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今天野餐准备的是面包、春卷和芋泥,带着方便,即开即食。没想到,孩子们不声不响地把他为了晚餐准备的锅底和鸭头搬到了车上。
自从吃过一次干锅辣鸭头之后,孩子们就惦记上了那个味道,好不容易人聚齐了,司南说再做一次,孩子们完全没办法等到晚上了。
司南既欣慰又无奈。
欣慰的是崽子们终于像别家孩子那样,懂得要吃要喝会耍一丢丢小心眼了;无奈的是,谁家野餐会煮干锅辣鸭头?
“师父哥……”崽子们星星眼。
“吱吱吱……”条条崽也星星眼。
——对,小崽趁他不注意,把这小家伙揣到怀里带出来了。
煮煮煮!
司南在星星眼攻势下,认命地点火开灶。
鸭头已经做得半熟,只需铺上香葱、豆干等配菜,码到锅里,浇上配料,煮开就好。
锅用的是生铁锅,直径只有一尺,口大锅浅,配的是竹木盖,盖里蒙一片荷叶,小火慢煮,最能出味。
没有辣椒,依旧是用筠姜和茱萸代替,秋日里吃,不上火,也适合孩子们。
煮到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美妙声音,就能撤火了,只留余炭温着锅。
唐玄拿开锅盖,扇开热气,免得灼伤司南。
孩子们套好羊肠指套,端着小木碗,排排坐,乖乖等。
司南拿着竹夹,一个小碗里夹两只鸭头,两把配菜,荤素搭配,美得很。
尽管馋得直吞口水,孩子们还是懂事地等着司南分好了,最后给唐玄和他自己夹上,崽子们才迫不及待吃起来。
幸好戴着羊肠指套,不怕脏也不怕烫,直接拿手抓着吃。
锅底也没浪费,司南把事先抻好的龙须面放进去,不用加水,也不用加火,盖上锅盖,等上片刻,一锅香辣焖面就做好了。
唐玄不爱吃细细软软的龙须面,司南特意给他烙了几个白吉馍,等到捞出龙须面,添水,加羊肉片,再把馍撕一撕泡进去,一份不怎么正宗的羊肉泡馍就做成了。
所谓“一锅三吃”,需得锅底没有碎肉、没有杂味,不包锅,且有能保持锅底和汤汁的鲜香,也就干锅辣鸭头能做到了。
锅盖掀开的那一刻,香味就飘遍了整个金明池。
明明早上吃得饱饱的出来,怎么就突然饿了?旁边还有小娘子呢,千万不能咕咕叫!
有人骂:“哪个孙子偷偷摸摸煮火锅呢?”
有人循着味道找过来。
相熟的打声招呼,讨个鸭头吃,不熟的看到唐玄远远地躲开。碰上伍子虚这种非常熟又足够不要脸的,就得多添副碗筷。
——幸好司南早有准备,别的不敢保,锅底和龙须面管够。
不仅要给他盛菜煮面,还要像对待孩子似的,教他用羊肠指套。
“对,像小崽一样套到手指上,每个指头套一个。用前拿手捂捂,吹一吹,比较好套进去。”
这些指套是司南请于大娘帮忙缝的,并非用的羊肠,而是外面那层薄而坚韧的肠衣,像现代吃烤鸭或者小龙虾的指套那样,套在手上,可以放心地吃干锅、烤鸭、羊排、大骨头。
羊肠清理起来非常麻烦,不能用一次就扔,只能缝得结实些,每次用完之后用开水煮一煮。
司南想着,倘若将来店里投入使用,会给每个会员送一副,可存在店里,专人专用。
至于那些比较讲究的读书人,不愿意用手拿着吃,也行,司南给他们准备了小木叉,木叉配竹筷,也算另类的优雅。
孩子们就放开得多了,吃完鸭头还会吮吮手指头。条条崽学着他们的样子吸爪子,啃了一嘴毛,气得吱吱叫。
小崽好脾气地拍拍小家伙,“不气不气,我也没有手啊!”
不过,司南也给他做了一副手套,套在“崽崽手”上的,又大又结实。小崽大方地分给条条崽一个。
条条崽一口咬出一个洞。
小崽心虚地瞅了瞅司南,发现他没注意这边,连忙收起来,藏到身后。
司南翘起嘴角,满眼笑意。
伍子虚瞧见了,撞撞他的肩,笑嘻嘻道:“这顿不白吃你的,回头请你到五水楼吃饭,把娃子们都带上。”
司南明白他的心意,感激的话没说,只是调侃:“你家做的五水席还没我做的好吃,我为何要去?”
