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祁寒说,“有一年我不是来江南看过你吗,在那之前……”
在赵立心软藏不住思念,借着微服私访的名义南下偷偷去看祁寒之前,他在宫中待得有些烦躁,便带着刘志出宫寻乐子去了。
当时的相思酒楼不叫相思,而是叫醉云酒楼,是个真正寻乐子的地方,热闹到有些吵的地步。
赵立在那住了一晚,难得梦见了祁寒,一次是巧合,次数多了就不是了。
赵立回到宫里就没办法梦到祁寒,无论入睡前怎么想就是不行。于是他又去了几回醉云酒楼,然后再次梦到了祁寒,就当是巧合吧,当时的赵立想。
醉云楼的老板是个普通商人,有人出高价钱他当然就卖掉了。
而买掉醉云楼的人正是赵立,他是让刘志出面办的这件事。
那时祁寒去了江南快两年,对赵立来说这两年日日煎熬,他恨祁寒,但不否认的是,他也爱祁寒。
恨不彻底,爱而不得,爱恨交织只会更折磨赵立。
他只能盼着入夜了,在梦里见见祁寒,他在梦里编织巨大的谎言来哄骗自己,让他和祁寒在梦里相爱,有完美的结局。
故事编得越完美,醒来后的现实落差就越大。
他总梦见他跟祁寒正缠绵到一半时,祁寒消失不见了。
他被吓醒,大口喘息,他终于从混沌里清醒过来,缠绵是假的,只有家仇国恨是真的。
但是,绮梦一场,相思无尽。
梦境破灭了,思念却不可磨灭,第二日他便下了决定去江南,故此还将醉云酒楼的名称换掉,赋名相思。
“那时候真的很想你,”赵立说,“想到偷偷去看你,写了信也不敢交给你。”
赵立说到这就牙痒痒,在祁寒唇上咬了一口,恨恨道:“要知道你是骗我的,我又怎会如此畏手畏脚呢。”
听赵立说完,祁寒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不对,“信呢?”
赵立正捏着祁寒的手把玩,他漫不经心地说,“撕毁了。”
“为什么?”祁寒不解,“我很想看。”
赵立想了想,随后说,“内容我还记得,念给你听好不好?”
祁寒瞬间正了正身子,一副俨然准备好的模样让赵立哭笑不得。
他清清嗓子,用祁寒最喜欢的嗓子一字一句将过去未抵达的思念传递到祁寒的耳朵里。
子声亲启:
见字如晤。
许久未见,我们之间好像也用不着这么客气的开头,只是最近常常梦到你,我想我或是有些想你。
知道这封信不会送到你的手里,我便放肆地胡说想念了。
你背叛我的理由不够说服我,倒不如说你不爱我更让我死心,偏偏走的时候你没说,才害得我这般心软总是想起你。
梦境是缠绵的滚滚爱意,以前我骂你不知羞,现在反过来倒是我不知羞了,若是让你知道,你定要红着脸让我不要这样。
你连拒绝我都是含糊不清的。
子声。
我许久没写信给你了,以往在战事中最乐意收到你的回信,只是未来得及告诉你。
我来了江南,天气很好,很适合畏寒的你生活。
隔着集市远远看了你一眼,怎么到了弱冠之年还这么喜欢吃杏干,你离开小摊后,我让刘志去买了,很酸。
看你笑得开心,我心有不甘又略微知足。
我们……如此也挺好。
回京之后,对江南的回忆大概是,天地以南,卿之所在,吾心所向。
子声。
我很多次的期盼,我们的割裂只是梦境。
然后,大梦一场,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梦醒了,你就回来了。
没有署名,因为它并不是一封完整的信,所以赵立没让它存活下来。
赵立说,“昨夜我又梦到过去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吓得醒过来,看见你窝在我的怀里睡得坦荡,我就觉得,嗯,梦真的醒了。”
绸带上有一片深色水渍,是祁寒的眼泪。
他想,幸好啊,幸好他活了下来。否则他跟赵立的遗憾该如何收场啊。
“云峥,”祁寒将头靠在赵立肩上,“天涯有时尽,与君共余生。”
相思来的晚了,梦境清醒的迟了,但最后都抵达了。
他们在梦里碰头,在现实执手,他们会将那无尽的相思延长至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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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长生殿,苏木苏方和夏春紧随他们其后,只有祁钰和刘志不见人影。祁寒问了句,“阿姐人呢?”
