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忽然给自己找到了一款‘游戏’。
在战事纪里面,他可以看到地势,知道天时,明白己方兵力,了解自己的粮草辎重。同时,他还可以从文书的眼里,估计出敌人的势力和实力。当时的领兵大将知道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了。甚至水清浅可以根据俯瞰地图,更加优越的猜想敌人的位置和部署。有这么好的条件,他完全可以假想:如果自己是那个带兵将军,要如何如何安排这场战斗……啊啊啊啊啊啊啊,想一想就热血沸腾!
更过分的是,战术做好之后,他还有‘标准答案’做参考。
曾经的战事里面,
赢,人家赢在什么地方,跟自己的预想是不是一样?
输,为什么会输,用自己的计划,会不会改变那个结果?
不免有纸上谈兵的嫌疑——废话,他倒想真刀真枪上战场哪,让他去哪儿呀。
最开始做这个纸面上的战术策划,中二少年对自己的战术修养信心爆棚,抬脚就能上天的那种,结果第一个案例拿去,就被梅将军批个体无完肤。
战国纪四十九年,匙城
敌人三万,大军过境。己方五千包括三千老弱病残,在城中休养生息。这要是撞上,妥妥五千人全军覆没。
水清浅开动脑洞安排战术,派出唯一能像样的两千守兵士卒,一路各种挑衅各种诈败,争取把来军引诱到匙城七十里外一处岔道里,那是个狭长的山谷,然后在山谷里,三千老弱病残酱酱酿酿,什么火油巨石,妥妥能坑得对方全军覆没,如此以少胜多,运筹帷幄,大将军背后光芒万丈……
“……对方为什么会跟着你去那一方明显是地势不利的山谷?”看完了水清浅的策划,梅将军很平静地问。
纸上谈兵的水清浅,“我派了两千人哪,诈败诱敌……”
梅将军,“你只有两千人,人家有三万,就算有你的挑衅在前,引诱在后,对方又为什么非要全军偏离大路,另走不熟悉的小路?他们途径匙城,没有战术计划吗?对对方的将领来说,改变路线,原本的行军计划怎么办。若非说避免你的蓄意骚扰,随随便便分出去五千去围剿,也足够了。”
纸上谈兵的水清浅,………
“那……好吧,”水清浅不甘心的看自己的策划,“那我五千老弱病残换五千精兵,也算胜利吧……”
“你是步兵,人家用骑兵,不用追到山谷,你的两千人就全军覆没了。”
纸上谈兵的水清浅,“如果我也用骑兵呢?”
“人家有弓箭手。”
“那我要用重甲骑兵呢?”
“机动和速度不够。”
梅将军,“这些兵种的特点,你都学过,为什么放在这里就忘了?”
梅将军,“而且你的假设也不成立。你是守城人马,本来就没有足够的骑兵。”
梅将军,“对方领兵的是冶朗将军。去读读有关他的人物传记,这是位老将,持重谨慎,你的计划,他几乎不会上钩。”
梅将军,“对方的行军也是另有目的,几乎不会在中途临时转换目标,追击一小股溃兵……”
“唉哟……”水清浅挫败的往席子上一趴,“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水清浅用手指划抹地图后方的某一片,“这路大军必须得拖住吖,不然……”
直到这个时候,梅将军才把注意力放在水清浅身上。是的,水清浅那幼稚的战术策略让梅将军甚至懒得理会,但水清浅看似随意划拉到的地图某处,却直指这场战局的关键点,并且不是他瞎蒙的,水清浅的反应告诉他,作为棋中的某处小卒子,他心怀全局。水清浅正在努力的,实质性的,针对这个战局节点做出改变,这种战略眼光远比挽救那座小城和五千老弱病残重要的多。
如果水清浅只是提出把五千人迁出城去,猫在山林里躲过这一劫——像所有新手小人物的鼠目寸光——梅将军都不会怪他,总归,一个小城的守城将,格局有限,只看眼前这点利益也无可厚非。但水清浅没有,他注意到了比守城更重要的部分,懂得拖住对方增援大军的意义,并且做出各种努力,虽然他的计划并没有卵用。但懂得在战略大局上兑子,这比什么不靠谱的幼稚战术都重要。
梅将军这时才隐约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说项,让自己教他。说起来,这位梅将军的资历比邵明川将军还老呢,是帝国有名的儒将,他是身体不好才退回帝都修养,但若不是官家和军部暗中请托,人家在枢密院三司也是大咖人物,根本不会降身份来武学院讲课。
“那怎么办?”水清浅扒着梅将军的衣角。战国纪四十九年卷,他还没看到后面,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作为匙城守将,都不能让对方五万人如入无人之境的过去。
梅将军:“没有主意了?”