伍子虚:……
友尽!
比伍子虚脸皮更厚的是赵灵犀,打都打不走。
这丫头只要不跟长辈在一起,就会脱下那层戏精皮,比爷们还豪放。
司南好心给她递了双筷子,她用了没多久就装不下去了,干脆扔掉,上手抓。
司南……突然觉得这丫头还挺不错的。
范萱儿自诩矜持,没有过来,只在旁边的花棚弹琴吹笛子——自从上次被唐玄讽刺过后,她就把琵琶摔了,再不肯弹。
弹就弹吧,还挑衅赵灵犀:“听兖国公主说,永安县主颇通间律,不知精的是吹拉,还是弹唱?”
——官家有意将赵灵犀赐给唐玄的事,兖国公主先前告诉她了,所以,范萱儿把赵灵犀归入了和司南一样的“坏人”一类。
殊不知,她提起兖国公主只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后台、认识的人身份高贵,怎么都没想到,赵灵犀和兖国公主有宿怨。
她要不提,赵灵犀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这么一提,反倒不能忍了。
赵灵犀抓了半块鸭头,边嗦边说:“吹拉弹唱我都不精,从小没学过。”
范萱儿故作讶异,一脸抱歉的样子,仿佛觉得不该提起她的短处,偏偏又吞吞吐吐地道:“妾还以为,宗亲贵女自小便要苦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你以为的不对。”赵灵犀坏兮兮一笑,“只有那些想要抬高身价嫁入高门的小户之女才会把心思用在这些花花物件上——当然,真心喜欢的不算——我们赵家的女儿,就算像你一样是个傻子,也不愁找不到好夫家,哪里需要花这些心思?”
范萱儿:……
可以扯头花吗?
范萱儿是哭着离开的。
这姑娘自诩矜持高贵,受过良好好的教育,将来成了燕郡王妃,一定能处理好和命妇们的关系,成为夫君的助力。
没想到,还没成王妃呢,就在赵灵犀这里遭遇了十六年来最严重的打击。
明明赵灵犀一个脏字都没带,却说得她无地自容!
玩是玩不下去了,范萱儿坐着软轿往家走,一路哭哭涕涕。
柳儿虽然不大认同她的做法,到底心疼她,低声安抚:“燕郡王是这样,永安县主又是这样,还有那位兖国公主,说不搭理娘子就不搭理了,您说,皇家之人是不是总是如此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范萱儿呜呜哭,只恨自己空有才华,却出身不好。
柳儿劝:“不然就算了,娘子再别想那燕郡王,就踏踏实实嫁给二郎君吧!”
范萱儿自然不甘心,可是也没有办法,私心里觉得柳儿说得有道理,倘若唐玄这边果真不行,便考虑一下狄咏。
唉!
武夫就武夫吧,至少有姨母护着,将来催他出去建功立业,倒也不是不能封侯封王。
正想着,轿子突然一颠,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外面有人声,有马嘶,像是在交涉。
范萱儿以为遇到歹人,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往后缩,却推搡着柳儿,“你出去瞅瞅,若是歹人,便跑回家报信。”
柳儿战战兢兢,“娘子,我怕……”
范萱儿颤声道:“这有什么可怕的?该是你给主子卖命的时候了,快,若能顺利回去,我必把那个你喜欢的银镯子赏你。”
这种时候,一个银镯子是打动不了柳儿的,让她下定决心的反而是范萱儿那张苍白的脸。
她咬了咬牙,掀帘子出去。
范萱儿尖声叫嚣:“别掀那么大,别让人瞧见我,悄悄的!”
