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真实的,水清浅知道,可那一切又是虚幻的,他只能在传承的梦境中窥豹一斑。飞天儿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开金手指在青铜铁器时代跨越百万光年回到家乡。从他接收到的传承知识体系得知,待有能力离开这里,他骨头都烂没了。从小到大水清浅被教导:只要努力,就会有好结果。可这一回不行,传承的梦醒了,他却看不到希望。
水清浅天天的窝在草帽镇上当咸鱼,啥也不干。一开始松哥他们以为他疲倦,睡眠不足,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儿,根本不是累的问题。熊孩子平日跟脱缰的狗蹦子一样,哪怕打断他的腿,他的头发都能迎风摇摆浪里个浪,不可能有片刻消停,如今整天往哪儿一瘫,瞪着天空能发呆一整天。看上去只是懒洋洋的样子,但松哥却嗅到暮沉沉的气氛,仿佛弥漫一层死气,没有活力。
出大事了,必须给帝都送信,告!家!长!
“你们问了吗?”云哥看松哥和紫哥。
那二位一致摇头,“没有。”
“怎么不问问哪?”云哥有话说了。去问一问,不胜过自己在这儿抓心挠肝的焦灼?
松哥:“你是不是傻?”怎么问哪?传承这东西是人家飞天儿的独门秘技,没看水清浅绕着弯子来传承之地,最后还避开所有人独自上路的吗。他们家侯爷偷摸摸的给儿子加冠取字,然后把儿子扫地出门,临行前一个字都没提过,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还没点逼数?
紫哥:“你知道什么叫‘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吗?”
“清浅不说归他不说。我们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吧?问一嘴又不当什么,梦想还是要有滴,万一实现了呢。”合着云哥的计划就是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算了,我来吧。”云哥自告奋勇,他是当初跟着小队进山寻人的,在水清浅回来后的第九天才从山里爬出来,喂了好几天蚊子,他怎么也要死个明白。熊孩子到底是跑出去玩了一圈,如今只是日常犯二?还是真的接受过传承,留下后遗症了?
云哥气势汹汹的去找水清浅,松哥还以为他已经有方案呢,雷厉风行的就能把事问出来,结果,从早上吃了什么,聊到山林里有多少野物,秋天蚊虫很厉害,到帝都一年四季气候都不错,他绕了快一个时辰,一个关键字也没问出口,水清浅就躺在那棵大榆树下的竹榻上,也没啥表情,没啥激情,佯死怠活的。
在云哥再一次把天聊死,然后生硬的另起话题,扯出某大戏院的某一出新戏,水清浅大概是烦了,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这就是算回答了。
哈?云哥一时没回过神。
第N次佯装路过的松哥差点把手里的果盘扣地上。
云哥慢半拍反应过来,身体猛地往后一直,差点从马扎上摔下来,俩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瞪着水清浅,半晌,结结巴巴的憋出来一句,“那那那……成功了吧?”还有点小心翼翼怕惊着什么似的语气。
对此,水清浅嗤之以鼻,“我是谁吖。”
传,传承……
飞天儿!
妈妈呀,是真飞天儿,新诞生的,开天辟地,头顶祥云,圣光普照,他他他亲口承认的。
云哥艰难的吞了口水,结巴巴道,“那你,为啥,不开心啊?”
“你哪里看我不开心了?”水清浅躺在那儿要死要死的哼哼。
云哥:…………
水清浅觉得这话好像有点缺乏说服力,好吧,换个说法,“我为什么要开心?”
云哥:“凭,凭啥不开心哪?”
传承啊,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传承,天人府传了几百年了,那么多嫡系血亲后裔,全军覆没了有木有?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即使是飞天儿的嫡系血脉,也不可能百分百接受传承成功。几百年了,也就出了一位明相。
石大人和宁仁侯是不是飞天儿,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结论,只是大家选择默认相信而已。就算他们是真的,那也不能保证水清浅也会成为飞天儿。但是水清浅这件事,是真的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亲身体验过的,是水清浅刚刚亲口承认的,飞天儿的诞生。
真实的。
活的。
凭心而论,云哥觉得水清浅的资质比侯爷和大人都强。他觉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飞天儿,就该是水清浅这样的。可即便如此笃定,在之前积极准备过程中,也没有人敢打包票,所有人心里都在偷偷打鼓。现在的结果既是他们的意料中,却也让他们大喜过望。
总之,传承成功这件事,是天大的喜事。
可眼下的事实是,水清浅自打回来就一直当咸鱼,怎么看也不像高兴的样儿。
所以,松哥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也顾不得自己正在伪装路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传承出问题了,或者,传承没有完整?松哥的脑洞大开。
水清浅扭头看松哥,一方面他犯懒不想张嘴解释太多,另一方面松哥他们的关怀让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安安他们的心。
水清浅叹了口气,一言蔽之,“知道的太多,就不会开心了。”
松哥&云哥&紫哥:…………
云哥一脸懵逼的转头问紫哥:“不开心,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还有这样的说法?”
