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拳头,从未有过的难堪难受在胸中翻涌,一步一步如走在刀山火海。
而慕白只是冷眼旁观。
直到他走出卧房,慕白都没开口说一句不舍或挽留的话。
这一对是实实在在靠误会和缘分
第16章 番外–情非得已(4)
太子成婚后,各路宾客散去,祝云帆也离京回到东南蕃地,而慕白的日子还是一样要过。
大典前他已上书申请了外调,希望去京城外走一走见识一番,这阵子便四处找人帮忙活动,不求去个多好的地方,只要不是穷乡僻壤蛮荒之地即可。大典过后他也一直忙于疏通关系,祝云帆何时走的都未曾留意。
调令下来,却是个好得过分的差事,流州府同知。
流州是江南鱼米之乡,几乎年年风调雨顺,同知虽是副职,上头压着知府,管的却是盐粮这些肥差,向来是争破头的位置。
慕白怎么也想不通,可调令确实下来了,他便收拾行李,挑了几名下人家丁往流州赴任。
到流州府上任时,已是五月底。
慕白搬进了上一任同知的宅子,离知府衙门很近,十分方便。
流州再往南,就是东南蕃地。
东南蕃地共四十六州,辖域不是藩王中最广的,但地势较平交通便利,东南两面靠海,气候适宜,因而农耕桑织与贸易往来都是最昌盛的。
知府衙门就在流州南部,紧靠蕃地最北边的台州,不过王府设在宜州,距此处尚有几百里。
半个月下来,他上手了事务,日子平平静静,并无波澜。
六月中就是大暑,早稻要收了,慕白未管过这些差事,想早做打算,便常常要四处请教或翻阅以前的卷宗吸取经验,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每日也无多少闲暇来想自己的私事。
只是偶尔半夜翻完卷宗走路回家,抬头望一望皎洁的明月,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京城和往事,想起亲人和好友,想一想美眷相伴的祝景瑞,有时也会想起蛮横霸道的祝云帆。
只是这两个天之骄子,今后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按照往年的卷宗和农事书籍上的记录,略微修正了粮食买卖的规定,安排人手准备收官粮,又到流州所辖的几个县里去查看收成情况。
此时已进入中伏,乃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慕白连续数日奔波,到青县时已觉得有些不适,仍与知县一同下乡。
戴着斗笠走在烈日炎炎的田间,蝉鸣极盛,众人都汗流浃背,慕白心头发闷,虽然脸上热得发红流汗,嘴唇却是白的,知县见他气色差,几次劝说,终于把他劝到一旁树下乘凉休息,喝了凉茶歇脚。
午间在此处地主家里吃饭,他食欲不振,席间却仍喝了酒,到客房中午歇时已极不舒服,在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时,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刺激的药味。
这一下犹如引爆炸药,胃里翻滚了半日的东西立刻涌了上来,他猛地惊醒,顾不上看床头坐着的人,爬起来跑到屋外吐了。
他吐得昏天暗地,随身的两个下人原本守在门外,被他冲出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去给他打水漱口洗脸。
慕白吐完,肚里空空,却舒服多了,漱口之后又用凉爽的井水洗了脸,擦擦脖颈,顿觉神清气爽。
他再进屋,床前已无人了。
可惊醒那刻匆匆一瞥,他已将那人的脸看清了大半。
抿了抿嘴,他回到床上继续休息。
意识朦胧间,有一阵喧闹,似乎床前有好些人嘀嘀咕咕说话,有道炙热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
后来安静了,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有阵花雨,花瓣是凉凉的,柔软的,落下来覆在他额头,脸颊,鼻尖,嘴唇。
那花瓣滑入口中,是甜的,慕白忍不住轻轻吸吮着它的汁液。
只是越吸,越喘不过气来,他只得停下来,任花瓣贴在他唇上,搔得他嘴唇发痒。
歇够了,他便痒得忍不住去舔它,吮它。
反反复复。
醒来时已近傍晚,慕白肚子饿得咕咕叫,嘴唇却有些发麻。
他抚着嘴唇静坐片刻,眼底波澜起伏,许久才起身,叫了下人过来。
下人称知县听说了他午间不适,下午请郎中来看过,说是中暑,开了些药,需要休息几日,不能马上出去,怕天气炎热反复中暑。
因而下午无人叫醒他,让他在房中好好休息。
晚间一齐用饭,知县便提及此事,与山庄主人一齐请他在此处逗留几日。
因天气过于炎热,青县又地势特殊,几面环山,风走不动,空气潮湿闷热,下午过来的郎中说中暑的人非常多,知县吃完饭便赶路回了县城,回去安排张贴避暑告示,分发药包等事宜,慕白则听从建议留在山庄中休养。