不仅叫,还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柳儿一个不慎,跌了出去。
一瞬间,柳儿心都凉了。
好在,迎接她的不像凶神恶煞的劫匪,而是一个温和的郎君。
“里面的可是范小娘子?”白夜摇着扇子,笑眯眯问。
柳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大秋天摇扇子,也不像好人,“你、你别乱来,我们是狄大将军府上的,你若动了我家娘子,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白夜继续摇扇子,“娘子误会了,我是白楼的掌柜,姓白名夜,方才赶路急,不慎撞坏了娘子的轿子。若不介意,可否请娘子去楼中稍待片刻,我叫人去修轿子。”
范萱儿这才掀开帘子,偏头瞅了瞅,旁边确实是白楼。再看白夜,生得温文尔雅,笑意融融,不像酒楼的掌柜,倒像个读书人。
许是白夜长得太对她胃口,范萱儿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点了头。
——她怎么都没想到,白夜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撞轿子的马车是提前安排的,就连撞坏的位置就是事先推算好的。
上了楼,白夜体贴地把她带到雅间。
白楼和凤仪楼一样,说是酒楼,其实是个宽敞的大庭院,院中仿着江南园林的风格,搭着亭台水榭,种着奇花异草,可谓一步一景。
范萱儿拿眼瞧着,既觉得亲切,又伤感。
白夜特意领着她走的这条路,故作体贴地说:“抱歉,惹娘子伤心了,白某这厢赔罪了。”
范萱儿柔柔弱弱地擦了擦泪,道:“白先生言重了,只是念及家乡,一时伤感罢了。”
“娘子的家是在江宁府吧?”
“你如何得知?”
“不瞒娘子,当年范公在时,曾与白某有生意往来,白某向来敬重他的为人,没想到……”白夜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上去十分伤感。
这样一番作态,顿时拢住了范萱儿的心。
到了雅间,范萱儿更为惊讶,“这是我爹爹的字画!”
白夜故作欣喜,“萱儿好眼力,一眼就能认出范公的墨宝。”
范萱儿一愣。
白夜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忙执手赔礼,“白某一时口误,还望娘子勿怪!”
范萱儿红着脸,问:“你怎知我闺名?”
白夜答得天衣无缝,“当初范公在时,时常提起娘子,白某便记住了。”
果然,范萱儿明显同他亲近了几分,“原来,你跟我爹爹这么熟,他肯同你说起我。”
“是,从范公的话里,白某便觉得娘子可爱得紧,早已神已久……白某又唐突了。”白夜做出一副懊恼的模样,稍稍失了沉稳。
这副样子,反倒让范萱儿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不由卸下心防。
白夜假意称:“娘子若觉得不便,白某这就去找个婆子前来招呼。”
范萱儿羞涩道:“既是爹爹旧识,便不需拘这等虚礼。”
白夜遗憾地摇摇头,“可惜,白楼不像司氏火锅那般周全,招了些娘子在店里迎客。”
范萱儿本就对司南不满,白夜如此一说,更是勾起了她心底的厌恶,“能做什么好事?”
说完又觉得不妥,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白夜。
白夜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嘴上却道:“娘子的心事,白某知道,若有需要,大可同白某说——娘子不必多虑,当初范公对我照顾颇多,今日你我在此相遇,想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范萱儿心头一动,“你真能帮我?”
白夜打开折扇,做出一副坦荡的模样,“不瞒你说,若事情涉及到燕郡王和司东家,那就不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这样说,反倒让范萱儿更加放心,“你也同他们有私怨?”
“私怨谈不上,只是,那司南仗着燕郡王撑腰,半点规矩都不讲,不止白楼,汴京城大半食肆都被他坑害不浅,能打压他,也算善事一桩。”
范萱儿道:“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夜微微一笑,凑近她,把计划一五一十说了。
范萱儿皱了皱眉,“原来你惦记的是范家的盐引!”
——旁人都以为盐引在她手里,这也是她最大的底牌。没想到,白夜竟然知道真相!
白夜从容道:“不,只是拿回本就属于你我的东西。范公在时,一直同我合作。他如今走了,盐引便被攥了在二房手里,不止娘子不甘心,白某亦不甘心。”
——他仗着范萱儿不通盐务,只管信口胡说。
果然,范萱儿信了大半,“你真有办法从我二叔手里夺出来?”
“三日后,娘子只管看结果。”白夜笃定道。
“三天就可以?”范萱儿既惊讶,又抑制不住兴奋,“需要我做什么?”
白夜笑得温和,“需要一封手书,是为了盐引;还有一件事,为了解决司南。”
“何事?”
“百味赛裁判,定国夫人魏氏占了一个名额,娘子若有心,可想办法从她手里要过来。”
“你想让我判司南输?”
白夜微微一笑,“不,判他赢。”
……
与此同时,司氏火锅店。
重阳节,许多熟客订桌,从前堂到后厨皆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司南带着相好和孩子出去逍遥自在了,剩下于三娘和小郭楼上楼下地跑。
好不容易歇口气,又来了新客。
风铃声响,飘进来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不用抬头便知道是位女客,于三娘忙站起来。
一抬头,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
不由惊喜,“虞姐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