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萧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件红肚兜,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尴尬一阵后,终于还是萧繁率先开口,喉结上线滚了滚,
“这个.......孤能解释。”
沈沐露出一个“我听你解释”的眼神。
一向淡定冷静的青年难得露出一丝慌忙神色,萧繁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又任命地闭了闭眼,才开口接着道,“是孤......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这个用词让沈沐觉得突兀却并不意外,他隐隐觉得这红肚兜并不是萧繁独特的癖好,不然几次三番谈起这件事,青年每每看他时,眼底都闪烁着压抑却又期待的情绪。
沉默片刻,沈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匆匆嗯了一声回了一句“没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便服随手放在躺椅上。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懒懒靠在桌案边的萧繁直起身,来到沈沐身边牵过他的手,拉着人从侧门离开大殿,穿过长廊后,最终在后院处停下。
相比于前几次的杂乱无章、有些地块区域种了东西有些又没有;后院在萧繁精心设计划分后,已完美划分成八个区域,每个的右边角落处都插了一块木牌,上面是青年苍劲有力的字体:其中右侧一半是沈沐心心念念的土豆大葱农作物,而右边则是萧繁按自己喜好准备种植的花花草草,最后面贴着宫墙的,将会是一小片竹林。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后院闲逛一圈,最终两人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沈沐将视线再度落在中央处,看着那个简单搭建的宽敞木台,心中不禁一阵感叹。
木台上不仅有沈沐偏爱的茶台,角落处还有一个大到足以能容下两个人的秋千。
“此处好适合看星星,”指着那秋千上的抱枕,沈沐双眸一亮,转身同萧繁道,“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在这儿放个秋千。”
萧繁很轻地笑了一声,话语里的宠溺让人瞬间便要沉溺其中:
“因为你说过,群星闪耀时只要闭上眼,心中默念惦念之人,睁眼时就一定能见到。”
第51章
“因为你说过,群星闪耀时只要闭上眼,心中默念惦念之人,睁眼时就一定能见到。”
说话时,青年神情无比认真,漆黑如墨的眸中闪烁着星点,仿佛是在说天大的事,而不仅仅是在和爱人互诉情长。
想起那时自己同萧繁说这句话时,还以为这人在悼念亡母,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早已被人盯上了;沈沐不由得轻笑一声,并不气恼地抬手在萧繁腰上拧了一把。
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靖谙在凉亭外几步站定,恭声道说九王爷萧桓来了,此时正在明承宫外等候求见。
自上次四人在紫阁宫见面后,楚太后依旧几次派人来沈沐这处试探口风,所以萧桓并未将沈沐萧繁两人之事说出去,想来他是真的被楚家放在权力中心以外了。
这对沈沐来说,自然是大好的消息。
是以青年快步朝凉亭处走来时,两人并不避讳,很自然的向石子路方向望去,萧繁放在沈沐腰间的手甚至还不曾拿去。
几日未见,萧桓本是带着笑意缓步前来,衣诀飘飘,却在看见沈沐后,如沐春风的表情上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痕。
略微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无措。
行礼过后,青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萧繁,不确定道,“三日后便是皇兄的生辰了,往年都是同臣弟与母后一起庆贺,不知今年是否有时间——”
“今年孤已有人约了,”萧繁面不改色地一口回绝,侧目看了眼沈沐,眼神别有深意,“不过,若那个人愿意,孤也也可以勉强分出些时间给你。”
分明一句话就能回绝,说话时青年却扭过头,故意叫萧桓看出赴约之人就是沈沐。
萧桓:“......”
心中暗骂一句萧繁幼稚,沈沐抬眸对上萧桓还带了点期盼的桃花眸,正欲开口:“自然——”
腰窝蓦地被人轻轻一挠,在某人笑里藏刀的神情中,沈沐生生将“听陛下的”咽下去,十分果断地拒绝,“自然不可以。”
话落腰上的手还未撤去,意味着某人还不满足,他只好转侧过身柔柔一笑,硬着头皮拽着萧繁袖子,拖长尾音说话,“自然不可以,陛下说过要陪我一整天的。”
向来清冽冷淡的声线尾音拉长,便忽然带了点撒娇意味,话音未落沈沐便先被自己肉麻的一抖,而他余光里的萧桓显然也受到不小的惊吓,跟着猛的一抖。
在场三人,唯有萧繁一人感觉良好,常年冷漠的眸甚至还染了层笑意;在萧桓一言难尽的神情中,萧繁抬起被沈沐捉住的衣袖,似是无可奈何般长叹一声,
“既然摄政王都这样说了,孤也实在无法拒绝。”
再抬眸看向萧桓时,萧繁眼底便再没了方才看相沈沐时的温情,声线随之冷下来,“此事就不劳九弟费心了。”
“......”
