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更懵,他被他爹给骗了!
原来妈妈才是仁术先生!
但此时此刻,水清浅又没空纠结亲爹骗他的事实,因为他亲爹是十一郎!十一郎哇,这个消息已经严重霸占了他所有的心思。他忽然觉得,没出门之前的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爹妈。
十一郎是个小有名气……好吧,是个很大名气的书画大师。他的作品如今市面上均价是万贯一幅,相比历史里的大师圣手的作品,这个成绩不算太扎眼,但是在当朝,十一郎绝对算书画界数一数二的大师级人物。他会出名,因为在佟首辅六十寿宴上,十一郎送了一幅画贺寿。
到了首辅这个位置,家里办什么规格的红白喜丧,就有什么收礼的定数,公开贺礼并不会让送礼人尴尬,反倒会阻止有人借走礼之机夹带行贿之实。满朝文武都知道首辅这个习惯,却偏偏名不见经传的十一郎抓住了这样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
那个时候,默默无闻的十一郎送了一幅画,《大漠苍鹰》。
因为礼品是幅画,因为礼签署名之人是无名小卒,所以这幅画在寿宴当日收到后,就被悬挂展示出来了,以示此礼非珍非贵。可是,能参加首辅寿宴的人都是什么来路?好的画,往那儿一挂不用吆喝就能被认出好来。烂的画,抬出国手的名头也是烧火的货。十一郎的苍鹰,羽毛丰满、雄壮稳健,带着久位人上的骄傲身姿和老辣的锐利眼神。也因为这是一头雄鹰,身份暗合首辅,苍天之下翱翔,纵横捭阖,俯寻大地。整幅画气势磅礴,雄鹰孤傲,是真正的传神之作。就这样,一日之间,十一郎和《大漠苍鹰》进入所有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眼中,一时洛阳纸贵。
很多人猜测十一郎的身份,根据他的笔迹,根据书画的意境,有人猜十一郎很年轻,是个狂生。有人认为十一郎意境老练,必定经历过人生沧桑。水清浅从杂报上得知十一郎事迹的时候没想太深,只是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家书房墙上的那副《山溪行乐图》。画得好,水清浅能看出来,但一想到他爹花万贯就买这么一副画,正纠结着家里收支极端不平衡的水清浅当时就只剩下浑身肚子疼了。
好吧,如今的好消息是,家里那幅画是免费的,十一郎是他爹哦!
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亲爹,各种傲娇,各种怨念,
“你骗我了……”
水庄主笑着摸着小鸟的翎羽,“我有么?”
某小只仔细想了想,只记起他爹如何在露水城耍了一城的人。
呃,好吧。
但是……
“为什么?”水清浅问。根据官报上那些说法,十一郎很有大师之相。可就水清浅得知,他爹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在写写画画上。除了最初蒙学的时候有两年指导教他写字,后来教他丹青入门,他真的没看过他爹哪里画笔不离手了。那不是很可惜?官报上评价,他爹有潜质成为像前朝书圣那般名垂千古的人物。
“嗯……书画那些都是小道。我有自己为之奋斗的真正目标。”水庄主说。
水清浅一愣,又是奋斗的目标。
可是,“成为书画大师不也很好?”
画圣十一郎,这名头听起来多牛掰啊。想想书圣,旷烁古今,开天辟地的就这么一位。
“书画,更多的是个人喜好,这个用来陶冶情操。”水庄主不在乎。他更希望自己能成为社会前进变革的推手之一,而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家。也许这是许多飞天儿都会选择的路。除了社会责任这些虚的,这种变革寄托了某种他们无法说出口的梦想。
心怀梦想,却不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未来,水庄主刚刚接受完传承的最初很是彷徨,加上他父亲那时离开他,从此独自一人……再如何学识渊博,水庄主那时也不过是刚刚十六岁的少年罢了。许是那时矛盾的心境和游历天下的眼界让十一郎在书画领域里有了一次质的飞跃,成就出那样一炮而红的名声。
时过境迁,十一郎在后来游历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引领格物学的发展,引诱朝廷在学术研究方面加大投入,建立学说体系‘道’,以生活实践为‘术’,道术合一,水庄主实际已经成为社会变革的重要影子推手。也许他无法成为像仁术先生那样安于室,在精细、严谨、无穷尽的枯燥试验中一步一步走向理想,但他为很多这类实践家指明方向,帮助他们克服无数次实践的失败,最终达到胜利彼岸。社会变革的推手,包括,但不应该仅限于飞天儿。