水清浅扭回头,他真多余回答,这帮武夫。
“懂得的东西多了,当然就没了儿时的无忧无虑,所以,我管这种‘知道’叫成长。”
一个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
水清浅浑身一紧,然后一只温暖的大手摸上的头顶,十足的安心意味好像一股暖流,从头流到脚。水清浅起都没起,直接一个翻身,整个人半趴在来人怀里。
松哥&云哥&紫哥:…………
“参见太子殿下。”
姬昭摆摆手,让人都退下。
“你怎么来了。”水清浅把头埋在姬昭的腰腹前,闷声闷气的问。
“我猜的。”姬昭一身风尘仆仆,就势坐在竹榻上,把清浅搂在怀里,低头亲亲他的头顶。“石大人年轻的时候出过家,侯爷年轻的时候混过声色场所,程靖就好像长在青楼里一样……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三位前车之鉴。我想过世事艰辛,但是鹭子,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那时候孑然一身孤单彷徨。但你有我。”
“那你要是没来呢。”
这埋怨得好没道理,他这不是来了吗。但姬昭没有这么说,他隐约从清浅的语气里听出了委屈和害怕。一边安抚怀里的小鸟,一边柔声的肯定,“没有那种如果,阿昭哥哥一直都在。”不论传承到底传了什么东西,他的鹭子才十六岁,并不足以成熟坚强到面对一切困难,尤其是独自面对困难的挑战。
“你才不可能保证一直都在……”
“我能!”姬昭语气铿锵的截断他的质疑,把埋在怀里的小脸挖出来,面对面,“你的昭哥是未来天下之主,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在。”
水清浅鼓起包子脸:在传承的梦境里你就没在!
这是无理取闹。水清浅清楚,昭哥,实际上,并不可能一直都在,但有他这样认真的保证,安抚了他心底的茫然,多日来独自站在万丈高空走钢丝的感觉不见了,能双脚落地,有底气了。
水清浅靠在姬昭身上腻歪了一会儿,心神落定,安心之余,终于注意到其他:比如,姬昭一身的风尘。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能这么快赶到草帽镇上,这件事本身就有道不尽的背景内涵。但水清浅一个字也没问,他只是皱皱鼻子,嫌弃的咕哝道,“一身汗臭。”抱怨归抱怨,他可没有放人的意思呢,抱着姬昭的腰,水清浅扭了扭,找到个更舒服的姿势。
空气静谧,呼吸均匀,姬昭抱着他静静的躺了一阵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姬昭放轻手脚,想下地。可他一动,腰上的手就一紧,还死不撒手了这是?
水清浅,“我没睡。”
“不管你睡不睡,山里入秋了,外面怕要着凉。”姬昭直接起身站定,一弯腰把水清浅连人带毯子抱起,进屋安置。给那只小鸟安置好了之后,姬昭坐在床边,双手撑在水清浅耳边,居高临下,“要聊聊吗?”
水清浅拉毯子一蒙脑袋,翻身装死。
好吧,治熊孩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之功。姬昭转身出去,沐浴更衣,他还得吃点东西。草帽山距离帝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日夜兼程赶来,不能算不辛苦。
第142章 情敌
太子的尊贵程度跟皇帝只差一线,这说的是地位,但在很多事情的实际操作上,跟皇帝也没啥差距了,别说出皇城,就是出宫,那都得有多少条规矩。就算有私人事务,就算是事态紧急,就算一切行动精简,太子的出行也不是轻易能动的阵仗。可太子殿下偏偏就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这么快。他们刚把告状信寄过去。
他们的第一封告状信,帝都回信叫他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这第二封告状信,直接把太子殿下招来啦?
姬昭并不是接到告状信才来的,说起来,姬昭会来也带着点意外和侥幸。
之前就有提过,姬昭对水清浅出门游玩一事,一直有关注,并且冥冥中猜到了他可能要转到草帽镇,并为此提前布置了陪同进山的人手。事情的后续发展,任谁都得赞一句太子殿下有远瞻。这一切看似很妥帖了,但姬昭心里却放不下,他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为什么宁仁侯给水清浅提前加冠了呢?