这山庄占地颇广,雇了上百佃户,宅子里的花圃也是精心打理,好些稀有品种都养着,他下榻的院中便有一大丛娇艳的粉月季,正开得如火如荼。
慕白在京中没见过这品种,不由暗赞此花开得美艳动人。
结果第二日早晨他醒来,床边叠好的衣物上便放着一朵盛开的月季。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他羞愧得每日都要在花圃前观望许久,看到底是哪丛花遭了毒手,希望别被主人家发现,误会是他辣手摧花。
还好摘花之人也算聪明,没有逮着一处猛摘,乍一看,花圃还是葱葱郁郁。
休整几日,临走时,慕白向山庄主人讨了这院中的一株月季回去栽种。
回到流州府,天气忽然变了,下起暴雨,一连几日都不停。
慕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从没见识过南方夏季的暴雨,但之前看过了那么多卷宗,他也知道现在打完禾,要脱粒晒谷,才能入仓,不好好晒过,南方天气潮湿粮食极易霉坏,而且现在农民也开始准备晚稻的秧苗了。
雨下个不停,城外河水水位暴涨,众人每日里光是出门就浑身湿透,城里各家各户都忙着疏通自家宅院,衙门地势高,还未进水,但知府也已指挥着人将档案卷宗全部搬到阁楼上。
为防患于未然,慕白还是征了一批壮丁,日日都带人出城,一些去沿河筑土堤,另一些到下游村落中帮忙排水
他日日大早起来出去,晚上才回,渐渐竟也有百姓传他的好名声,去下游村中巡视时,还有村民送些鸡蛋和大米来。
他收得哭笑不得,却也感触良多。
刚刚上任便接连数日的连轴转,地方官确实辛苦,无怪乎大家都拼命往京城钻。
这日他冒雨回来,浑身疲惫,沐浴时泡在温热的浴桶里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他半夜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在床上,身体与头发都干干爽爽,却一丝不挂,旁边还躺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大活人。
祝云帆闭着眼,健硕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平稳,睡得很沉,似乎也十分疲倦。
他轮廓深邃,两道浓眉,凤眼合上也有曼妙的线条,鼻梁又高又挺,嘴唇却厚而有肉,是副极俊美的长相。
慕白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说厚唇浓眉的男子大多痴情。
祝云帆过去对苏如是,不可谓不痴情的。
慕白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可是这大半月以来,他在做什么?
我是没有那种本事能叫他移情别恋的,或许他觉得我敢忤逆他,算件新鲜事罢。
他抬手将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祝云帆光裸的臂膀。
刚盖上,就见祝云帆沉沉地睁开了眼。
慕白:“……”
他有些尴尬,收回了手:“你何时醒的?”
祝云帆道:“你睁眼时。”
两人一阵沉默。
慕白叹了口气:“你若想来,光明正大地来就是了。”
祝云帆双眼一亮,嘴上却道:“我只是看你带回来那株月季都快淋死了,你也没空管,我日日来照看花罢了。”
慕白用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了看他:“那便多谢你照拂它。”
祝云帆忍不住笑了,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我叫下人给你打扫一间屋子出来,你来照看花,便住那里,不要与我挤了。”
祝云帆的笑意凝固,有些摸不着头脑,谨慎地小声说:“这……不用麻烦了,我、我不介意和你挤。”
慕白坐起身,披上放在床头的里衣。
“可我以后还要嫁人的,世子殿下。”慕白低头漫不经心地系衣带:“不是做妾的那种嫁人。”
祝云帆:“……”
慕白下了床:“我去外头榻上凑合一晚。”
祝云帆起身拉住了他。
他低声道:“我睡外面,你睡床上。”
他飞快地穿上衣服,狼狈地走了出去。
文中的月份都是农历哦。
农历六月底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南方临海的地方常有台风,暴雨,太阳出来又非常热。
州的行政级别大约等于现在的市
第17章 番外–情非得已(5)
慕白以为祝云帆被扫了面子,应当连夜就回去,不会再来了,哪想第二天清早起来,他竟真的在外间榻上睡着。
他人高腿长,在榻上伸展不开,只能弯腰缩腿,躺得十分委屈,头枕着一方小小扶枕,身上盖着自己的外衫,眉头不舒服地皱着。
慕白神色复杂,过去摇一摇他。
祝云帆睁开眼,没有多少困意,显然睡得不深。
他见慕白已穿戴整齐,就坐起来:“你这就要出去了?”
