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过来扶苏如是,见他脸色苍白,便忧心道:“公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中暑了?”
苏如是摇摇头:“我们回去。”
他们一行人往回走,苏如是神情恍惚,好些上来与他打招呼的干君坤君都表示了关心,被小厮一一应付过去。
经过武将入口处时,旁边忽然一阵骚动,坤君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呀,是秦将军!”
“他真俊哪,就是又冷又傲,任谁过去搭讪都不理。”
苏如是神色一动,停住脚步朝那边看去。
秦昱穿着未婚干君统一的灰色猎装,带着几名猎童,大步穿过人群,一阵风一样走过去了。
小厮在旁边道:“那就是秦昱将军呀,看上去真凶。”
苏如是道:“你懂什么。他是真上过战场的,身上自然有杀气,这才叫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同那些绣花枕头不一样。”
“气度不凡?”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苏如是转过头去看见来人,就哼了一声:“你阴阳怪气什么,我说绣花枕头,又不是说你。”
祝云帆凑过来:“你刚刚说谁英姿飒爽,指给我看看?”
苏如是呸了他一口,转身就要走。
祝云帆连忙拦在他身前:“别走得这么快啊,正好碰上了,送我去入场呗。”
苏如是道:“我才不送你呢,那么多人送你还不够?”
祝云帆道:“哪有。”
他当着身后挤挤攘攘的坤君和者们大声道:“想送本世子入场,也不先瞅瞅自己的模样!”
那些人一看被他拦住的苏如是,顿时又是嫉妒又是羞惭,一下散了不少。
苏如是道:“你怎么这么讨厌!祝云帆!”
他又往旁边走,想绕过祝云帆,祝云帆死皮赖脸一个劲堵他:“不准走!嘿嘿,你再绕我就要跟你拉拉扯扯了。”
这下仅剩的一些送行之人也散了。
苏如是奈何不了这个货真价实的无赖,气得直瞪他。
祝云帆乐了:“哎呀,苏苏生气啦,真好看!再那样瞪哥哥一下?”
苏如是道:“瞪你个头!我赏你两个大嘴巴子!”
说完,他自己也为这粗俗的叫骂笑出了声,心中的郁气消散许多。
祝云帆道:“笑了就是肯送我了对吧?走走,时候都不早了。”
苏如是只得将这个冤家送到入口处,才又回来。
祝云帆入了场,便问身边的侍从:“刚刚他夸的那个年轻武将,叫什么名字?”
—
秋猎的五日很快过去,最后一日苏如是凌晨便起来,带了一队小厮下人,驱车前往京郊,迎太子回来。
然而他到时还甚早,太子队伍的前锋都还没回,听他昨晚派回来送猎物的猎童说,太子殿下这次跑得远,恐怕要临近中午才回。
苏如是闲着无聊,便学其他早到的坤君,也去狩猎的林中乱转。
他带的人手够多,胆子也大,叫车夫专往人少处走。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的就能看到些山鸡野兔了。
看外头已经完全是深山老林,车内伺候他的小厮不禁有些担忧:“公子,这里这么偏僻,若是咱们碰到什么野兽可怎么办?现在也跑得够远了,再走下去,中午就赶不回了,咱们回去吧。”
苏如是道:“咱们再玩一会儿,就回去。”
他不想听这个胆子小的家伙唠叨,便道:“你也下去跟他们一道骑马罢,这林子里倒很凉快。”
小厮到底还是年纪小,这下立刻高高兴兴谢过恩,跑下了车。
马车继续往前跑,苏如是倚在窗边,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致。
忽然,他的小厮下人们一阵惊呼:“那边来了一头野鹿!是雄鹿!”
苏如是一愣,刚想换去另一边窗户看看,就听外面下人们慌乱起来:“它好像发疯了!朝这边来了!快停车让公子下来!”
车夫猛一勒缰绳,哪知那马见有鹿冲过来,根本不停,猛地往前跑去,车门一声闷响,车中的苏如是一下被带得往后摔去。
他撞在车壁上,连忙自己爬起来抓住车窗稳定身体,朝外喊道:“慢慢稳住马,不要急!”
