硬插手,只怕各地漕运会有不平之心。
曹英以雷霆手段迅速整合了吴氏漕运剩余势力,在紧要关卡全部换上亲信心腹之人。
卫昭拿到情报,掐腰仰天大笑三声。
“倒是可惜了没捉到洪坤。”
“不过丧家之犬罢了。”长孙恪并不在意。因为在他看来,只有洪坤活着,才有机会将他所有的底牌掀开。
原本城东城西水火不容。但卫昭收了城西,盛京城大半便都在两人掌握之中。卫昭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依托。只要漕运在他手里,便等于捏住了盛京城的命脉。
被捏住命脉的李淮一早上呕了三次血,脸色白的吓人。
陆鼎被传召入宫,心情同样不爽。
李淮知道陆鼎私下有安排,所以他才放任陆鼎出手,自己的人等待时机将漕运收入囊中。谁承想自江州以来,沿途漕运早被安插了曹家的人。京城一动,曹氏也展开收割。
在陆鼎李淮与吴则相斗正酣时,曹英已派人悄悄掌握了城西码头。只等双方焦灼不下之际,一网打尽。
而李淮恐漕运生乱,自然不敢承认派去的人有他的一份。这个亏最后也只能自己咽下。
“皇上,边关不稳,增兵吧。”
李淮猛咳了两声:“派谁去?”
“镇国侯。”
李淮脸色一变。
陆鼎分析道:“朔北六州战线长,与北燕东越接壤。如今虽有韩庆镇守朔州,但一旦北燕大举进攻,仅凭韩庆手里的三万兵马是阻挡不住的。”
李淮沉吟片刻,道:“近来北地干旱,北狄受灾严重,已多次出没北境劫掠。北燕腹背受敌,若再有镇国侯增兵……卫儒虽多年不上战场,但你我都知道雄狮苏醒会有何等力量。万一他联手韩庆打入北燕内部,岂不功高震主。镇国侯在民间本就颇有声望,若再添功勋,谁还会将朕放在眼里。”
陆鼎垂眸道:“战场瞬息万变,福祸相依。”
李淮眯起眼睛:“朕明白了。相爷以为派谁监军更合适?”
陆鼎想了想说道:“崔美人之兄现任监察御史,灵活机警,忠勇可嘉,获可提拔。”
“此事朕会考虑,不过增兵是大事,朝中战和两派相争不下,镇国侯又是主和派,恐怕有些困难。”
陆鼎拱手行礼:“臣知道该怎么做。”
查抄吴氏兄弟的赤火堂时,卫昭发现洪坤有不少田庄都记在吴氏兄弟名下,抖落着一沓地契,卫昭都要笑岔气儿了。
“发财了发财了,这回可真是发财了。”
卫昭高兴的在屋里转了两圈,一颗圆圆的小脑袋突然就从门外探了进来。
“三叔!”卫远甜甜的喊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卫昭立马就警觉起来。想了想,因姜氏的到来,卫远每天都能吃到两颗蜜饯,最近对蜜饯也没那么热衷了。他书房里那些话本也一股脑都给了霍宝儿扔到书馆去充场面了,毕竟那也是当初他千挑万选珍藏多年的绝版。
至于其他,他这院子里似乎再没有什么值得卫远惦记的了吧。
卫昭瞪圆了眼睛,叔侄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卫昭败下阵来:“你干嘛?”
卫远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欢呼一声,扬起脑袋骄傲的说:“三叔先眨眼了!”
卫昭转身就走:“……幼稚!”
卫远颠颠上前扯着卫昭道:“三叔输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昭翻了个白眼儿:“我又没和你比。”
“没和我比干嘛跟我瞪眼睛。”
“是你先跟我瞪的。”
“那你瞪回来了就表示接受我的挑战了。”
卫昭一脸震惊的看着卫远,指着他说不出话。才多久没见,他侄子跟谁学的这么无耻。
卫远捏着小拳头鼓着脸颊对卫昭说:“小姑说三叔小时候就爱和她玩这个游戏,小姑都告诉我规矩了,你别想骗我!”
