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一个被陆瞻严重忽略的问题冒出头来:他买进的女子中有多少会是别国安插的细作。
所以陆鼎说他蠢,是真的蠢。被人钻了空子竟毫无察觉。
事已至此,陆瞻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他可以承认拐卖女子一事,有陆鼎运作,大不了最坏就是流放。但通敌之事是坚决不能承认的。
他稳了稳心神,道:“大人可有证据?”
虽然知道证据确凿,但还是想例行公事的垂死挣扎一下。
蔡俨瞥了他一眼:“带人上堂。”
陈七娘和叶蓁作为代表被带上公堂。
关于陈七娘所言,是福熙长公主,孟御史夫人还有大理寺督捕范征亲眼见证。今日上堂也只是重新申诉,让陪审官员有所了解。
幸运的是这些女子一直被关押在小西山别苑,虽担惊受怕,但却不曾见识到残酷的一面。
叶蓁却是真真切切从地狱里侥幸逃脱的,她知道眼前这人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恨得差点儿咬碎了后槽牙。
而关于望月楼的密室,陪审官员尚不知情。所以当人皮灯笼,皑皑白骨等证物被呈上公堂时,一些老大人早已瘫软在座椅上。蔡俨脸色青紫,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周大爷脸色煞白。听卫昭说,他的女儿就曾被关在那间密室里。再看向陆瞻时,双眸如淬了毒一般。
本想替陆瞻申辩几句好卖陆相爷一个好儿的官员们全都沉默了。
后来被带上公堂的孟管事补充了回春堂和望月楼的关系,望月楼里被发现的尸首,有能辨认出容貌来的,孟管事都能一一认出。
陆瞻非常乖觉的认了罪,案子顺利的令人瞠目结舌。
但公堂上气氛凝滞,谁也开心不起来。
陆鼎得知公堂细节,当日退堂后便跪了宫门,直言其兄罪孽深重,死罪难逃。同时陆鼎自觉治家不严,难以堪当重任,遂辞去丞相之职。又在护国寺设祭坛,代兄祝祷,以安死者之心。
而关于紧邻望月楼的绸缎庄曾是北燕赔给卫三公子这件事,朝臣们似乎都有志一同的忘记了。蔡俨作为主审,他有意避开这一细节自是领了皇命。皇上要保陆相爷,谁敢这时候触霉头。只是在心里对光风霁月的陆相爷都有了各自的计较。
贵族世家虽不甘心就这样放手,但也深知此时不是相斗的时候。
那些曾收到过陆瞻送来的美人的官员们,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彻查府邸。一时间齐国官员们的后院鸡飞狗跳,竟无形当中拔出了许多来自不同势力的钉子。就连皇宫里的李淮都清查出许多探子。
他脸色阴沉,挥手打碎了案上的汝窑花瓶。
一想到自己每天吃了什么,歇在哪位宫妃的寝殿里,召见了哪位大臣密谈,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紧盯着,就像脱了衣服被那些人欣赏一样。他怒气更盛。原来他自以为安全的皇宫竟像个筛子一样,什么秘密都瞒不住。
这次从上到下的大肃清让盛京城上至官场下至黎民都沉寂了下来。往日热热闹闹的盛京城大街似乎一下子就少了许多人。
谢宏沉着脸坐在书房里,长子谢韬垂手立在身边。
“宫里的探子损失太多,最近不要与宫中联系。”
谢韬道:“眼下正是夺储的关键时刻,皇上眼看着就要妥协了,这时收手岂非前功尽弃。”
谢宏掀了掀眼皮:“损失人手的可不只我们谢家一个。镇国侯一直不同意此时立储,我们随他的意思上折子将此事压下。来日方长,便是忍下一时,也不能叫皇上立大皇子为储。想来萧赵两家也是这个意思。”
果然,翌日上朝时大半朝臣都谏议暂不立储,一致对外。因为北燕使臣遭劫,完颜祯被杀,完颜鸿失踪一事,边关已经经历几场遭遇战。虽未酿成大战,但边关战火已浓。
李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暗恨,他讨厌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商议北燕战事。
原本因立储之事四分五裂的朝堂派系此时又因战事而分成三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一派墙头草。朝臣们又陷入新一轮的唇枪舌战之中。
第91章
陆瞻被判斩首,家产充公,凡参与其中者依罪名大小或死罪或流放,祸不及家眷。
就在众人以为此案落听时,陆家大公子陆承骞的小厮司净到衙门自首,称月前在小西山杀死陆家护院的人并非卫世子。