外头仍是淅淅沥沥下着雨,显得天色昏暗。
慕白点点头:“你去床上歇一会儿,白日里我家中没什么人,你自行回去。”
他说完便去侧间洗漱,出来时祝云帆已不在外间。
他只当祝云帆去里间接着睡或是直接离开了,没有在意,出了屋子去饭厅吃早饭。
早饭是瘦肉粥和溏心蛋,慕白一边吃,一边随口吩咐:“近日怎么天天有溏心蛋,换个花样罢。”
他家中只有从京城带来的下人,两名年纪大些的粗使留在家中洒扫做饭,两名年轻些的伺候他起居随他出门,还有四名家丁看家护院。
人口简单,大家便在一处吃饭,只是慕白在八仙桌上,下人们另支了一张矮几。
做饭的刘叔闻言犹豫片刻,道:“少爷近日奔波,要吃些好的。而且乡亲送来的鸡蛋多,夏天放坏了岂不是辜负他们美意,得早点吃完。”
慕白点点头:“也是。”
另一名老下人李叔是刘叔的伴侣,顺势叮嘱一句:“少爷近日在外奔走,可要自己当心,老奴听说城外好多路都淹了,您又不会水,万一突发险情……”
刘叔立刻斥他:“你这老头子,多吃饭,少说话。”
年轻下人王二开口道:“少爷,这两日雨没停过,山路泥泞,马车易滑,您要不先别出城了罢。”
王大也劝道:“是啊,河堤和村子里还有许多官差大人在,您不必事事亲为。”
慕白也觉得近日过于奔波,身体有些吃不消,想了想,道:“今日要去张家村分发用具,明日便不出城了。”
下人们各自对视一眼,继续吃饭。
张家村在流州东郊,地处河流下游,受灾较为严重,慕白吃完早饭先到衙门领了府丁,再去库房领用具,带着人,运着几车新样式的排水工具过去分发。
出了城门,一队穿着蓑衣的侍卫护着一架马车候在一旁,拦住了慕白的车驾。
那队侍卫高大挺拔,全是干君,个个骑着骏马,在雨中威严肃穆,气势极强。
为首的侍卫下马来传话,竟无人敢拦,让他径直走到了慕白的马车前。
慕白见车队停住,便掀开门帘,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祝云帆的侍从。
侍卫长对他一躬身:“慕大人,世子殿下请您去马车上,他要往东走,顺路载您一程。”
慕白一愣,问道:“世子殿下近日都在流州么?”
侍卫长没料他有此问,斟酌着回答道:“每年夏季都有暴雨强风,王爷和殿下要在蕃地内巡视督促救灾,近日殿下就在台州巡视。”
慕白却不好糊弄:“他是灾后才来,还是一直就在台州。”
侍卫长犹犹豫豫,最后只得说:“这……您又何必明知故问。”
慕白眼波一转,点点头:“多谢告知。”
侍卫长连忙道:“不敢。”
他掀开门帘下车,王大给他撑起伞,侍卫长连忙来扶,慕白对他恭敬小心的态度颇不适应,道:“不必,我自己能走。”
侍卫长道:“道路湿滑,还是属下扶您。”
他不容置喙地扶着慕白下来,护送他上了祝云帆的马车。
两列车队一齐向前出发。
祝云帆端坐在马车中,已换了轻便的短打,窄袖扣腕,束腿长靴,显得英姿飒爽,慕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祝云帆也在看他,看到他衣摆已被雨打湿了,就微微蹙眉:“你才出门多久,衣服就湿了,这样湿着一整天,多难受。”
慕白抖了抖衣摆,漫不经心道:“雨太大了,总会打湿些的。不过天气热,湿了也不打紧,只是不太舒服。”
祝云帆抿紧了嘴:“怎么不打紧,你……你可别大意了,夏季也会着凉的,出去救灾,在马车上待着少下去。”
慕白道:“不下马车,我还去做什么。”
祝云帆不喜被人顶嘴,语气强硬了些:“你带的那些府丁都是死人么?还要你亲力亲为?”
慕白与他讲不通,索性闭口不言,扭过头去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