“不明白。”水清浅直接摇头。
“你马上就有机会看到了。”水庄主保证。
与父亲的聊天暂告一段落,水清浅的心思转向‘海洋王子’和他妈妈身上,正好赶上水夫人应下程靖的热情邀约。
“……一起出海,介绍你认识我的‘风之精灵’。我向你保证,她美极了!你一定会喜欢她的。”程靖搂着鹭子的肩,说的满脸得意自豪,像得了玩具到处爱炫的大男孩。
出海,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至少也得等水清浅的脚伤结痂之后。伤得真不是时候。
“出海没有你想的那么快。”水夫人安抚心急的鹭子,“程靖得回去好好安排一下。他要是真敢那么突然消失几天不见踪影,潜港这边的水军衙门能派出一个舰队找他。”
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程靖是纵横船舶的当家人。如果你知道帝国海军最近两代的战舰都在用纵横船舶的改良设计,就能明白程靖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了。一些船舶的核心设计甚至属于军事机密范畴,都出自这位纵横船舶当家人的脑子。
“放心,我打了掩护的。”这位飞天儿不无得意地显摆,“他们以为我家福伯是那个伟大的、神秘的、能点石成金的船舶设计大手,而我这个花花大少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事实恰恰相反。
水清浅笑了,哦,当然啦,每个飞天儿都有一套独特的金蝉脱壳。
嗯,这一条他也得好好学,日后用得到。
尽管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天性足以在他们在短时间变成家人般亲密。四个人聊到起了夜风才结束晚餐,互相道晚安。程靖嘴里吹嘘的轻巧,但他今日独自出来游逛,都是费了一番心思甩掉尾巴的,可见他回去后,真的得好好安排一下才能带着兄弟姐妹大侄子出海看望他‘迷人的风之精灵’。
而这边鹭子得养脚伤的同时,水庄主答应儿子展示自己的‘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至少是一部分。
第二天,水庄主带着水清浅到了融资商会。
这个商会并非潜□□有,人口过二十万的大城,尤其是商贸发达的大城,基本都有一个这样的商会。只不过因为地理和历史原因,潜港这边的融资商会几乎是帝国最大的一个,比帝都的那个还大一点。
融资商会坐落在潜港繁华的街市中心,是一个很粗放的风格,拱顶全石头建筑,白花花的三尺见方的方石垒起的三丈多高的宽敞大厅,大厅里立着一排排的布告板,相应的还有许多等候在布告板前的各色人群。二楼的格调稍微高些,是一串比较干净宽敞的独立包间,走廊一侧每隔十步便是一个大大的落地窗,走廊另一侧的墙壁上则照样贴了许多小纸条。包厢里面比较安静,有桌,有椅,有茶水。
这个融资商会没人说得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起的,这个名字也是根据这个集会的性质被人们后加的。简单的说,这就是一个交易‘未来’的集市。卖家就是一些空有想法或者空有技术的白身,买家就是兜里揣着银钱,想要钱生更多钱的富人。不要小瞧这个地方。当初一个铁匠设计出了马镫,让帝国的骑兵迅速拉近与游牧铁骑的差距。那个铁匠和出钱资助的商人全部名利双收,还封了爵位呢。想想吧,他们当初在这里交易的只是一个‘点子’,但他们得到的回报远远不止滚滚金钱。
水庄主身为贵宾,直接上二楼雅间,不一会儿,商会伙计捧着厚厚一叠本子送来了,相对应的,是水庄主从袖袋里拿出一沓稍微薄些的单子,“这些都是平日里商会寄给我的,我筛选出来一些好的。如果确定他们还没有找到资助,我们可以试着投资。”
水清浅看着他爹按照时间排序,对照那本厚册子,把已经找到资助的划掉,最后手里还剩七张,就是乏人问津的了。水清浅捡起一张求助单,发起时间是一年前,至今无人理会。这单子的发起人是一个探险团队,七个人。大致内容是他们在航海探险时,在南部某海域发现了某岛屿可能会有丰富的铜矿,需要寻求万贯资助,共同开发铜矿云云。
水清浅皱皱鼻子,这哪里是买‘未来’,这明明只是买‘可能’。他们描述的这个铜矿,水清浅都能从字里行间察觉出来这伙人自己心里都没谱呢,他们需要钱,不是为开采,更多的还是用来勘探,也许探到最后也是两手空空,万贯打水漂。怪不得这么久都没人出钱资助他们。
水清浅把自己的想法跟亲爹说了,像这种求助单子,真的要理会吗?成功希望太渺茫了,万贯哪!堆出来能把一辆牛车压垮。哪里经得住这样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试?