至于具体是何人,司净称那些人假扮卫世子的兵,意图陷害。他深知卫世子光明磊落,不忍卫世子平白遭人陷害,便私下去小西山寻找证据。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场大雨过后,一块令牌被雨水冲刷出来。
有人认出那是南梁秘密组织的梅花令。
再联想陆瞻案牵扯出那么多细作来,众人恍然,这是卫世子遭了算计了。由此一来,被陆瞻案吸引目光的众人忽然想到卫世子似乎还陷在樊楼案里。
正当众人兴致浓厚的等待卫三公子再次力挽狂澜替卫世子洗刷冤屈时,周大爷到刑部撤了诉。说卫世子是冤枉的,杀害周三小姐的凶手已经找到,但为周三小姐清白着想,此案不上堂审理。相关证据会在整理后递交刑部归档。
有心人士想想周家和卫家的关系,以为两家私下谈妥了条件,打算私了此事。不然凭卫三公子护短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会光明正大的替大哥伸冤。岂会这么不明不白的令人揣测。
众人有心打听,于是发动各府官眷力量将与周家有关的亲戚门客甚至下人都打听了个遍。但周大爷下了死命令,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放出来,这叫爱好八卦的盛京人士抓心挠肝。在周大爷下狠手将周家一支旁支逐出族后,这种热度方才潮水般褪去。
周大爷冷笑:“想看我周家的笑话,也得付得起代价。”
卫昭和长孙恪就是在周家极度压抑的氛围下被请去的。
虽说周老夫人极其疼爱周言,认为这孙女什么都是好的。但越是这样越容易一叶障目。所以论起来最了解周言的莫过于周大夫人。她当然也疼爱女儿,但作为母亲,她有教导之责,自然也会关注到女儿的不足之处。
陆瞻案审理结束后,卫昭找上周大爷夫妇,将在地下密室关押周言那间牢房里找到的玉镯交给了周大夫人。并将周言失踪以及对樊楼案大致推测说了一遍。周大爷自然不信,但周大夫人却已信了七八。
周言天真烂漫,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但有心人却看的明白,周言的天真使周府其他公子小姐们过的十分不好。甚至连周大夫人自己都曾因此受过周老夫人责骂。
也是在那次之后,周大夫人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女儿。一个会用单纯作为利器去伤害别人的女儿。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周大夫人一定不会将女儿交给婆母教养,婆母对女儿极端的溺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人养歪了。偏女儿自己却丝毫不知。等周大夫人想要将女儿的性情板正回来时,已经晚了。
周大爷沉默许久,方才艰涩开口:“周家愿撤诉还卫世子清白,但请卫大人到周府一趟,我们需要一个真相。”
虽然私下解决会令人觉得卫暄摆脱罪名靠的是两府的关系,但若果真将案情公开审理,周言名声尽毁,周老夫人不会善罢甘休。而私下处理保证周府名声,周大爷念及此,在朝堂上依旧会站在镇国侯这一边。权衡之下,卫暄同意周大爷私下解决。
所以卫昭在陆瞻案后登门拜访,并请了福熙长公主作中人。
周府正院被周老夫人里里外外肃清一遍,又着人把守在正院四周,保证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卫昭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于此。印象中周老夫人对他倒算和蔼,但祖母说周老夫人脾气倔,越老越偏执。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怪不得祖母一直拒绝同周家结亲。
卫暄在南府关了近一个月时间,虽然瘦削许多,却沉稳不少。眼神刚毅坚定,自有一番气势。福熙长公主颇为赞赏,心中对周家此举未免多了几分不满。
樊楼二掌柜以及众位伙计都作为证人被请到周府来,忐忑不安的站成一排。对面是林湛,程士询,鲁达三人,坦坦荡荡的站在卫暄身后,声威赫赫。
福熙长公主见双方都已就位,清了清嗓子道:“本宫于樊楼案多有耳闻,今日有幸得卫大人邀请作为中人见证此案,本宫必当秉持公正原则,详细记录案情,不偏不倚。抓捕真凶,安死者之心,正冤者之名。”
说完看向卫昭:“卫大人,请开始吧。”