“若没事的话,先退下吧。”
看着萧桓一脸吃瘪的落败退场,一向挺拔笔直的背脊都略微弯了些,尽显失落之色,沈沐心中不免觉得好笑,抬手拍掉腰间的大手,“萧桓不过是想和你过个生辰,为何就非要同他过不去;他对你没有异心,还处处替你着想。”
这句不是场面话,起初萧桓确实打探过他的行踪、甚至还在他府中暗插人手,但不过是怀疑他要陷害萧繁,最后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打心底来说,沈沐对萧桓这个有些心计、城府却不够深的小孩,没什么太大敌意。
“孤自然知道他没有异心,”萧繁自然笑不出来,眯着眼朝萧桓离去的方向望去,“但仅凭上次他带你出城,孤就该让他离开京城。”
坐了太久,沈沐起身活动手脚,回身点了下萧繁笔挺的鼻尖,低笑一声,“年纪不大,吃醋倒有一套。”
“就是要吃醋,”萧繁冷哼一声,顺势抬头,一口咬住沈沐还未来记得抽回的手,假意恶狠狠道,“以后萧桓再来,还敢不敢看他了。”
见沈沐并不说话,只是歪头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萧繁嘴上又一用力,在沈沐食指上留下两道印痕,非要人给个承诺。
将手抽出来在青年肩上轻轻一拍,沈沐含笑答道,“你在这里了,我为什么要看别人?”
-
上次分别时,苏忻特意说过要去王府寻他,再加上要给萧繁过生辰、王府需要细细装扮一番,沈沐不顾某人的极度不满,连着两日坚决没在宫中留宿,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自知苏忻与秦旌两人的事他无权插手,可若苏忻主动向他求助,沈沐扪心自问,觉得他或许不会狠心拒绝。
果不其然,苏忻在第二日“如约而至”。
阿青叩门通报时天色已晚,冷月高挂夜色深重,沈沐刚用过饭,边听一道熟悉的声线在门外响起,说是苏忻正在府门外等候求见。
此时天气大有回暖之势,常年畏寒的沈沐都已褪下肩上披风,苏忻进屋时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狐裘,显然在路上受了寒,巴掌大消瘦的脸苍白一片,面容带着明显病色。
沈沐见他一张清秀的脸冻的惨白,忙叫阿青端上几个取暖的炭盆,起身请苏忻在屋中央处的茶台上坐下。
对于苏忻的深夜拜访,沈沐是有些惊讶的;据阿青说门前未有马车经过痕迹,那苏忻就是独自一人步行前来。
秦旌安插在苏忻身边看守的人并不少,更不会这样放他出来;苏忻能全身而退、独自来到摄政王府,想必是用了些手段。
蓦地想起苏忻在传闻中极擅医术,那日又见识过他应当还有些武功,若是找了机会下了迷药逃出来,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沈大人放心,苏某今日来摄政王府一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接过阿青取来的汤婆子,苏忻朝沈沐投来感激的眼神,“今日贸然拜访,苏某也确实有些话想同大人您说。”
既然是苏忻主动来找他,那必定有事相求,沈沐并不多问,垂眸斟茶,静静等待苏忻开口。
虽然绝非他本意,但苏忻再次被困,确实是萧繁下令捉捕从中帮助,而沈沐也从未提出一句阻挠,而大齐甚至还毫不费力获得豫国五座城池。
愧疚不至于,惋惜多少会有些。
手中捧着暖茶,苏忻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清秀的眉轻弯,赞叹一句,“世人都说沈大人最擅品茶,果然不假。”
沈沐略一颔首,并不催促,“苏先生过奖了。”
“沈先生的好意,苏忻无以为报,”轻蹙眉头,表情温和的男人凝眉思量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语速明显放缓了些,“只是久病成医,苏某在医术上略通一二,有个问题或许冒昧,还想问上一问。”
对上男人清澈见底的黑眸,沈沐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苏先生请说。”
沉吟片刻,苏忻将玉色茶杯缓缓放在茶台,“恕苏某冒昧,请问陛下情绪激动时,可有过头痛难耐的情况发生?”