赵立牵着他往里面走,很好笑的说,“你阿姐可厉害了,让铁树不止发芽还开了花。”
之前就觉出不对的祁寒也乐,明知故问地说:“铁树是总统领吗?”
“可能是吧。”赵立说。
铁树刘志此时正骑着马送祁钰回长宁宫,同乘一匹马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两人都没多扭捏。
只是速度过于慢了些,竟比祁寒他们坐的那辆马车还要慢。
连祁钰都忍不住出声道:“马是累了吗?”
刻意放缓速度的刘志在祁钰身后霎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担心快了你不适应。”
“不会。”祁钰说,“上次就没有。”
“是吗。”然后刘志默默提了速。
又是长宁宫门口,这次祁钰下马时尤其小心,没再踩滑了。
不过这次她没急着走,而是从袖兜里拿出一块绣了青山绿水的手帕递给刘志,“这段时间总是麻烦刘统领,很不好意思。我别的不会,只会做点女红,刘统领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要是祁钰胆子再大些,抬头看着刘志说话,便能发现刘志的脸比她的还要红。
过了好久,刘志才颤抖着手收下了祁钰的谢礼,接着快速上马,留下一句“谢谢祁小姐”就扬长而去。
祁钰恍惚抬头只看见一个晃着的马尾巴。
第五十七章
祁寒跟赵立和好之后,整个长生殿的氛围都腻了几分。
苏木苏方见祁寒已无碍,偶尔会回无忧阁做些任务,祁寒也知晓他们在宫中待不住,只能嘱咐他们千万要小心。
心情最好的还是要属赵立,连早朝时都有官员问他皇上是否有什么喜事。
赵立不想跟这些老头废话,随便两句就打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拥有祁寒就是最大的喜事。
何况……赵立低头看了看挂在腰带上的香囊,这可是祁寒送给他的。
祁寒出宫那日就是因为选香料才被困在香料铺的,当然这个他不敢与赵立说。
刘志这几日常在下朝之后跟着赵立回长生殿,赵立好几次明知故问:“刘统领回朕的寝宫做甚?”
刘志脸一红,结巴道:“去看看祁寒。”
这话直接惹恼了赵立,质问刘志:“朕的人岂有给你看的道理?”
刘志想解释又羞于说出实情,回回都要被赵立逼问到哑口无言,最后赵立再大发慈悲让他跟着去了。
而祁钰也常来长生殿,往常祁寒还能说她是来看自己的,现在,目的不言而喻。
他跟赵立每回都忍不住打趣他们二人,说归说,他两也很识趣的会给两人相处的空间。
那日祁钰先到,她跟祁寒说自己在绣香囊,祁寒自是知道她的刺绣功底了得,便央求着祁钰给自己绣一个。
祁钰想起他买的香料,随口问了句,“要送给皇上啊?”
祁寒一点不避讳,耿直道:“是啊。”
祁钰觉得他的理直气壮好笑,“你要送皇上,让我绣香囊算怎么回事?”
祁寒很有理,“这不是我看不见吗?何况你绣香囊,我自己做香料也算一片心意不是?”
祁钰无法反驳,只得答应了他。
这本是一件寻常事,可就差点因为这个出了大事。
刘志是看过祁钰绣香囊的,黑色的底布配金丝线,华贵又低调。
自祁钰送过他手帕之后,他心里就多了份底气,觉得祁钰对他是有不一样的情愫的。
可是没过两日,他便在皇上腰带上看到了这个香囊。
刘志不善言辞,而且赵立又是当今圣上,他不敢也不能随意顶撞,他只能自己胡乱猜想,越想越觉不对,原来祁钰喜欢的人是皇上?
这想法一出,就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譬如祁寒明明已经好了,祁钰还每日都往长生殿跑,这是为了什么?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刘志瞬间觉得这段时间自己自作多情了。
祁钰只是送他一块手帕,他就乱了整颗心,误以为祁钰对自己有意,结果祁钰就只是单纯为了感谢他而已。
刘志想明白之后就不再去长生殿了,就连赵立就觉出不对,还主动问他,“今日不去朕的长生殿了?”
