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叹道:“家国覆灭,总有不甘心的时候。如今已过天命之年,世事看淡了,想通了,也明白大哥当年的苦心。上位者为权利而战,受苦的却是芸芸众生。”
长孙恪从怀里掏出那根竹哨扔到了尘身上。了尘见此,脸色一白,松弛的肌肉抖了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长孙恪见他这般,心中便已明白。“一念佛,一念魔。你以魔心教佛心,岂知是魔战胜佛,还是佛战胜魔。”
了尘身子一晃,僵硬着回头去看屋中熟睡的无寂,脸上狰狞的疤痕尤为刺眼。他握着手中的竹哨,闭上双眼,一行清泪滑落,自知悔不当初。
长孙恪可没兴趣去看一个老和尚的忏悔,他引无寂入佛道,却又告知无寂真实身份,并在宫里安插人手,殚精竭虑的筹谋,无非是想利用无寂挑拨齐国朝堂。纵使心有悔悟,但世事轮回,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一颗已经被欲望唤醒的心,想再平息下去,除非粉身碎骨。
第131章
卫昭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却见院子里搁着两筐新鲜的桑葚。果子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实在叫人垂涎欲滴。
卫昭以为自己在做梦,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见那两筐桑葚还在,揪过小楼问:“谁送的?”
小楼道:“是长孙大人起早摘的。”
天知道天刚亮时小楼半眯着眼出来洗漱时看到长孙恪拎着两筐桑葚回来是何等诧异,一点儿都不符合长孙大人高傲冷酷的形象,他眼珠子都快瞪飞了好么。
卫昭捧着脸嘿嘿笑了笑,扭头对小楼说:“长孙大人对我是不是可好了。”
小楼懵懵的点头,那可不是好么。那黑面神见谁都冷着一张脸,也就他家少爷不怕。
卫昭心情畅快了,大手一挥:“快拿下去洗洗。各院送一些,再单独备出一份回头我拿进宫给长姐和长乐尝尝。”
小楼忙不迭的点头。
“对了,长孙大人呢?”
小楼朝前努努嘴:“可能在补眠呢。”
卫昭又叮嘱小楼道:“你盯着点儿,留出一盘来搁冰镇着,等长孙大人醒来端给他吃。”
说完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见长孙恪已经睡着,呼吸绵长。他走近了去看,见他眼底乌黑,必是昨夜没睡。想到长孙恪大夜里的跑去护国寺就为了给他摘桑葚,卫昭捧着一颗心,感动的稀里哗啦。
也没多扰他,只看了一会儿便又轻轻离开了。生怕远儿醒来哭闹会吵到长孙恪。卫昭先一步回房,把摊着小手小脚正睡的香甜的卫远连同被子一裹就给拎到前院去了。
睡梦中的卫远只觉得自己飘飘忽忽的,好像飞起来一样。等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拥着被子醒来发现没在三叔房里,一脸懵逼。
丁泉进来给他洗漱,卫远忙揪住他说:“丁泉,我好像会飞啦。”
丁泉摸了摸他额头,道:“小少爷睡糊涂了吧。”
卫远不信,挺着身板道:“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儿?”
丁泉憋着笑:“是三爷把你拎……抱来的。”
卫远垮下肩膀:“三叔干嘛把我弄这儿来?”
丁泉道:“三爷说长孙大人昨夜劳累,怕动静太大扰了长孙大人安眠,便将小少爷带到前院来。三爷说一会儿要带小少爷进宫去,叫小的赶紧伺候小少爷梳洗,别误了时辰。”
听说要进宫,卫远欢呼一声,转而又问丁泉:“长孙大人昨夜干什么了?”
丁泉脸色涨红,嘴巴紧闭,摇了摇头。
卫远外头沉思,见丁泉神色有些不自然,斜睨了他一眼:“长孙大人不会干坏事儿了吧。”
丁泉斟酌着道:“兴许对三爷来说还是好事儿呢。”
卫远是直接被卫昭拎到前院的,丁泉没去归云院,自是不知长孙恪摘回桑葚的事儿。只是见卫昭一大早神清气爽又面色红润,还带着些隐隐‘娇羞’,再加上先前给卫远读了不少话本,深受荼毒,便自以为知晓‘内情’,又碍于卫远年纪小,自是不好多说。
但显然丁泉低估了小儿好奇的心性。才给卫远收拾妥当,卫远就屁颠屁颠跑去卫昭跟前,仰着脑袋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三叔,什么事情会让长孙大人特别劳累,但又让三叔很开心呢?”