水清浅聪慧过人,学识,能力是一等一的好,无人质疑。但他的少年孩子气和时时犯二的任性妄为,哪里就成熟到可以提前行冠礼?尤其,他的身体都还未发育完全。可侯爷偏偏就定了,还匆匆忙忙的,这中间难道没有任何深意?
石大人的后续反应,验证了姬昭的怀疑。好吧,尽管所有资料告诉姬昭,飞天儿要二十岁接受传承,而鹭子才十六岁,但刨去所有的不可能,剩下唯一那个,不管多么令人不可置信,也一定就是真相。前有水清浅已经独自上路不知所踪的消息,后有石恪和宁仁侯四平八稳的态度,依石恪这种惯孩子家长的脾性,要是传承真的有危险,他早坐不住了。所以太子殿下在那个时候是真心相信一切安好。后来席间闲聊,圣人和律相这俩老头儿聊育儿经、家风、光宗耀祖的时候,无意中扯出宁仁侯年轻颓废的黑历史,才引起了姬昭的警觉。
“救民于水火,拯救天下苍生?呵呵!”石恪开一脸嘲讽,“我没那么大期待,还拯救天下?阿衡能拯救他自己不堕落我都给祖宗烧高香了我给你说。”
“不是你儿子七岁开始当家吗?你还在他少年的时候就抛家弃子,到山里出家去了。”圣人毫不留情的吐槽。石恪这点黑历史,是姬昭在水吟庄老巢挖出来的,在官家这里早就不是秘密了。说真的,石恪在这件事上,可以说是个非常不负责任的父亲了。比起时不时犯熊的石大人,低调的宁仁侯给人的感觉一向稳重靠谱。而且,人家宁仁侯,万家生佛的仁术先生,堪称天下苍生的救星。
被儿子比下去,石大人就不乐意了。人生这么长,谁还没个犯二的时候呐?你以为宁仁侯就没有黑历史吗?阿衡现在装得人模人样的,年轻那会儿还不是成宿成宿的混在娼寮?哎呦喂,那叫一个颓啊!要不是走了不知道什么狗运气,娶到一位好夫人,保不齐早染上一身花柳病,死哪儿旮旯了……
嘉佑帝: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是亲爹吗?
“我以为那传闻是有小人中伤。”姬昭也有听说这个传闻,但他从来没信过。从宁仁侯出现在帝都开始,整个上流社会都知道,宁仁侯从来不碰宴会上的那些风流事。按一般做法,类似风流就跟喝酒吃菜一般平常,不然你以为各家各府养的那些家妓是干什么的?旁人家中也有河东狮,也有没纳过妾室的,但都不会像宁仁侯这般严苛到丝毫不碰,所以,姬昭第一次听到宁仁侯年轻时放荡不羁的八卦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但据说,这个爆料是侯爷自个爆的,他年轻时有过一段荒唐岁月。有石恪这个亲爹做肯定,姬昭是不得不信。若是旁人,听到这里大概随便哈哈一笑当个趣闻八卦也就过去了,但姬昭并不。别忘了,他跟水吟庄的佃户一起生活两年呢。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庄户,有很多是看着宁仁侯出生,长大,娶妻,生子的,再没有比这些人更了解水庄主。姬昭在水吟庄生活的日子里,跟这些庄户打交道,感受着宁仁侯夫妇留下的无处不在的遗泽与痕迹,他很清楚宁仁侯有着怎样的情操品行。说侯爷年轻时会混迹青楼倡寮,还会整夜整夜不着家?那是七岁丧母,父亲颓废,只身扛起家族、照顾父亲、照顾庄户,把庄子经营得蒸蒸日上的少主人吗?
可姬昭不由自主的联想起一个人:潜港的程靖。如果那一位也是飞天儿,倒有点不谋而合的意思了,那位小爷日日混在青楼里,是潜港城里远近闻名的大浪子,他跟宁仁侯的差别,大概就是宁仁侯后来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姬昭想到这里,不舒服的变了一下坐姿,这算什么?飞天儿的传统?鹭子会不会也来这么一出?姬昭不敢打包票,那孩子最近中二得厉害,整天有他看着,还像个狗子一样疯疯颠颠没收没管,更别提如今遥距千里,之前还有逛青楼的前科,他身边那三个金吾卫跟他属于同流合污一伙的……打住!姬昭按下自己漫无边际的杞人忧天,不能因为宁仁侯和程靖的例子就认为他们都会这样,也许只是巧合,人家石大人年轻的时候就中规中矩…………呃,他出过家(_)姬昭忽然又想起来。