水清浅垂死挣扎,“开城投降,假意投敌,设宴款待,下蒙汗药,摔杯为号,埋伏五百刀斧手在侧……”越说声越小,“……是有点不靠谱吗?”
梅将军:给你一个眼神,自己领会。
啊啊啊啊……水清浅抱着头,“那我真不知道了,不可能要死守啊。肯定打不过。”
“回去继续去查吧。”
水清浅继续看了,但原主的主意也没比他的好哪儿去:裹挟了城里的百姓,让无辜的人去挡着大军当炮灰,对方的将领也不是善茬,直接开杀,无辜百姓死了好几大千,对方行程最多被拖了一天,原主趁着机会带着自己残兵败将跑了,对,就是特别不光彩的那种逃跑。然后,对手继续大军碾压。
也许因为被拖了半天的功夫,对方最后的战略意图没有完全施展开,己方也没有被完全抄了后路导致溃败,一场仗打下来,谁也没捞到好处,唯一惨烈的,恐怕只有匙城那几千无辜丧命的平民百姓。尽管这些惨烈,只是文书流水账里短短几句话,几组数字。
看完之后,水清浅一片茫然。
“他还真腆脸干出这种事。还不如命令所有人撤出城,一把火把城烧了,要是我就这么干……”水清浅愤愤不平的批评当时的守将,“烧房子也比死人强啊,他算个什么玩意?守城,守城,最后全城的百姓都死绝了,还让大军去抄自家后路,他还好意思说自己守住城,脸简直有那——么大!!!”
梅将军:嗯,这回思路有点意思了。
水清浅顺着自己烧房子的策略,继续往下推,推来推去,他觉得自己的主意也好不到哪儿去,坚壁清野么,房子都烧,人都跑,所有粮食水米一滴不剩,然后“……能跑多远跑多远,估计老弱病残就剩下了,对方将军还不被气疯了?会得大开杀戒吧,伤兵逃不远的都得死……那算来算去,这法子也救不了多少人,城中青壮能活下来,那两千好胳膊好腿的守城兵也能活下来,剩下的就不知道…………最大的胜利,大概,算能拖住大军多一点时间?”水清浅掐指算,计算烧房子的时间,还有对方的行动效率。
梅将军,…………
梅将军看着地图,回忆弘文馆里的战史机密资料,半晌之后,不得不承认,水清浅这个坚壁清野、放火烧城的法子,还真是一个可行的,并且代价可能最小的一个计划。别看城池化为焦土,仿佛损失巨大,在诸侯混战时期,人口才算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有人就有一切。水清浅的这个计划,最大限度的存活人口,值得。
可水清浅掰完手指头,这个结果让他有点傻,因为他忽然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名将的背后,一点也不美好。
做将军,就是在死人和死更多人之间做选择。什么威风八面啊,什么运筹帷幄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听起来霸气侧漏,可坑死的全是无辜的人,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腆脸说自己一将功成?当将军比当大侠郁闷多了。少年有点受刺激了,坐在那儿发呆,也不说话。
豪门弱鸡公子哥幼稚的、无聊的、多愁善感的无聊小情绪。将军大人冷着脸,二话没说,抬手啪的一下,打了熊孩子的后脑勺。
“啊嗷!”
梅将军正色,“战争,从来都是很残酷的事。”
水清浅:大叔,你这是安慰吗?
可又过了一阵子,最终他幽幽叹了声气,“所以,如果我是将军,我只求我的兵可以活下来。”
这,就算想通了吧?
最后,梅将军目送那只小飞天耷拉着翎羽,拖着尾羽没精打采的离开,挑挑眉毛,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潜质。
第108章 选择
过没过心里这道坎儿,梅将军还不知道,但纸上谈兵这件事,中二期的少年居然还越挫越勇。他的地图随着战事的进展在一点点的扩大,而他的战术训练从最开始的异想天开被梅将军翻出漏洞无数,到后来可以神一般的与历史结果重合或者殊途同归的赢得胜利,到如今天马行空的脑洞甚至可以把原本的战局转败为胜,比如最近的一次,他利用寒冬天时节筑起一座冰雕之城,成功坚守据点。而在原本的历史中,那城没守住,最终退兵百里了。
如果不是有文安郡主那档子事,水清浅在清明节前就能把战国纪这一段全撸完。现下撸到战国纪二百一十四年,还差三年,所以等文安郡主的事情一了,水清浅就转身埋进武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吧,如此努力学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芊芊小麻雀不是惹圣人生气了嘛。关于如何消减官家的怒气值,水清浅多年锻炼已有经验——先装半个月鹌鹑。
元慕跟水清浅约好了去沈家园淘字画,这才没走几家,水清浅就打起呵欠,好像疲累了。
元慕,“怎么了这是?”