卫昭正悠悠哉哉的吃茶,闻言将口中茶水一滴不剩的全喷了出去,虎着脸竖着眉,颤着手指指着卫远:“你你你,你这是从哪儿听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远嫌弃的捋了把被卫昭喷了满脸茶水的小脸,道:“丁泉说的。”
丁泉腿一软,心里这个悔啊。
卫昭狠狠的瞪了眼丁泉,亲自跑了一趟卫远的小书房,将书房里偷藏的《深闺怨》等等话本全部扫荡出去。
卫远目瞪口呆。僵硬的扭过头去问丁泉:“三叔这是怎么了?”
丁泉杀鸡抹脖子似的朝卫远使眼色,小祖宗可别说了。
卫昭不理会主仆俩的眉眼官司,一手夹着书,一手拎过卫远的衣领径自往前院走。
卫远这会儿也知道三叔是生气了,不敢吱声,老老实实的给他三叔拎着。
直到马车走出老远,卫昭见小侄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坐着,乖巧的不得了。只是小眼神总时不时的瞥过来看一眼,见他转头过来,又忙将眼睛移向别处。卫昭便是再气,这会儿也没脾气了。
他从篮子里拿出几颗桑葚给他,道:“喏,这是长孙大人夜里去摘的,新鲜着呢。你用帕子垫着吃,仔细别把汁儿弄到衣服上。”
卫远眼睛一亮,笑眯眯的接过桑葚,甜甜说道:“就知道三叔对我最好了。”
尝了一颗方才想到:“原来长孙大人是因为摘桑葚累到了呀。”
卫昭挑眉:“不然呢?”
卫远苦恼的挠挠头:“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三叔的啊。”
卫昭明白了,一定是丁泉那死奴才自己想的龌龊,不禁哼了一声。脸颊又偷偷洇上些许红晕。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卫淑宁的身体也好上许多,不用整日躺在床上,闲时也会到园子里散散心。只是经了这一遭,身体底子算是彻底坏了。
“陈太医说若好生调养,三五年之内或许无碍。”卫淑宁看了眼殿外同卫远玩的正开心的长乐,淡笑道:“那会儿长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总要看着长乐有了好归宿才行,免得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拿我女儿的婚事搏利。至于霈儿……”
卫淑宁秀眉微蹙,眸中染上许多愁绪:“霈儿身体孱弱,到时只怕要多仰仗家里了。”
卫昭蹲在一旁看着摇篮里自顾吐泡泡的霈儿,闻言扭头对卫淑宁说:“这是我卫昭的亲外甥,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了他去。”
说完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霈儿粉嫩的脸蛋,霈儿似乎知道眼前这人在逗他玩儿,黑葡萄似的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口中‘啊啊’个不停。婴儿一天一个样儿,现在的霈儿早已褪去出生时的红皱,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分外惹人怜爱。
卫昭道:“早还忧心霈儿会不会因此伤了脑子,如今瞧他这股机灵劲儿,日后必是个顶聪慧的孩子。”
卫淑宁柔柔笑着:“你小时候就是这样,讨喜的紧。”
褚氏早逝,卫昭可以说是卫淑宁拉拔大的,也最依赖长姐。所以长姐出事,他比谁都心急。
“最近查到些苗头,不过还没有确凿证据。长姐在宫里务必万分小心,便是枕边人也要多加防范。”
为了让卫淑宁安心养身体,外面的事儿都不曾报到她这里。不过她也隐约听说了朱勇的事儿,自然明白卫昭话里的意思。以为弟弟是怕他对李淮仍有旧情,提点两句,便苦笑道:“自从幽兰草那件事后,我便彻底死心了。阿昭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虑长姐。长姐在宫里这么多年,虽不爱管事,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说着拧了拧眉:“这次的事儿当真叫人防不胜防,看来宫里的魑魅魍魉还是不少。”
卫昭安慰了两句,又问:“皇上可常来长姐宫里?”
卫淑宁摇了摇头:“他说国事繁忙,我也乐得他不来。也不知他忙什么,前两日见他似乎颇为疲惫。”
她讥讽的笑了笑:“他自知幽兰草那事败露,近来倒未见他再佩戴那个香包。倒是换了几种,听说是安神的香包。”
卫昭对这些东西有些敏感:“他可曾接近霈儿?”
