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留了个心眼儿,收拾的时候悄悄瞄了奏章一眼,心里暗叫了一声佛。
慕容修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攥着朱笔,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许久,才重重地批了几个字。
写完之后,慕容修的脸色更差了。
刘全正忐忑着,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皇上,晏将军来了。”
慕容修脸色一变,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全一眼。老太监正低眉顺眼,一副事不关己的老实模样。
晏长清踏进大殿,口呼万岁,跪拜行礼。
还未等起身,晏长清只觉眼前一花,被人重重抱了个满怀。晏长清轻轻拍拍那人后背:
“皇上,不合理法。”
“什么礼法不礼法,就咱们两个,谁看不过去,拉出去斩了。”
晏长清抬眸。两年多没见,眼前的少年皇帝似乎又成熟了些,老成了些。他脸上的稚气已然尽数退去,逐渐变成了稳重而静默的天子,眼角眉梢均带了王者睥睨万物的气概。他越来越想不起来,当年那个成日里追在他身后的“小阿弟”是什么样子了。
一旁的宫女太监早已端上了美酒佳宴:老参酒,龟蛇大补汤,白芨猪肺汤,当归乌鸡煲,猪血溜海参。
全是大补的菜。
晏长清:……
“皇上,臣此次出征,并未受伤。”
“不受伤也得补!”慕容修不由分说地亲手夹了一块猪血,狠狠塞到晏长清碗里,埋怨道:“该死的蛮子,大殿上也敢撒野,。”
要不是为了那淬雪石,他早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公然挑衅的东云王子扔进死牢——
晏长清一抬头,忽然觉得刚才有一瞬间,在他记忆里一向温润聪慧的慕容修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决绝的眼神。
一定是看花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晏长清放下碗筷,表情严肃:“这次东云愿意加大淬雪石的分量,已经是破天荒第一次。臣愿意忍耐他们东云,皇上也要忍耐才是。”
慕容修微微一愣:“长清哥哥,你已经知道了?”
晏长清侧眼看了看青龙衔珠屏风后的书案。小太监们刚刚将被慕容修发火推乱的奏章摆放整齐。其实在还未离开大殿时,他就已经知道,那个无法无天的东云二王子赫连戎川点名道姓,要他来做本次淬雪石交易的专使。
看来这个王子,还记得北嵘大营外的一箭之仇,这个专使,一定不好做。
不过为了燕国,他肝脑涂地尚且不惜,更何况东云王子的一点刁难
晏长清不屑地一笑,云淡风轻。却不知他容貌俊美,这自信的一笑更是极有风情,慕容修一时竟有些恍神。门外却又煞风景地响起敲门声。
原来是寝宫的小太监,端着后妃们的花名牌,等着皇帝择人侍寝。
慕容修把名牌一推:今晚朕哪儿也不去,去把朕的寝宫收拾下——”他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晏长清:“哥哥,反正你那将军府空荡荡的既无娇妻也无美妾,不如今晚就在我这里,好好说说军队里的事。就像小时候那样。”
就像小时候那样。
晏长清突然想到十几年前。那时他还是总角之龄,父亲战死,母亲亦追随父亲而去,先帝怜悯他年少失祜,特带入后宫,交给娴贵妃抚养。娴贵妃膝下已有一子,便是慕容修,慕容修只比他小不到半岁,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亲如兄弟。如今白云苍狗,慕容修也从当年一口一个“长清哥哥“的奶娃娃,变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
晏长清心里一叹,油然而生一股追忆之感。只是成年将领夜宿王宫实在有违礼法,晏长清坚决推辞,慕容修也只得答应。
只是出了御书房,晏长清越走越觉得头昏昏沉沉,大红的宫灯纷纷在眼前叠了重影。看来今晚的酒劲太大了些,他又素来不善饮酒,勉强被慕容修灌了几杯,便不胜酒力。坚持着继续走了不远,终于身子一歪,跌跌撞撞到一人怀里。
那人身上带着御书房特有的沉水香的气味,晏长清只道是出来送他的小太监,迷迷糊糊说了句:“送我回家”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夜已深。
御书房的后殿中弥漫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晏长清常年驻军边境,即使在睡眠中也非常警觉,一点声响也逃不过他的耳朵。然而这一晚,他却睡得格外沉,沉到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
慕容修静静站在在床边,眼神不再伪装成白天面对晏长清时的那般清朗,而变得有些复杂。
窗外树影浮动,投射在晏长清毫无防备的睡颜上。他的侧脸很俊美,挺拔带一点秀气的鼻梁,长长的眼尾,线条优美的下颌和脖颈。
再往下,是雪白的,一丝不苟的亵衣衣领。遮住了精致的锁骨和胸膛。
慕容修感到身体深处突然燃烧起一束小小的火苗。
喉咙有些干渴。