指尖一顿,沈沐一时并未作答,面色平静的打量着苏忻神色,心中警铃大作;倒不怕苏忻有意试探,只是萧繁头疾一事须得万般慎重对待,即便昨日一见已足够让苏忻看出些许端倪,他也不能主动吐露分毫信息。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苏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显然看出沈沐陡然而升的防备之色,苏忻并不着急,自顾自般接着道,“昨日一见,苏某觉得陛下身上的檀香味,略有些奇怪。”
“陛下身上的檀香味过于浓烈,却不纯正。”
浓烈,却不纯正。
说白了就是,萧繁身上的檀香味,是不明杂质掺杂在过量檀香中,混合一处发出的香气。
“不知沈大人可曾听说过囊萤花?”
借来纸笔墨后,苏忻纤长细白的手提笔在纸面写下苍劲有力三个大字,还在正中央简约画了几笔,将纸面反转给沈沐看,耐心解释道,
“此花气味与檀香有几分相近,无毒,且能加速血液流速,南蛮之地冬日严寒,富贵人家有时会用此泡水,已到达活血暖身之效;可若是一次性大量服用,便会立即死亡;就算控制剂量,长期服用或吸食、甚至附着皮肤身体都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心底猛地一沉,沈沐几乎瞬间便理解苏忻话中之意。
也难怪萧繁每每情绪激动时,头疾便会发作,血液过快流动本就容易引发病症,如是情绪失控,身体自然会有反应,只不过在萧繁身上表现出的是头疾而已。
见沈沐久久不语,苏忻将墨笔放下,重新捧着怀中汤婆子,一针见血道,“囊萤花只生长在南蛮山巅,极为摘采价格昂贵,有能力长期供应的人,想来并不多。”
这番话其实已说的十分清楚,且不说楚太后同萧繁之间的关系,举国上下,有财力能长期向宫中供应囊萤花的,也只有楚大将军楚安一人。
这也能说通楚太后亲自下了毒,为何又要特派人去查看情况,只因她并不知道萧繁何时发病,更不知这发病状况究竟如何,才要进明承宫打探一番。
“苏忻医术不精,大人最好还是和宫中亲信太医核实一番。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论如何,沈某人先在此谢过苏先生。”
小心翼翼将男人画好的图纸卷起收好,沈沐不由得再次多看了眼苏忻两人,面前的男人脆弱的甚至可以称作“不堪一击”,但自从第一面起,他便不信外界所言,苏忻仅仅只是秦旌养在宫中的金/丝/雀。
但这次他费尽心力前来,竟是为了萧繁的事而并非求得一个庇护,倒是让沈沐真真实实的讶异一回。
这次换成沈沐主动问道,“苏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知沈某能否报答一二?”
暖黄的烛光下,苏忻笑的温柔而凄凉,“苏忻罪孽深重自知时日不多,如若可以,在苏忻死后,沈大人可否将我与我娘亲的墓建在一处?”
第52章
苏忻话音刚落,屋内便陷入长久的沉寂;沈沐看着男人清瘦的脸,一时哑口无言,良久后才听见自己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其实......苏先生不必如此决绝的,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但这话其实说了他自己都不信,苏忻身上的求生欲实在太轻了,轻到让人觉得他此时还活着,或许也只是迫不得已。
苏忻轻揉地笑了笑,看了看窗外夜色,“沈先生不必伤神,对苏忻来说,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漫长的活着。”
漆黑的眸在沈沐系着的红线铃铛上轻瞥一眼,苏忻莞尔,“两情相悦很难得,苏忻很羡慕沈大人。”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再加上秦旌那日在茶楼说的一番话,沈沐忍不住开口道,“秦旌他......”
“我娘是大齐的人,随着父亲背井离乡奋斗半生,好不容易该过上好日子了,却因我难产而死,苏忻一生有愧。”
语气平静,苏忻虚弱地轻咳两声,十分感激地看了眼沈沐,“萍水相逢本不该多做打扰,但苏忻还是请沈先生能在苏某死后,将我与母亲葬在一处。”
“不奢求别的,只请大人您在京郊的祁奉山顶,替我与母亲立个碑就好。”
男人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和一把短刀,放在茶台上,“劳烦您将这两样放在碑前。”
这银刀沈沐认得,是那日苏忻刺向秦旌的短刀。
话毕苏忻起身朝沈沐深深一鞠躬,神情郑重的,仿佛是是在做人世间最后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