“鹭子,如果真的有铜矿,即使要交给朝廷一半的矿权,剩下的也足以让一个人从穷光蛋,变成豪富。相对于所获的回报,一万贯真的等于九牛之一毛。矿藏,向来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好机会。”
“那万一没有矿呢?”
“嗯,我们不能指望一定会成功,但如果我们试十次,哪怕只有一次成功。十中一的结果,也叫大获全胜。”这就是风险投资精髓。如果单子里说的不是铜矿,而是金矿,恐怕这单子早就被人抢走了。其实,二十中一的几率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像赌博。”水清浅皱鼻子。
“任何事情都有失败的风险,但也有成功的可能,不盲目乐观是对的,但也不能因噎废食……”水庄主顿了一下,在水清浅耳边小声,“我知道那片海域的小岛富有矿藏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就算不是铜矿,也许也有其他的什么矿。”
“你怎么知道?”
地质环境,风物考察,合理的推理,外加……别忘了,水清浅的外祖父母各地探险,也曾路过那片水域。在信中,他们也曾经做出过类似的推断。当然,有矿藏仅仅是种可能,但两种推论的不谋而合,那里有矿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所以,我们值得试一试。”水庄主最终把那张单子抽出来放好。
水庄主资助过很多项目,风险不可避免,即使经过飞天儿的传承,学识和眼界远非寻常人可比,水庄主的资助也差不多有一半都打了水漂——从金钱的角度讲,百分之五十的投资成功率,简直高的骇人听闻,能让东洲所有的商人各种羡慕嫉妒恨。他们家能成为东洲大陆最有钱的人之一,一点不奇怪。但如此成功的投资,金钱也只是一种附庸罢了。在水庄主眼中,那另一半没打水漂的资助,代表的不是金钱回报,而是世界的变革。
比如,水庄主七年前资助了一个农户。
那个农户种植了橡胶树。他不是第一个发现橡胶树的人,甚至他不是第一个发现树上流出的白浆拥有奇特弹性的人,但他是第一个坚持它会有用的人,他因为这个坚持,而获得了水庄主的赏识和银钱上的资助。如今,农户的身价就不说了,反正防震的橡胶车轮子已经风靡整个上流社会,四只橡胶轮子甚至比整辆马车都卖的昂贵,却依然让达官显贵们趋之若鹜。但橡胶的应用,这才仅仅是开始。
“他的请求在这里挂了两年,无人问津。有谁会在意那种植物呢?它又不能吃,不能喂食动物,也做不成衣裳……但是,那是橡胶,世人不知道,我们就应该让他们知道橡胶是一种很有用的东西。鹭子,它的出现,会改变整个世界的。”
水庄主不会深入瘴气老林采割橡胶,不会在刺鼻工坊里制作橡胶、更对那些无穷无尽的橡胶配方实验感到乏味,他需要的只是打开一扇窗,然后‘推’一下。让人们发现橡胶,认识它,应用它,然后,整个世界都因此被‘推’动了。这是水庄主的四两拨千斤,他以飞天儿的学识为基础,以手中大量金钱为导向,让格物学应用在正当发展的道路上,就像船上的舵手,也许路途中会有坎坷,但不会偏离大方向,然后不断前进。
当下,除了这个可能的铜矿,还有两个农具的改良,两个工具的改良,一个植物培育,根据描述,水庄主猜想那是金鸡纳树,如果见面详谈之后能确定真的是金鸡纳树,那真是谢天谢地,疟疾的杀人可不比天花少。最后还有一个炼制焦炭的方子,思路是对的,可以预见这将是一个非常成功的革新,但水庄主犹豫了,炼焦对环境污染很厉害。焦炭确实对生产优质钢铁有不可小觑的作用。钢铁是工业的基础,工业则是经济的基础,经济变革能对政治体系产生深远影响,这将是一个连锁的推动。但思来想去,水庄主还是决定把它压后了。他骨子里属于艺术家的浪漫主义情怀起了影响,他真的不想看到青山绿水被浓烟铺上厚厚的一层灰色。
最终确定了资助名单,水庄主把商会伙计叫来,商会将会负责联系这些求助人,希望在这停留的一个月之内,水庄主能见到他们,面谈之后,确定是否最终资助他们。
第11章 出去浪
水清浅见识到他爹的这番投资操作,开始有点明白自家殷实家底的来源了。就按照他爹说的,初期的一点点小钱,一旦成功,便是无法估量的海量回报。就说那个什么橡胶,当初资助农户种树采胶能用几个钱?他不过是发现一种奇怪的树汁罢了。可是现在一个橡胶轮子最低都能卖几百贯,一个马车四个轮子呢,而且你又不能保证它用不坏的。听他爹的意思,那橡胶的用途,远远不止一个马车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