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里,晏长清被慕容修以君主的身份强行摁倒在地。他的衣衫被扯得凌乱,头发铺散,柔软黑亮如同深涧溪流,慕容修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醉。
可是也就是在这里,晏长清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向他磕头,逼着他同意带兵前往漠南。
他走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染上不治之症,又怎么会失踪?!
更让他感到愤怒和崩溃的是,根据麒麟卫的消息,原来那个东云人也一直在秦川。在晏长清失踪后,他也不知所踪。
一想到这里,慕容修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骨节都在咔咔作响。他猛地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向坚硬的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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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劲草 十一
哗啦一声响, 碎裂的木屑将慕容修的手割破, 鲜血直流。章翦吓了一大跳,迟疑道:
“皇上, 您……您这是?”
慕容修阴沉着脸, 一步步走出了文德殿的大门。冰凉的雨拍在他年轻而阴鹜的面庞上。他却一眼不眨。
“朕,要亲自去漠南寻他。”
章翦目瞪口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刚要张口,只见一道闪电带着仿佛撕裂苍穹的力道, 直直劈向静谧的盛安,也照亮了当朝天子的苍白的脸, 状若鬼魅。
章翦立刻将滚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 任何人敢阻挠一个字,必死。
慕容修沉默着, 大步走出了华丽的文德殿, 雨打湿了他身着的绛色的云龙纱袍,沁出一片深红色的水渍,像是飞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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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降临。
这一夜,没有月亮,亦无一颗星辰。
没有光。
深沉压抑的夜,只有墨色天空里堆积的无数沉重的黑色云块, 一重一重连绵, 沉沉地压向地面。
同样漆黑的沙漠里, 只有一阵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 隐隐透出几分慌乱。
赫连戎川拽紧了马缰绳, 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的胡杨林,额头渐渐沁出一层冷汗。他记得夜色将至时,他用地上的石块在这里做了给尉瑾指路的标记。可是他明明已经走了小半夜,为何他又贵到了这里?
胡木泊,地狱口。看来漠南百姓的话真不是吓唬人。赫连戎川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晏长清。
一路的颠簸,让他昏睡地并不安稳,俊秀的眉峰紧紧皱着,似乎仍旧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赫连戎川看得心里发颤,小心翼翼地揽着他的腰,将他抱下马来。
赫连戎川随身携带的罗盘在这个鬼地方只会滴溜溜乱转,彻底失去了效用。白日里。赫连戎川还能借助太阳的方向,和识路能力极强的霜骓赶路,但是到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切方向感都消失了。人走在这样的沙漠里,就如同空无所凭的瞎子走路。
看来现在只能原地休息,等待天明。
晏长清被下马的动静吵醒了,但眼睛仍旧只是迷茫地半睁半闭,夜风吹来,他突然浑身开始哆嗦,四肢蜷缩在一起,不断地发抖。
明明是盛夏,夜里更是闷热难耐,但是恐水症所带来的寒毒,却让晏长清全身冰冷。
赫连戎川连忙捡了一些枯败的树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一口气点了六堆火,又把身上的外衣脱下,尽数裹在晏长清身上。自己则赤着精壮的上身,紧紧拥抱着他。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嗯?”
身边一圈的烈火,已经让赫连戎川出了一身的汗。可是晏长清却仍是冷得牙齿咬得格格响,眉头紧皱着,挣扎着想要扑进烧的最旺的那一堆火里。
赫连戎川连忙抱紧他,又往火堆靠近了几步,晏长清的挣扎才消停了些。
赫连戎川微微舒展了眉,但是没多久,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们距离这火堆实在太近了,燎卷的火舌几乎尽在咫尺,不断有火星子迸溅到赫连戎川的胳膊,和赤、裸的后背上。再加上四周其他几堆火的炙烤,赫连戎川简直就像坐在一个滚烫的铁皮火炉上。
赫连戎川细心地将晏长清兜头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一点火星子伤着他。可是他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火灼地发烫,发红。胳膊,后背,被火星子烫了好几个大血泡。
赫连戎川默默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珠如雨点般滴落在沙地里,立刻就蒸发地无影无踪。他浑身滚烫,背后更是剧痛无比,随着时间的流逝,火舌不断舔舐,他的痛苦更在重重叠加。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的后背就会被烤焦。
即使明明只要移动几步,赫连戎川就可以脱离这种非人的炙烤,可是他却始终一动不动,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满是担忧和焦虑。
他的长清,能不能扛过今夜?