然而外头却没有车夫的声音。
苏如是心中咯噔一下,才想起方才车门的闷响,可能是车夫被甩下车时撞的。
林间道路不平,而马跑得飞快,车厢时不时磕着石头土坡,栽进低洼浅坑,颠得几乎散架。他的下人小厮都驱马在后面追赶。苏如是心知他们一时制不住马,这样多跑一刻都十分危险,便连忙两手扶着车壁跌跌撞爬到马车外间,打开车门,拨开纱帘,想自己去控缰绳。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闪来,犹如天神下凡,稳稳落在他面前,一手拉住了缰绳。
苏如是一愣,呆呆地看着他在车厢前一蹬,便跃上了疯跑的马,手上也迅速收紧缰绳,奋力牵制发疯的马。轻便的猎装绷得紧紧,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肌肉线条。
苏如是心中怦怦直跳,耳畔的一切像是都放慢了速度,只知道怔怔地望着秦昱的背影。
秦昱骑在疯跑的马上,头也不回,只大喊道:“你没事吧?”
他这一喊,苏如是才回神,发现自己还半伏在地上,浑身狼狈,连忙放下纱帘挡住自己,慌慌张张就开始整理仪容。
马车的速度很快慢下来,车厢也不再颠簸。苏如是还在整理衣裳,就听外头秦昱道:“马已稳住了,你们过来驱车。”
这便是要走了,苏如是连忙顾不上收拾自己,一掀纱帘:“将军且慢!”
然而秦昱的动作太快,似乎没听见,苏如是掀开帘子只看到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
小厮痛哭流涕爬上车来:“公子你没事吧?没有撞到哪里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定扒了我的皮做板凳!”
苏如是挥开他,吩咐驱车的下人:“跟上去,跟着秦将军。”
下人有些为难:“秦将军在打猎呢,方才那鹿就是他赶到这里的,现在凑过去太危险了。”
小厮一听,扑通一声跪在苏如是面前:“公子!你是想坐人皮板凳了吗?”
其他下人也纷纷劝阻,苏如是无奈,只得点了几个人出来:“你们几个跟上去,看看秦将军是不是要帮忙。”
那几人摸不着头脑:“以秦将军的身手,哪用得上我们帮忙。”
苏如是冷哼一声:“秦将军帮我这一忙,可是救了你们的命呢。”
众人一下子不敢吭声了。
苏如是道:“还不快去?记得代我向秦将军道谢。”
几人连忙领命去了,苏如是这才喘出一口气,拍拍胸口,让下人驱车往回走。
来啦!
第30章 番外–重逢
哪知这一回去,便出了一场闹剧。明明是苏如是亲眼见的秦昱追的那鹿,祝云帆竟与秦昱争起来,说那鹿是他射了最后一箭才死的。
虽然秋猎中没有明文规定,但寻常大家见猎物已经中箭,就不会去抢了,哪知祝云帆这个泼皮根本不管这么多,似乎就是跟秦昱卯上了,非要刁难他。
无人敢为一名年轻将军得罪东南王世子,秦昱自己又不善争辩,苏如是在外看得焦急,自己又不便出面,怕流传开来引得祝景瑞不满。
好在他四下乱看时,瞧见人群中有自己的同窗好友慕白,连忙使下人请他过来,同他附耳低语一番,将此事拜托给他。
小厮望着慕白带着那几名下人走过去的背影,道:“公子,世子定会卖你的面子,可他若是记慕学士的仇怎么办?”
苏如是道:“不会的。”
然而他心里却知道祝云帆个性,盘算着过后上门去安抚他一番。
毕竟祝云帆比祝景瑞好打交道多了,也是他手里为数不多的,能牵制祝景瑞的牌。
这一场风波过去,苏如是留意秦昱的时候越来越多。他发现秦昱虽然变得沉默寡言,不像儿时活泼,但骨子里依然是正直善良,简单易懂。光是看表情,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时苏如是甚至会想,同样是青梅竹马,怎么太子哥哥就不能像秦昱这样好懂。
他使了亲信小厮去留意秦昱常去的地方,想着久别重逢,同他见个面,叙叙旧。
他也不太清楚怎么就非要私下见面叙旧,明明以前在朝堂上,他们也偶尔碰见,会像多年不见的玩伴那样生疏地打个招呼。而现在在朝堂上,苏如是反而像做贼心虚一般,不敢与他碰面了。仿佛他俩一同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那点心思也就见了光一样。
他不知道同他见面后要如何,只是觉得见了面,大概就知道以后要如何了。
可是秦昱竟然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他几乎每天都是四点一线,上朝,兵部,军营,家里,沐休时便回本家去。
派去跟他的亲信小厮云书回来都纳闷:“公子,这秦将军也太古板了些,难道他都不与同僚喝喝酒,逛逛花街么?”