卫淑宁道:“他对霈儿并不亲近,只不远不近的看了两眼。这个孩子的身份,我们心知肚明。”
她叹了口气,道:“一步错,步步错。是长姐任性妄为,使家族卷入皇权之争。后又出了这事,祖母和父亲虽不说,但这事却终究使祖宗蒙羞。长姐不求别的,只求霈儿平安长大。”
卫昭安慰道:“李淮算计在先,长姐不过是被他迷惑了。再说,便是没有这些事,他也不会放过卫家的。凭他多疑性情,只怕早就怀疑了霈儿的身份,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
卫昭还是惦记上了李淮的香包,实在是这个人有前科,委实不能叫人放心。
说话间,长乐和卫远手牵手进了殿内。
“小舅舅,桑葚好甜好好吃,长乐还是第一次吃呢。”长乐笑起来露出被桑葚汁儿染红的贝齿。
再瞧卫远,也不知怎么弄的,干净的小脸儿都花了,叫卫淑宁忍俊不禁。她招了招手叫卫远过来,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小脸儿。
卫远仰着小脸儿乖巧的叫卫淑宁擦拭,笑眯眯道:“谢谢姑姑。”
卫昭拉着长乐坐到一旁,笑道:“长孙大人摘的,吃个新鲜。现下正应时节,山里应该还有不少。长乐喜欢吃,回头我再叫人摘些去。对了,二姐呢,来了许久怎不见她人?”
卫淑宁道:“宫里新到了批布料,冯贵妃遣人来报,叫咱们先去挑。她怕有人动手脚,不放心,便带着屏儿一并去了。正好你来,回头挑几匹回去,给家里人添些衣裳。”
“冯贵妃?”卫昭有些诧异:“她什么时候知道谦让永宁宫了?”
卫淑宁道:“人总要受些磨难才会成长,再说她本也不是什么坏心眼儿的人。”
“便是没有坏心思,也架不住旁人撺掇,更别说还有那至尊之位在前头吊着。李霐占了个长,只是冯家根基浅薄,眼下不显罢了。当初立太子风波,谢家可是有意推李霐上位的。”
卫淑宁冷笑一声:“谢家打的什么算盘咱们都清楚,便是冯老爷糊涂,有李霐压着,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五皇子夭折后,冯贵妃老实不少,连带着冯家那些人也收敛许多。”
卫昭点了点头:“冯遇与我亲近,他虽胆小,却自有成算。若冯贵妃自个想通了,日后长姐还能好过一些,倒是谢赵两家不可姑息。皇上一心打压贵族,奚嫔那事之后,谢家也受了牵连,近来朝堂不太平,谢家内里也有些动荡,这次怕是要元气大伤了。至于赵家……”
卫昭郑重叮嘱道:“长姐,现下虽无实证证明赵家与下毒一事有关,但赵家是个祸患,长姐务必小心应对。”
卫淑宁也严肃起来:“阿昭放心,长姐知道怎么做。”
第132章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是瞧长姐不掌后宫,一个个都把尾巴翘上天了。”
卫淑华素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宫里一直收敛着脾气,到了永宁宫自家地盘上倒也不避讳什么了。
还是桂嬷嬷嗔瞪她一眼:“轻声些,你知道永宁宫里有哪些钉子,仔细被人听了去。”
“听了就听了,长姐贵为皇后,没道理被人踩上一脚还不吱声的。”
卫淑宁无奈的看了眼卫昭:“淑华这性子还是这般泼辣,也不知日后能寻得什么样的夫婿,只怕太老实的会叫淑华欺负死。”
卫昭忽地想起曹英托他带过来的剑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卫淑华这会儿也进了殿内,扇儿上了茶。许是气狠了,卫淑华一饮而尽,坐在椅子上喘了两口气,见卫远和长乐都好奇的睁大眼睛看她,这才微微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什么,还不是那些女人不安分,我也没怎么着她们,这不就是回来跟你们发发牢骚么。”
卫淑宁道:“在殿外就听到你嚷嚷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卫淑华鼓了鼓脸颊,屏儿见状上前行了一礼,道:“才同二小姐去领布料,瞧见进贡的一扇苏绣寒梅屏风,样式新颖,绣工精湛。二小姐知道娘娘爱赏梅,便打算同秋公公要了来。谁知月华宫的郑妃也遣了人来,说皇上口谕,因郑妃有功,特赏月华宫的人先行挑选。本来他们挑完都要走了,见二小姐盯着那屏风看,张公公便又把那屏风给挑走了。”
卫淑华接过话来说道:“也就是一扇屏风而已,算不得多名贵,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瞧张公公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比当年的冯贵妃还让人厌恶。”
“郑妃一向老实,进宫以来只有一位公主,平素只在自个宫里,甚少掺和后宫这些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了。”卫淑宁也是想了一会儿方才想起这么号人来。
卫淑华道:“恐怕不是转了性子,而是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只是以前被各宫压着,她没机会出头罢了。”
郑家是勋贵,当年跟着李瑜立下不少战功。光耀门楣也不过就是这几十年的事儿,比起贵族之家自是没有多少底蕴。郑妃在宫里也不争抢,几乎是个透明人。
卫昭经历许多事后倒是会想的深一些:“看来李淮是打算启用勋贵庶族了。不过屏儿说郑妃有功,这又是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