赫连戎川垂眸看向他自己的左臂,除了被晏长清撕咬的伤口,他的手腕处还多了两道新鲜的刀痕。
这么快就愈合了啊……
赫连戎川喃喃道,抽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又在手心割了一道。他就势将血捧在手心,凑近了晏长清的唇边。
熊熊火光中,晏长清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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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劲草 十二
赫连戎川探了探晏长清的额头, 触手所及, 皆是一片冰冷的薄汗。他的体温依旧很低。
赫连戎川眉头紧锁,他知道人在昏睡过程中, 体温还会降得更低些……如果晏长清就这样昏睡下去, 会不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赫连戎川心中重重一沉,低头用拇指抚摸着晏长清无力低垂的长长的眼睫,和眼睫下一片病态的嫣红,小心翼翼道:
“长清?你不要睡, 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这样低声, 不厌其烦地唤了好几句, 晏长清才皱着眉,微微睁开一丝缝, 失去焦点的黑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 却丝毫不减英俊风姿的男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眼,赫连戎川却如获至宝。他双唇微微颤抖着,在晏长清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虔诚地像是一只即将冻死的蝴蝶,终于在茫茫雪地里找到一朵尚在开放的红蔷薇。
“长清,我给你说说我们东云好不好?我们东云可美了,有高山, 有大河, 有花海。秋天的时候, 漫山遍野的树上都挂满了红的黄的果子, 一个比一个甜。”
“还有我们的河水啊, 又清又凉,水底都是漂亮的大鲤鱼。河边呢,河边有洗衣的老婆婆,有戏水的小孩,再往远一点看啊,还有优哉游哉拿着竹竿垂钓的老伯。老婆婆们干活累了,就喜欢唱歌啊。可是那钓鱼的老伯就不干了,气得翘胡子,说这些老婆婆的歌声吓跑了他的鱼,于是大家就吵起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唔,不过那歌声的确很好听,等你醒了,我们一去那河边听一听,好不好?”
“……长清,你总是那么忙,我一直想带你去看很多很多的美景,却总是没有机会……我想带你去看天下最大最美的瀑布,据说那腾起的水雾之间,会形成经久不散的彩虹。我还想和以你一起品尝天下最醇的美酒,赏群山之巅最壮丽绚烂的日出,逛最繁闹的集市……长清,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美,你还有那么多美景没有看过,求求你,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
一句句呢喃,像是对神祗最虔诚和温柔的祈祷。可是越说,赫连戎川心中就越是酸楚。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晏长清能乖乖地被他搂在怀里。可是每次,那人都是不解风情地挣扎想要逃脱。
从未有一日,这人能像今天这样,蜷缩在他怀里,被他抱那么久,又安静,又温顺。可是,赫连戎川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晏长清能立刻从他怀里挣出来,用剑指着他也好,用眼睛生气地瞪着他也好,骂他无耻无赖也好……
只要能健康的活着。
内心的痛苦和悔恨让赫连戎川再也说不下去。可是话语一停,晏长清又闭上眼睛想要睡去的样子。赫连戎川想了想,抽出一支素朴的竹箫。
这是他在挖鞭笋时削凿的,想送给晏长清的小礼物。没想到却在这时有了用场。赫连戎川将竹萧放在唇边,对着苍茫的远方,闭上了眼睛。
像是冻结已久的河流终于破冰汹涌而出,像是灰蒙蒙雨雾缭绕的山巅月光乍现,又像是一千朵野百合在幽谷同时绽放,空灵清幽的箫声从赫连戎川的唇边,指尖流泻而出,仿佛化成了一只有着华丽翎羽的长尾青鸟,鸟儿展翅一震,飞过静默肃穆的胡杨林,飞过茫茫无尽的黑色沙海,在大地,在夜空,不断地盘旋,升腾……
沙漠的另一头,一支马队突然停止了脚步。尉瑾紧紧地攥住马缰绳,静静地谛听着从远方飘来的悠远的箫音,激动地浑身发抖。
“你们听!”尉瑾的声音都在发颤,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是二殿下的箫,对不对!”