卫昭起身走到堂屋正中,周老夫人斜靠在软塌上,神情怏怏。虽说他不喜周老夫人强势,但到底是失去孙女的老人,先前的气恼也散了许多。
他理了理思绪,道:“陆瞻案中受害者可以证明周言曾被关押在望月楼地下密室,三日后被带走。又过三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二当日,周言突然出现在夕水街。”
“按说周言被绑,如果有机会逃脱她一定会回到周府。但她却在夕水街故意露面后又到樊楼去,这一举动未免惹人怀疑。”
周大爷沉吟不语。周老夫人面露不虞,倒也没出言辩驳。
卫昭看向二掌柜,道:“樊楼是城东第一酒楼,日日客流极大。东侧包间位置又好,往往都会提前预定。”
二掌柜点头称是。
林湛也道:“哥几个常在樊楼吃饭,每次都预订东六的房间。那日也是事先打发了个小厮到樊楼说了一句。”
二掌柜点头哈腰道:“林公子是常客,所以瞧见林公子的小厮来了,都不用问便知道要留下东六号房。”
“所以王六便花了大价钱强留下东五了?”卫昭话锋一转,目光直逼王六。
王六两股战战,咽了下口水,忙道:“东五是,是有人预定,小人只是照惯例留下包间。”
卫昭冷哼一声:“周七,你来说。”
周七和王六同是东面房打杂伙计,事发当日,周七坏了肚子告假回家。
周七顶着压力上前,颤着声道:“二十二早上上工不久,小人便觉肚子拧着劲儿的疼,不得已才跟二掌柜告假。那会儿疼的厉害,匆忙去了医馆,我婆娘给熬了药,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醒来才忽然想起临走时忘了告诉王六,东五包间已经预定出去了。是夏县一个乡绅,一家三口来盛京城游玩的。”
“但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想王六一向机灵,酒楼又有客人预留的定金,不会出错。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便听说樊楼杀人案,案发地就在东五,午饭时间,卫世子杀了周家三小姐。小人当时脑子就轰的一下,手脚发软,莫名就有些害怕,没敢去上工,就叫我婆娘跟二掌柜继续告假。过了几日,似乎是消停了,小人才敢去酒楼上工。没人敢提那事儿,小人就更不敢打听了。”
“夏县距盛京城不远,快马一日便可折返来回,本官着人到夏县寻到那乡绅一家,他们可以作证,当日酒楼一个小伙计赔偿两倍价钱予他,请他让出东五包间。”卫昭讥笑一声:“王六,要不要请人当面对质。”
林湛跳出来斥责道:“你是帮凶!”
王六硬着头皮道:“小人哪有那个胆子,小人也是替人办事儿,东面包间向来火爆。寻常也是有人花大钱请人让出包间的。小人若说和成了,也能得些赏钱。”
二掌柜擦擦汗,赶忙说道:“的确如此,只要双方愿意,酒楼是不干涉的。但若有一方不快,给酒楼惹了麻烦,打杂伙计也要承担后果的。”
“所以那日叫你让出东五的是谁?”
王六道:“小人不熟,只知那人姓于,是,是南方来的客商。”
周大爷蹙眉:“我女儿极少出门,到哪儿去认识什么姓于的客商。”
卫昭笑道:“以前不认识,不代表现在就不认识。别忘了,周言六月十六失踪,六月十九被带出望月楼地下密室。六月二十二樊楼案发,在此前周言尚有三日时间下落不明。而害死周言的,就是这三日里她见到的人。”
周老夫人喝道:“一派胡言。我言儿被杀死在樊楼,杀人真凶就是他。”她怒指卫暄,双眸充血。
卫暄面无表情,不做理会。
林湛却有些不乐意了:“卫大哥念在两家交情份上同意私下审理此案,若周老夫人再这样不讲证据的咄咄相逼,我看我们还是公堂上见吧。也免得卫大哥受这冤屈。”
卫暄瞪了眼林湛:“少说两句。”
周大夫人也有些不高兴,她女儿就是被老夫人养成的这般性情,无论女儿做什么,老夫人都不分青红皂白的给她撑腰。殊不知外面人心险恶,还真当哪哪儿都是周府,让她无法无天的单纯下去。
她不理周老夫人,顺着卫昭的话问下去:“不知可否找到那人?”
卫昭挑眉:“那三日里周言见到的人其实就是包间里出现的人。”
周大爷惊道:“姓于的客商?”
卫暄却始终弄不明白包间里的事,他依旧疑惑:“包间里究竟有几个人?”
卫昭眸光一寒:“自始至终就只有两个人,包括周言在内。”
第92章
林湛挠挠头,表示疑惑:“不对呀,我明明听见隔壁有好多人说话。”
程士询和鲁达对视一眼,也跟着点头:“确实如此。”
卫暄自己也说:“正是因为隔壁有许多人说话,我才一时恍惚进错了包间。但进入包间后的确没有见到其他人,只有周三小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