不过他又道:“但这样男人简单易懂,应该很疼媳妇。”
苏如是在椅上呆坐着,云书不知他有没有在听,便问:“公子,您在想什么呢?”
苏如是的眼珠缓缓转动一下,道:“我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秦将军府上。”
云书连忙压低了声音:“这怎么行?您……这样会落人话柄的。”
同在一个京城中,还要写信来往,只有私相授受的野鸳鸯会这么做。正儿八经的关系,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如是仿佛没听见:“磨墨。”
云书已跟了他多年,熟知他的脾性,急道:“公子!不行啊!你已是要入宫的人,心头惦记别人也就罢了,哪还能留这种罪证呢?多少眼睛在盯着你!就是咱们这府里也不太平哪!”
“罪证?”苏如是道,“我还未嫁人,怎么就有罪了?”
云书道:“您别和我撒气,您和太子殿下说去啊!”
苏如是啪地摔下了毛笔。
他腾地站起来,像是要发怒,但静静站了一会儿,又自己忍下去了,吩咐云书道:“既不能通书信,明日下朝你去堵住他,带个口信。”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明日酉时在聚福楼等他。”
第二日他回来,仔细收整了自己,才出门去。到了聚福楼,直接走贵人通道,进了楼上安静私密的雅间。
还未等到酉时,他派去堵人的云书回来了,气喘吁吁附在苏如是耳边:“秦将军说……”
云书顿了顿,瞅着他的脸色,小心道:“他说,不来。”
苏如是面上略有忐忑的神情散了,他追问道:“他还有说别的什么?为何不来?”
云书为难地开口:“他就说了这两个字。”
苏如是不说话了。
云书安慰他道:“秦将军也许是知道您要入宫了,纵使他记得以往的情谊,也不好私下来见您了。”
苏如是喃喃道:“我还是得给他写信。”
云书道:“何苦呢?秦将军这个态度已经很清楚了。纵使你们两情相悦,他也不敢来提亲哪!”
苏如是一把抓住了他:“现在只有他会来救我了!云书,你要帮我。”
云书讷讷的说不出话。
他知道苏如是现在处境艰难。每日下朝后,都无法去翰林院继续做事,而是被皇后召到宫里,有时是教他礼仪,有时是闲聊,有时是让他去东宫帮帮祝景瑞,几乎就差将他的称呼直接改成“太子妃”了。
皇后这是暗示皇上自己心中的人选,但皇上的意思并不明确,毕竟苏家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本已经出了一位皇后,若再出一位太子妃,势头就太盛了。
苏如是被当靶子挂着,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李金二家的人想捉他的错处取而代之,家里的人则把他看得严严实实,而陛下那边更是捉摸不透。他处在风口浪尖,几乎夜不能寐,只怕圣意难测,一个不好整个苏家都要落难。
云书先将他扶起来:“公子,我们先回去。”
他们遮遮掩掩,回到马车上,苏如是才极小声道:“我不愿意做太子妃。”
“这种日子要过一辈子,我宁愿去死。”
云书连忙道:“公子,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苏如是呆坐着,双眼直愣愣盯着车窗:“以往我觉得太子哥哥还算不错,而且我也没得选。可自从那日见过了秦将军,我的心就野了,巴望着他像小时候那样,做个盖世英雄,把我从这牢笼里救出去。想着他,我就在东宫待不下去了。”
云书叹了口气:“好罢。只有这一次,我帮你送这一封信出去,若没有回音,你便不能写第二封了。”
苏如是又打起精神,当天晚上写了一封委婉又情意绵绵的信,托云书次日清晨送去了秦昱府上。
上朝时他整个人都忐忑极了,一直在想秦昱上朝前是否来得及看了那信。早朝结束时,还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
哪知道秦昱和几位将军边走边说,一路往兵部去了。
这边皇后又来召,苏如是无奈,只得跟着宫女走了。
祝景瑞的性子难以捉摸,最近似乎是察觉苏如是的心不在焉,关注他的时间反而比平日里更多了。苏如是一恍神,回头来就见他已停下了批阅奏折的笔,支着下巴打量自己。
祝景瑞道:“如是,你望着窗外的样子,就像巴不得飞出笼子的小雀儿。”
苏如是后背满是冷汗。
祝景瑞牵着他的手,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