卫昭一噎。
卫远就幽幽瞥他一眼:“跟小孩子耍赖是很无耻的哦。”
卫昭:……小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你都不用上课的么?”
卫远眉眼一耷拉,委屈道:“我都放假好几天了!”
说罢红着眼圈一脸控诉的看向卫昭:“你们太不关心我了!”
卫昭心虚的挠挠头,自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后,府上就拘着卫远不叫他出门了。每十日一旬休,赶上两次旬休卫昭都不在府上。且未免卫远从外面听来什么不好的东西,府上统一口径,只说卫暄出门公干归期不定。
以往也有这种特例,卫远倒也没往深处想,只是爹不在,二叔出远门了,三叔也总不着家,顿时觉得府上冷清了不少,也没人陪他玩儿了。整日跟着先生读书,也是够无聊了。好不容易爹回来了,又整天围着娘转……
想到这些,卫远就一脸怨念的看着卫昭:“三叔,我想出去玩。”
以前卫昭倒是常喜欢陪侄子玩的,但是他现在自觉长大了,就不能跟小孩子一起玩儿了,有失水准。于是转了转眼珠,忽然想起他开的小学堂来。
府上就卫远一个小的,现在已经开蒙了。父亲原本打算从旁支里挑几个适龄的孩子给远儿当伴读,只是最近事情多就给耽搁下来了。小孩子总是需要玩伴的,他像卫远这么大的时候都敢偷溜出府去街上玩儿了。
丁泉是远儿的小厮,今年都十五了,伺候日常起居还可以。除他之外,应该着手给远儿培养几个得用的人了。
卫昭收起地契,朝卫远抬了抬下巴:“一会儿三叔出门,顺便就带上你吧。”
卫远眼睛一亮,狗腿的跑到卫昭身前,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将卫昭从上到下拍了个舒舒坦坦。
自定了乔礼当先生后,那些收留的小孩子便被挪到了城东一个空置的院子,这里就作为卫昭的小学堂。
卫昭收留这些孩子当然不会像教授自家子弟一样。这些人经历不同,资质不同。而城东又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出门随便打听便知盛京城中大小事。将学堂定在城东,一来城东是雁行堂势力范围。二来卫昭也不想把他们养成只会吊书袋的书生。
城东小院里除了乔礼之外,还有两个先生。乔礼主要教经义,孙先生教数术。另外一位是侯府的王管事,他主要负责这些孩子的起居,并教他们认识盛京权贵,一些人情世故还有学习庶务。日常小院的扫洒,个人衣物清洗等都由孩子自己去做。
小院有三进,前院是男孩子,后院是女孩子。卫昭同样派了个嬷嬷教她们规矩礼仪。
大一些的少年现下就跟着霍宝儿在书馆打杂,每月都有月钱。傍晚下工回来也会同大家一起负责杂物。总的来说小院还算和谐。
卫昭过来的时候,孩子们正在练字。窗棂下繁花盛开,阵阵花香扑鼻,蝴蝶缭绕飞舞,连虫鸣都是小心翼翼的。
卫远见这里有这么多孩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的没有发出声音,放缓了脚步。
当初这些孩子都安排在侯府外院,卫远被拘在内院,那些孩子也乖巧,没有乱闯。所以卫远与他们不曾谋面。此时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
看着看着就少不了有些羡慕,他也想有这么多伙伴一起读书。他扯了扯卫昭的袖子,见三叔低头看他,小嘴巴立马就噘起来了。
卫昭看着好笑。
叔侄两个没有打扰孩子们写字,正准备退出去,见王管事匆匆来了,朝卫昭行了礼。
卫昭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声张。几人踱步到会客厅,卫昭这才问:“最近怎么样?”
王管事笑着回话:“这些孩子都很用功,有两个资质不错,乔先生还打算等公子来了再与公子说说,是否需要着重培养。”
卫远乖觉的倚在卫昭腿边,眨巴着眼睛看着卫昭。卫昭安抚的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抬头对王管事说:“就请乔先生来见我吧,我正好也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