这种感觉慕容修太熟悉了,在无数个想起晏长清的夜晚,后宫佳丽三千,可是什么样的美人都无法驱散他这种感觉。他深知这种对晏长清的渴望,越压抑,这燃烧地就越旺。而时隔两年未见,今晚,他的这种感觉已成燎原之势。
他已经遣开了寝宫所有内侍和宫女,
今晚晏长清的饭食里,都被慕容修偷偷加入了早已准备好的足量的安神药。这种药对于常年征战,精神紧绷的人最有休养的益处。但是,却也会使人陷入失去一场近乎失去意识的睡眠。
所以今晚,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除了明天醒来之后的晏长清。
在那双晶莹剔透的黑眼睛中,他慕容修是一个帝王,也是他的朋友,或者弟弟。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慕容修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晏长清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再往下,游移了一下,还是止住了。
一声叹息,慕容修转身走出寝宫。
冬夜里正在下雪,宫苑里,树枝落满了雪,风一吹,簌簌往下落,像极了当年娴贵妃宫外,两个少年一起种下的海棠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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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香甜的一觉,然而晏长清仍旧准时在卯时一到就自动醒来。可一睁眼他就被结结实实下了一跳。怎么他又回到了御书房!
然而周边的宫人却都一问三不知。御书房外却已停好了一顶软轿送他出宫。宫女恭恭敬敬呈上一封名帖。晏长清打开看了看,原来是那个东云二王子要来商谈淬雪石的生意。
有求于东云的生意,这东云人怎么却比燕国更着急?
继续往下看,晏长清长长的剑眉一皱。
名帖上的会面地点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
春风馆。
这是个什么会馆?
晏长清常年驻扎边境,即使回京,也忙于公务,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他只偶尔听说过商贾会馆,地方会馆,却从未听说过春风馆。问随行的几个贴身护卫,也是争先恐后摆手摇头。
出了宫,晏长清只好见到像是京城本地人便上去问路。然而无论是慈眉善目的长者,或是抱着孩儿的妇人,一听他说出“春风馆”三个字,便变了脸色,不是摇头叹息,气的吹胡子瞪眼把拐棍敲得咣咣响,便是捂着嘴调笑:“哎哟~~这样漂亮的小哥哥居然也是色狼!”
问了一圈,一头雾水。晏长清转身看到几个贴身侍卫个个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道:“说,到底在何处。”
背后忽然一阵凉风扫过,几个侍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春风馆并不难找,正开在盛安城最繁华的大街的一个拐角,高高矗立的三层楼阁,雕梁画栋的红窗红柱。朱门两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天下三分明月夜”下联“京城十里度春风”,横批“乐不思蜀”。大门外一排浓妆艳抹的姑娘笑眯眯地招揽着客人,看到门口突然来了个几个年轻男人,尤其是最当中那个,俊俏如同画中走下来的,更是争先恐后又面带羞涩地围了上去。老鸨甚至轻车熟路地招呼起那几个侍卫:“呦,这几位军爷又来啦,这次还是点上次的姑娘?还是换个别的?”
晏长清退后一步,仰头看了看红底金字的招牌。
没错,的确是春风馆三个大字。
没想到春风馆竟然是青楼。
回头眼神扫过那几个贴身侍卫,只见他们几个拼命向老鸨使眼色也不顶用,正被莺莺燕燕团团围着,个个哭丧着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春宵一度 二
怪不得他们明明熟悉此处,却不敢带路。
晏长清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世风日下。
“每人,三十军棍”。
晏长清脸色十分难看。给他带路的姑娘却是粉面含春,一脸羞涩把晏长清带到春风馆最大的包厢。
赫连戎川早已大喇喇斜躺在华丽精致的锦榻上,怀里抱着两个花红柳绿,满身绫罗的美人,他胸襟微敞,嘴角是一贯的风流微笑:“哟,我们的小美人到了。”
晏长清脸色冰冷,端端正正地在距离赫连戎川最远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晏某乃圣上亲封的云麾将军,还请王子殿下记得。”
“那晏——大——人,可对这地方满意否?” 赫连戎川懒洋洋地抬了抬下。
“殿下满意就好。”
“看来大人还是不喜欢。”赫连戎川笑着,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身旁美人水蛇般地腰肢,话锋一转:“别着急,乐子在后面”。
转头对一旁笑容可掬的老鸨吩咐道:“去,把你们这儿最漂亮活最好的姑娘叫过来,让晏大人好好挑挑——”
晏长清一愣,脱口而出:“不必!”