刘志低头又瞥见那个香囊,心里瞬间泄了气,有气无力地说:“不去了。”往后也没去的必要了。
祁钰既然心有所属,那他也没必要再缠着人家,何况他跟皇上自然是比不得的,祁钰心仪皇上也算是理所应当。
赵立回到长生殿时,祁钰一直看向他身后,他不忍开口道:“别看了,刘志没来。”
祁钰脸一红,羞涩着低下头,但是没反驳。
前几日刘志没来,祁钰就以为他是有事,可往后几日他还是没来,祁钰便知道他是在躲着自己了,就是没想明白是为何。
祁寒见他阿姐兴致不高,就跟她说:“阿姐若是想见刘统领,干脆主动去找他好了。”
祁钰也有这个想法,这是她第一次情窦初开,她并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结束了。
可就算她想见刘志,也没有办法啊。
“这简单,”祁寒说,“晚上我跟云峥说,让他找个理由召刘统领来长生殿就好了。”
祁钰迫不及待,“真的可以吗?”
祁寒肯定道,“阿姐放心。”
晚上赵立下朝回来,两人用膳的时候祁寒跟他说起这事,赵立不免打趣他,“你就这么自信我会帮他们啊?”
祁寒知道他的意思,便往赵立想听的方向说,“嗯,我这不是恃宠而骄嘛。”
赵立看了看他最近长了些肉的脸,乖乖张开嘴巴等着自己喂,嘴唇红润,嗯,是挺娇的。
他笑着说,“好,明日就带刘志一道回长生殿。”
办完大事的祁寒一乐,随口就道:“谢谢皇上!”
赵立当下没说话,到了夜里就把人折腾得够呛,祁寒被弄得嗓子哑了也没再喊出一声皇上。
第二日祁钰来的时候,祁寒还没起,听见祁钰的声音他就唤夏春来帮他更衣,心里不免骂了赵立几句。
赵立自从在酒楼开荤之后对此事就非常沉迷,若不是祁寒身体不好,他定是要夜夜笙歌的。
赵立居然在朝堂上打了喷嚏,文武百官实属惊讶,忙关心问道是不是着凉了。
赵立心里大概知道是祁寒在“想他”,便没多言,而是直接宣布了退朝,并留下了刘志。
刘志不情不愿的跟着赵立回了长生殿,祁寒跟祁钰正坐在长亭里头说话,他在看到祁钰的时候尴尬的扭过了头。
赵立对刘志道:“你先坐会儿。”
说完就牵着祁寒走了。
“不舒服吗?”赵立看他走路揉着要便问道。
祁寒很不舒服,连说话都弱了几分,“有点痛。”
“对不起,”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好不好?”
祁寒没忍住在赵立身上拍了一下,红着脸骂:“赵云峥!你好烦!”
好烦的赵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厚着脸皮说:“嗯,我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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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走,刘志边尴尬的站在原地没动,瞧都没往祁钰所在的方向瞧。
祁钰看他的行为心下便了然,但还是不甘心地问,“刘统领是在躲着我?”
“祁小姐哪里的话,微臣跟祁小姐无纠无葛,哪来躲着一说。”刘志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这话有点过分了。
祁钰本以为自己送过他手帕,没情也有礼,倒是没想到刘志丝毫不这样觉得。
她突然觉得让祁寒约他来长生殿挺可笑的。
她说:“既然你我无纠无葛,那我送给刘统领的手帕麻烦刘统领就还给我吧。”
刘志被这话哽住,他想祁钰真是狠心,送了皇上香囊还要将这区区手帕要回去。
但是,他不想还……
情急之下,刘志只得看着她说,“我又没时时戴在身上,等我回府,就托人给祁小姐送回来。”
祁钰只是说的气话,刘志却当了真,她没办法,只能硬撑着面子说:“好,那我就等着了。”
第五十八章
刘志跟祁钰两人把狠话说完就没话说了,刘志低着头站在一旁,很无所谓的态度。
祁钰一直盯着他,末了又作罢,她不自在地开口,“我先回长宁宫了,待会儿皇上跟子声若是问起我,麻烦刘统领帮忙说一声。”
祁钰说完就走,从长生殿到长宁宫要走半柱香的时间,赵立给她在长宁宫安排了马车,但祁钰很少坐过,今日也是提前走来的,连个宫女都没带。
刘志淡淡应了声,然后在祁钰从他身前走过了他才抬头,他看了看祁钰的背影,孤伶伶的,不知怎么有些难过。
刘志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没发出多大动静,只是默默跟在祁钰身后,等走了一段路,他见祁钰从袖兜里拿出一块手帕往脸上擦,等等,祁钰哭了?
她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