身后的几个侍卫激动地快哭出来了,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是是是!就是二殿下的箫,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吹得更好的人了!感谢长生天,感谢长生天!”
一行人再不拖延,顺着箫音的方向疾驰而去。
浓的仿佛化不开的墨色苍穹,层层云块终于散开了一角,几点微光闪烁,是低垂的星星,又像是几滴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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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云国。
城郊一处华丽的朱门别院内,下人们格外忙碌。正是盛夏天气,他们却把所有门窗皆关上,连窗棂的缝隙都被小心地糊住。一个一个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小心翼翼递进内室里。
一个眉眼俏丽的小婢女忙活了大半天,终于从内室出来,长吁了一口气,举起帕子擦了擦满头的汗。
“嗨,你可是出来了。”一个年轻侍卫在墙角等了半天,见到小婢女出来,终于展开笑脸,掏出怀里藏了半天的一包蜜饯:“给你的,喜欢不?”
小婢女接了。明明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只不住叹气。秀眉紧锁。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侍卫道:“是不是二殿下难为你了?”
小婢女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从未见殿下这样难过。你知道的,平日里他总是嘻嘻哈哈地跟我们这些下人逗趣,这次回来却像换了一个人。”
侍卫想了想,道:“是为了那个人?”
小婢女点点头:“你是没见,那人长得真是好看啊,那眼睛,那鼻子,就跟神仙下凡似的。可是……”小婢女瘪了瘪嘴,眼睛里泛起泪花:“可是他分明却快死了……我一见咱们殿下看他的眼神……唉……”
侍卫若有所思道:“真是可惜了……不过我也听太医院的几个哥们儿,似乎有个办法可以救……”
“什么办法!”小婢女瞪圆了眼睛。
小侍卫便凑近她的耳边,说了几句。
“呀!那搞不好可是会要人命的啊!”小婢女惊呆了。
“可是咱殿下铁了心要试。喏,看见刚才抬进屋那个大缸没?你可知缸里是什么?”
小婢女惊愕地长大了嘴。怪不得她见刚才抬大缸的两个侍卫,都带着厚厚的棉手套,胳膊上结结实实缠了好多圈硬布。
真是……
小婢女一想那缸里的东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带着几分清苦的药香弥散在房中。极其昂贵的安神香,像是不要钱的木炭般被不断放进熏香炉里焚烧。烟雾缭绕中,躺在床榻上的晏长清却睡得极其不安稳,不断地辗转,四肢时不时痉挛和抽搐。干裂的唇,苍白的脸颊,和眼窝出大片病态的红,越看越让人觉得心惊。
尉瑾收起最后一根施在晏长清身上的银针。迟疑了一下,终于转身向他身后的男人看去。
自始至终,赫连戎川的眼睛都没从晏长清身上离开过。每一根银针扎入晏长清穴位的一刻,赫连戎川的心似乎都随着吊起来,陪着他一起疼。直到所有银针收起,赫连戎川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第一步,完成了?”他问。
尉瑾犹豫了一下:“嗯。”
“好,那下一步。”赫连戎川一边脱去上衣,一边走向刚刚搬进屋内的黑瓷大缸。这缸足有半人多高,缸壁又厚又结实,上面压着沉重的铁板。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只听得缸内发出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殿下!”尉瑾忍不住叫住了赫连戎川:“您真的……真的想好了?这个法子,即使我师父亲自来,最多也只有不到两成的把握成功。若是不成……”
赫连戎川满不在乎地一笑:“若是不成,我陪他一起去了,岂不正好?黄泉寂冷,小鬼刁钻。你知道,长清的性子是又倔又古板的,万一他被小鬼欺负了怎么办?有我在,便能替他出头,便能让他不那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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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应该可以猜出大黑缸里是什么吧?
实在抱歉,因为这个月底要在一个很重要的读书会上进行一个小时的汇报,所以近期忙于啃书,更新可能会很慢~12月初应该会恢复正常更新。绝对绝对不会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