“那怎么行,你可是本王子的客人,本王可得好好招待你。”
晏长清道:“不——”
赫连戎川恍若未闻,继续道:“这春风馆的姑娘,活是出了名的好,花样也多,晏大人——”
晏长清忍无可忍,道:“真的不必!”
赫连戎川挑了挑眉毛,故意歪着头凑近了看晏长清。
这堂堂云麾大将军,不会是头一回进青楼吧,怎么这样不自在?连耳朵尖都红了……
赫连戎川坏心顿生,手托着腮帮嘻嘻笑道:
“看来晏大人是怕老婆怪罪咯”?
晏长清道:“尚未娶亲。”
“那总有几个小妾吧?”
晏长清道:“不曾。”
“哦~~难不成大人喜欢男风之事?”
“……”晏长清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道: “不曾。”
赫连戎川却很喜欢晏长清被激怒的样子,他嘴角带笑,紧逼一步:“你可别告诉我,你这大名鼎鼎的银面阎罗,是个童子军啊?”
晏长清有些鄙夷地看了赫连戎川一眼,闭上眼睛,老僧入定一般,干脆不理他了。
可是耳尖连带着耳廓都变成了粉红色。
此处无声胜有声。赫连戎川一愣,不觉重新打量起晏长清,看那人一脸冷冰冰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还真想不到会有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个雏儿?
在他们东云,十四岁的童子军都难找了,没想到在这燕国居然还有这样的活宝贝。
赫连戎川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嗤嗤嗤嗤笑起来。
晏长清睁开眼冷漠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赫连戎川忍着笑摆摆手,冲着门边的老鸨道:“赶紧把姑娘们都赶紧过来,挑个业务最好的,我们这有个青瓜儿要开///苞!”
晏长清一时没明白“青瓜”“开///苞”是什么意思,但看赫连戎川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却也立刻明白了大半。
他猛地站起来,一字一顿道:“不用,今日还是谈正事要紧。”
“正事?什么正事?”赫连戎川反问。“妓院里的正事,可不是用来谈的,而是用来——”赫连戎川一只手轻轻伸进怀里美人单薄的抹胸里,惹得怀中人娇喘吁吁。
意味不言而喻。
晏长清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真是……下流!
看来眼前这个人,在故意挑衅他。
晏长清深吸一口气。不理会赫连戎川的调笑,他站起身,打开一张锦帛,正色到:“按照我们燕国的规矩,晏某要和殿下一起前往两国边境的焦芦河畔,完成这次淬雪石的交接。这是沿路要经过的城村和水路,这是方位,我们计划……”
晏长清认认真真说了半天,一抬头,却见赫连戎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着怀里的美人,捏着一个精益剔透的紫葡萄,正逗着美人抢着吃。
晏长清:……
两个衣着暴露的美人朝他望了一眼,嗤嗤地笑起来,赫连戎川也跟着笑起来。
晏长清觉得,自己一直在苦苦压抑的怒气,又一次冒了出来。
感受到略带寒意的目光,两个美人情不自禁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赫连戎川却天不怕地不怕地笑了起来。
这男人,真是古板地可爱。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这虽然生气却努力压抑的样子多有趣。
“听着呐听着呐。”明明想逗弄他,语气却故意装的不耐烦。
“那殿下觉得,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赫连戎川看也不看,道:“随便你啊……”
晏长清:“……”
“不过——”,赫连戎川:“怎么去怎么交接都随便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得让本王高兴。”
“……”
这人就是个无赖!
见晏长清脸色被气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赫连戎川心情大好,见嘴上却说:“做不到啊。好吧,那就算啦,贸易取消。这么便宜的价格,不如卖给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