水清浅又打了个呵欠,抹着眼泪,“我两晚上没睡好了……”截止昨天,他终于把战国纪那一段弄完了,别以为这就算结束,统一之后还有帝国疆域的扩张,扩张连着帝国发家史,还有偶尔的剿匪平叛平乱史,零七八碎的,一点也不比战国纪那块少。在藏书楼里,战国纪资料占去了四间屋子,剩下的这些占了五间,还不包括海军那块。
元慕放下手里的字画,摇摇头,实在无法理解他们这帮好战分子的血液。当初他们相约一起离开太学,他去考试入文职,那两位蹦着高儿的去了武学院,谢铭堂堂首辅家的嫡孙,天天弄得泥猴似的,水清浅好高骛远的一口气报全了武学院的科目,没想自己贪多嚼不烂,反而坚定的认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现在整夜整夜的啃书本,总算明白那是多大的负担了吧…………算了,跟他们说也没用。其实,元慕去年考恩科成功入驻露松书院。论写作水平、政治敏感,水清浅若去考,也不见得差到哪去。
“你最近都没去太学吧?”元慕摸摸他那红红的兔子眼,“文武可是天生的冤家,我看你泡在武学院太久了,小心博士们联手把你轰出士林。”
“轰出去就轰出去,我还不待见去露松书院呢。”水清浅高翘着尾巴,他十五岁的宏远志向是,“男子汉大丈夫,要的就是扩土封疆,马革裹尸!”
“去丢人呐?被一巴掌扇飞的小飞天。”
水清浅:........
好基友神马的最讨厌了!天天翻人家黑历史!
“好了,好了,你看这个字怎么样,我觉得还不错。”看着某人要炸毛,元慕连诱带哄地把话题岔过去。
“诶,这行书有点火候了嘛……”
俩人一边翻腾欣赏字画,元慕一边随便扯出个闲聊话题,“这两天铭少找过你么?”
“没有啊,他不是去西山大营的演练了?我都半个月没见他了,怎么?”
“他被芊芊小麻雀当众告白,你应该听说了吧。”但元慕现在八卦的重点在于,“他后来又被芊芊姑娘拒绝了。”
水清浅心不在焉的听着旧八卦。
“怎么,你不意外么?”
“啊?啊!意外,我很意外。”水清浅立即反应过来,假模假式的关心,“呃,你不是说小麻雀先告白的嘛,那她怎么又后来拒绝?”
“不知道。铭少说,芊芊姑娘离开帝都,不会再回来了。反正他一直很沉默的样子,什么都不愿意多说,看样子,受了不小的打击。”
水清浅眼睛叽里咕噜一转,接口道,“那可不一定。听起来都是山虎自己说的。说不定,是他自己有喜欢的人,拒绝人家,又随便找借口甩锅。”
呃?这种可能元慕还真没想过,但他觉得水清浅的猜想不靠谱,“没听铭少看上谁啊?”
“等着看他想娶谁喽。”水清浅理所应当的认为,“他肯定只会娶他喜欢的那个。”
“成亲和喜欢,是两码事。”元慕都无奈了。关于喜欢和嫁娶的问题,他俩几个月前就争论过,元慕以为自己已经把道理掰扯的很明白了,可眼下证明,水清浅还是那一根筋的看法。
水清浅摇摇头,很认真的反驳,“不是两码事,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婚姻就没意义。”
上次的争论不了了之,当时水清浅也不太懂这些,后来他花一点时间琢磨,尤其报复文安郡主势必搅合谢铭的亲事,所以水清浅真的事前仔细分析了,结论就是:反正文安郡主和谢铭都不会彼此喜欢,打击那个凤凰女全无障碍。
“你仔细想想,有那么一个人,跟你有共同爱好,共同话题,你们三观相符,学识相近,经历相同。你们出入同轨,坐卧同步……”
一想到他就会开心,
见不到他就会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